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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断虹横江,五更残月参天上。

        镇江,知府府衙。

        “少爷。”万怀殷一个闪身进了房内,冲着伏案之人低唤一声。

        “我早都不是甚么少爷了,怎还是不能改口。”听闻万怀殷之言,玉如轶抬起头来,火光之后的他在近日操劳之下,整日的少餐少水,不过一月多,已是失了大半形骸,“查好了”

        “是。”万怀殷迅指间移至玉如轶面前,“账目送去了常州府的陶白钱庄。”

        “陶白钱庄”玉如轶本以为万怀殷能带来甚么好消息,结果得知了杨府账目送去的那个地方,还不如销毁了去。

        近来就因这杨府灭门一事,玉如轶只觉要要了自己命且不说朝廷那边给的警告,以及细查下杨埭山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加之难以安抚的民心;更可怕的是,杨诘与楼北吟的身份。

        虽不知圣上何意,但朝廷那边要以刑部员外郎楼北吟为真凶结案,但在玉如轶还未做甚么表态之前,就被沈骞翮驳了回去那人口中懒洋洋一句“若一人能敌百人,我朝何必养兵”,直接让刑部尚书差点背过气,当场折寿二十年。

        官官相护已不是甚么秘密,但杨埭山所牵扯的,可是成倍的相为,细查下来,人人皆有嫌疑,让玉如轶根本无从下手。那人心狠大胆,来者不拒,哪方的生意都做得,这一点,跟陶白钱庄的那位富埒琋甫李佩芷还真是相像。这也解释了为何杨埭山愿意将那本账目托付给李大当家的原因罢同气相求,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至于民心也不必多提,此事一出,镇江沦为鼎沸,丹徒也成了坊间所谓的“鬼城”。玉如轶本就因自家父亲缘由,有罪在身,此番动众,更是物情离怨。甚至都已经传出是自己在这其中颠倒黑白,不知做了甚么手脚。

        再说杨诘,除过知晓其母亲身份之外,这些年杨诘去到哪处,做了甚么,全然不知。

        而曾经的状元郎楼北吟,说来奇怪,放榜不过两年矣,再提起此人,众人也就堪堪提过,好似对此人的存在表示无可无不可。也不知是入仕后遭了同僚挤兑,还本身就是道边苦李,玉如轶不得而知。

        更诡异的一点是,无人确切知晓他们的样貌,他们毫不相干的二人总是处在一种模棱两可的界限内。这种可怕的巧合之下,玉如轶已是难以呼吸,不敢细想。

        于内,玉如轶竭力在维持局面,于外,那个看似能帮上忙的沈大人,自从与公良昃去了松江府之后,鲜有回信。

        就在当下,玉如轶却是有几分能理解当初自己堂兄玉笙寒身上所背负之物。奈何早先的玉如轶年纪尚轻,整日沉溺于清歌妙曲和玉山颓倒之间,丝毫不能理解玉笙寒半分。面对相同情形,玉笙寒当初一次未提,但眼下换做了是自己,这厢已是撑不住了。

        每多过一刻,头顶上的棺材板便下压一寸,玉如轶妄想去顶,却直直被碾作血末。

        真是好生残忍,自己努力一番,到最后还是落得个尸骨无存。

        这样一圈想下来,玉如轶脸色更觉惨然,心下自嘲:自己父亲为了前途利益设计了他之手足,从而导致玉氏旁枝败落除过自家外,其余皆是满门抄斩,余下的两个子嗣,一个去了势,一个送去藩外差点没了命。

        可谓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自家儿子,若是自己父亲在天上看到自己此情此况,会不会感慨报应二字。

        “怀殷,磨墨罢。”

        玉如轶检出一张素笺来,放在实上,那边万怀殷翻开砚匣,帮他磨好了浓墨,玉如轶这厢蘸笔落下几字,待墨迹干后,取过信纸封套,叠好塞入。不过就在封口之后,玉如轶却是犹豫了,这封信,应该给谁

        常州知府信得么沈骞翮与公良昃信得么

        玉如轶摇头暗叹,自己究竟是多久不曾享受过一枕安,然后睡到红日三竿的那种闲适了。

        说回松江这边闷热的地道里,壁上火头无措地摇摆着,却是显得孤苦异常。

        “铸剑少主封山后只锻造过两支剑,踏雪和寻梅。”公良昃掺着尚未缓过劲儿来的沈骞翮,沉声道,“踏雪剑已断,寻梅剑在之前那场大火中不知所终”

        “公良,我是不是说甚么你都应我”不待公良昃再说下去,沈骞翮出声问道。

        公良昃眼神望沈骞翮身上一停,自觉此刻并不应该应他,但是还是把头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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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去我去揞花楼。”沈骞翮还是呈着他泛着死灰的脸,从喉咙里勉强憋出几字,“你去金陵,或者你去哪里都好,一定要抓住阿蒙。”

        明显感觉身后那人身型一僵,呼吸发重那是竭力隐忍下的不解与怒火。

        “公良,你不是想与我好么,待你回来,我就应你。”

        这并不是公良昃想听到的,一瞬间他仿佛失了言语的能力,但理智还是让公良昃离了沈骞翮的身,哪怕此刻他心头已尽显了预兆若自己离开,便会与他赍恨千秋,再见无期。

        “我与你交代几点,阿蒙师承铸剑山庄,与你平分秋色,你自己当心。若真是危及到你安危可取其性命。”沈骞翮见公良昃似乎是被说动了,依旧交代着余下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公良昃的内心惊涛,“还有”

        在沈骞翮一声惊呼中,公良昃将他整个人一拉,面朝了自己,不容沈骞翮再说,低头便啃上去。公良昃的这个吻有点过于霸道,他嗪了沈骞翮的双唇,肆意舔弄吮吸,探出舌头,度于他口中翻江引浪。

        沈骞翮哪能招架得住他如此,整个人身瞬时便热烘麻酥,可惜自己来不及回应,那份狂热便中道而止。

        “沈大人,保重。”公良昃匆匆避了沈骞翮的眼,留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保重。”沈骞翮费力地眨了眨眼,强自夷然,冲公良昃背影挥了挥手,似乎想驱散眼前那片离合无定的雾霾。

        “我与他这般,可是觉得怪异”待公良昃出了地道,沈骞翮唇瓣还微微发着肿,嘴角尚存一丝旖旎,他见宗渊一边觑来,于是便这样问来。

        “啊不会不会,沈兄多虑,沈兄多虑。”宗渊笑着将扇面那么摇了两摇,哪知却是越扇越热,“内人也是男子,没甚么不妥。”

        这倒让沈骞翮有些惊讶了,他抬手揩去唇上公良昃尚存的气息,嘴中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了。又过了一些时候,终于眼前现了一道通天黑门。

        还未从方才公良昃那糟糕的态度中缓过神来,沈骞翮心下愈发觉得压抑,忍不住问了:“宗兄,这揞花楼究竟与他处有甚么不同”

        “不同啊,可是大不同呢。”宗渊一边笑,一边又不知在门上按些甚么,声音从前端传来,听不来是个甚么情绪,“沈大人啊,你可知江山玉医李贤槻为何会死吗”
        沈骞翮一愣,才被驱散走了的恶寒又裹挟而来,是了,顾禽荒没有骗自己,他那封回信上不过一句诗

        那应该也是十年前,因南边洪水泛滥,朝中有忠臣曾疑心有人贪污,挪了本该修缮大坝的拨款,这厢便引得几司合奏。沈骞翮自然身为中流砥柱之一参与了此事,只不过在上交文书之时不小心捎带了半张笺纸。

        在户部代为呈交之时,官级尚低下的顾禽荒原发觉了那可疑红笺,本以为是甚么夹带之事,抽出一看,竟然是那个最为厌恶的沈大人随手泼墨半句的诗

        飞鸟惊长戈。

        顾禽荒当即冷笑一声,只觉这厮怎就这么不爱惜物什,不过区区几字还用得着半张纸于是不假思索提笔回道:

        暴殄扰魂归。

        待沈骞翮收到那皱巴的纸后,却是觉得好笑万分,自己只不过是写前试笔,贪图那几字好写罢了,谁知这世上还会有这样抠搜计较之人。

        之后二人这种事也就断断续续来了近十年,起初只是对诗罢了,后来还参了些谜。沈骞翮自觉这是情趣,而顾禽荒则认为这是添堵。看到那难以入眼的草书,顾禽荒便可时刻提醒鞭策自己,不可怠慢慵懒,不然就会沦为像沈骞翮那样放不上台面之人。

        回归正题,那诗没甚么,可若按照平日里那么一拆,那得出的便是皇陵。

        皇陵,顾禽荒所指的是先帝。

        而这份信息也足以让昨夜的沈骞翮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所以他才看了那样久,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惊惧噩梦再袭,而另一部分,则是出于他的犹豫。

        这份动摇,是因为公良昃。

        本就想使个法子让公良昃不跟着自己淌混水,现刚好有了阿蒙那一遭,沈骞翮也就顺势让他出了去,只要他离了此地,就是安全的,不论他之后如何,终归要是比与自己死往一处的好。

        “若天地不能给你答案,那揞花楼便可以。”宗渊话音一转,推动了眼前大门,“因为这揞花楼,不赌牌,赌的是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万怀殷与玉如轶的故事请详见拙作青骑龙。

        无可无不可:可有可无。

        赍恨:激  hèn,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