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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曾远别离2



        近日来,安知总是其妙地心慌。这样的心慌在他们刚在一起时也不是没有,只是时隔五六年,它又一次来了,而且来势汹汹,更甚以往。

        安知一向准确的预感告诉他,要出事了。

        或者说,他和俦侣,要出事了。

        对于安知的心慌,俦侣毫不知情,他只是有点儿奇怪的发现,安知待他,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阿知,今日我来做饭?

        换了往日,安知肯定又要说你又要烧我刚修好的房子了这次咱们屋子里要是再缺点什么东西,你就不用和我一起睡了云云。可这一次,出人意料地,他答:好。

        当真?

        当真。

        那阿知,今晚我们去镇上的夜市看花灯吧?

        好。

        那我能不能再喝点酒?

        喝。

        见他难得的有求必应,俦侣又试探着问:不如今晚让我在上面?

        安知看了他一眼,他就缩回去悻悻地不说话了。

        可是,该来的东西,终究是要来的。

        安知每日都醒的比俦侣早,他轻手轻脚地把环在他腰上的双臂,搭在他腿上的一只脚拿下来,又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束发,取下挂在墙上的剑佩在腰间,下山去买菜。

===第5章===

走之前,瞧俦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乖巧可爱,又转身回来,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谁知,刚走到半山腰,那阵强烈的心悸又来了,与此同时,腰间的佩剑也忽然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安知心道不妙,俯身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传送阵法。

        自从那年俦侣带着一身伤回家,安知就在屋内画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法,并教会了俦侣如何使用传送阵回家,这些年他们从不曾远别离,所以那传送阵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

        传送阵画成,安知去探放在袖里的那枚铜铃,谁知铜铃尚未取出,一道白光先劈了过来。那白光灵力极强,似乎把整个凤城山都震得晃了一晃。安知被震得飞起,又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白光消散,一位仙神站在那里,手里的拂尘直指着安知,冷声道:大胆安知,你可知罪?

        安知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压在剑柄上艰难起身,向后踉跄了一步,很快站稳,目□□势不减:我何罪之有。

        安知,你身为凤城山神,我准你留居凡间,可不是让你爱上妖物,触犯天规!

        这些年我一直四处平乱,自当得起一身正气。怎么,还不许我爱上一个人了?

        你爱上一名男子,本就罔顾人伦!

        安知一笑:若无俦侣,人伦于我,有何意义?

        那仙神还未开口,安知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俦侣!别过来!

        可此话已迟,俦侣已一支箭直射向那位仙神,却被他周围护体的灵光一震,颓然落地。

        那仙神转手擒住俦侣,再次问道:安知,你可知罪?

        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眼里刚毅的火焰。安知一颗心狠狠地提了起来,哑声道:我我知请您放过俦侣,这一切全是我一人教唆指示,与他全无关系。

        俦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猛地看向他:阿知?

        你闭嘴。安知看他一眼,继续道:放过俦侣我任你处置。

        你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受处置?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你在做什么!安知?俦侣大声叫喊道:安知!你说句话啊!说你什么错也没有!你快说啊!

        俦侣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的颤抖,安知早已是心如刀绞,若不是此刻俦侣正被擒在那仙神手上,他早就冲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了。可偏偏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生怕自己一句话拿捏不好,那仙神就一剑向俦侣刺去了。

        俦侣双目通红地看着安知,安知也同样是双目通红地紧盯着那仙神,僵持了良久,安知斟酌损益,下了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分明道着:放开他我随你回去领罚。

        那仙神手上一松,命令道:把剑丢掉。

        安知忙解了佩剑,扔在一旁。

        仙神松开手,俦侣腿一软跪倒在地。

        走吧。

        安知看着满面苍白的俦侣,他双手还在颤抖,安知知他是真的慌了,赶忙转向仙神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同他道个别。

        仙神冷哼一声:半炷香。你耍不了别的把戏。

        说完就隐了身形,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一般。

        安知起身扶起俦侣,拥他在怀里,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轻轻开口道:小妖精,实在抱歉。我是凤城山神,瞒了你好些年。

        俦侣在他怀里吸着鼻子,也不讲话,乖巧得令人难过。

        安知继续开口道:或许今日的事我早该有预料,明知这是一场没有好结果的感情,我还是选择了开始。

        俦侣听的难受,一咬唇,抬起眼:为什么没有好结果。

        你是妖,我是神。安知直起身,把俦侣从他怀里放出来,捧着他的脸道:小妖精,你可不要怪我,喜欢和爱是控制不了的。

        不怪你俦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不想你走。

        见他神色郁郁,安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道:小妖精,此行我可能会离开很久,你要等我回来。

        果真吗?

        我何曾骗过你。

        俦侣像得了保证一般,放心地点了点头道:好。

        安知伸手去拭他的眼泪,柔声道:好就不要哭了,小妖精,眼泪是挡不住刀剑的。

        俦侣还想讲话,却见安知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随着风渐渐升上去。俦侣想去拉他的手,两手触碰,最终却还是错过了。

        安知张了张嘴想要讲话,却又咽了下去,开口换了另一句:回家吧,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

        其实他心里知道,对于他来说,俦侣是恩赐,也是一道劫。

        想了想还是没忍心开口,就算知道这一去恐怕有去无回,就算知道俦侣可能用尽这一生都等不到他承诺的回来。他还是希望,俦侣能为了他好好活下去。

        在离开凡间之前,安知没敢再看他最后一眼。

        俦侣捡起被丢在草丛里那把佩剑,颤抖着双手把它佩在腰间。安知从未给他的佩剑起过名字,俦侣唤它,归期。

        那日俦侣不知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回了家,看着偌大的房子,忽然泣不成声。

        这么大的房子啊,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安知和俦侣从前并不是没有过过一个人的日子,可生活便是如此,让你食着残羹冷炙长大,忽然吃上几顿山珍海味,再将你打回原形。在那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干冷的馒头了。

        仙神设了两道结界,一道在凤城山,一道在整个凤城。俦侣也曾一遍一遍去撞那个结界,妄想着从那上面撞出一个缺口,让他可以逃,可以离开这座清冷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凤城山。撞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血迹引来山下数不清的邪祟,他才明白,这两道结界镇住的,不过他们两人而已。

        一群邪祟嚣叫着分食地上的血迹,忽然其中一只直直地冲他额上的伤口奔来,俦侣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已是三年过去了,在无数个想要去抱身边的人却又抱了个空的夜晚之后,俦侣终于做了一个绵长又昏沉的梦。

        梦见他笑着说:小妖精,你烧了我这么多次房子,以身相许吧。

        梦见他一脸自责地拥他在怀里,沉声道:小妖精,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了,你原谅我。

        甚至梦见他带着一身鞭痕靠在天牢冰冷的墙上,手里握着那只香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

        俦侣俦侣

        俦侣睁开眼,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归期安安静静地佩在腰间,额上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邪祟,身上带着归期留下的痕迹。

        留下归期明明就是为了保护我,可你还是不肯亲自回来。

        俦侣在未成人形之前也曾以为人间疾苦大抵是如此:家破人亡,爱人离散,诸如此类。而如今才知,人间疾苦本不是分离,而是相思。

        宛如一只生满了铁锈的长钉用力地往心里钉,撕心裂肺之后,还有一阵又一阵潮水一般的钝痛。守着物是人非,夜不能寐,寝不安席。

        这一晃,又是两年。

        从前俦侣都是靠安知输来的灵力压制妖邪本性,如今已五年过去了,他忽然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了。

        他又一次站在曾经离别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冬日里冷清萧条的凤城山,嘴里喃喃地念着: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只怨灵,直直地向他撞来,他本想拔剑相迎,却仿佛下了意识地,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任那怨灵撞入他的胸口,在他面前魂飞魄散。

        忽然间,身体里升起一阵异样,俦侣猛的反应过来,把从前安知输给他的灵力封在灵脉里,手忙脚乱地要去拔剑,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这么着急把我赶走,你灵力可是不多了,不接受我,以后怕是连他留给你的剑都拔不出来了呢。

        俦侣头痛欲裂,紧捂着双耳,艰难地开口:不可能,我就算灵力溃散而死,也绝不会接受你这样的怨气。

        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语气轻佻而慵懒:不接受吗?那你的安知回来看到你死得很惨,怕是要很伤心呢。

        听他提到安知,俦侣的瞳孔猛的一缩,心也开始剧烈地疼起来,那怨气猛的占据了他的心魄。俦侣哀吟一声,闭上眼瘫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力。任那怨气一点一点的侵入、侵入在他耳边调笑着:你甘心吗?跟了安知那么多年,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可他还是让你等了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在天庭挨了忘情鞭,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哦,说不定,他早已另有新欢了。可怜的小家伙,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办了吗?

        俦侣心想: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可还是有另一个自己替他睁开了眼,站起来,不顾俦侣内心的反抗和叫嚣,自顾自开了口:安知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就要去杀人了。

        他的眼睛,早已是狰狞的红色。

        一个老汉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茶叶,颤巍巍上了凤城山。凤城山山路坡陡,老汉走到半山腰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就在一条小溪旁的大石头上歇了下来,俯身去捧了一捧清凉的溪水,忽然在溪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道袍,腰间佩着一把剑,剑鞘通体金黄,正背对着他,伸手去折一枝初春的花。

        老汉抬头望他,心想道,这男子或许就是传言中的安知道长了,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安知道长?

        男子伸出去折花的手闻言顿住,片刻又轻压在了剑柄上,微一侧头:何事。

        老汉一看这情景,以为自己认对人了,欣喜又诚恳地道:我今日频频受邪祟侵扰,我听说安知道长素来四处平乱,于是带了点自家种的茶叶前来拜访。安知道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邪祟不在侵扰我?

        安知一声轻笑,语气上扬道:有啊。说完就拔剑出鞘,归期剑刃通亮雪白,萦绕着一股诡异的黑气,这一剑出的又准又狠,老汉尚未开口道谢就被一剑穿心,直直倒了下去,一头栽在清澈的溪水里,手里的篮子摔落,撒了一地茶叶。

        俦侣收剑转身,眸子依旧是狰狞的红色,冷笑道:你死了,那邪祟自然不会找上门来了,这样简单的问题,还要我来教你。说完他又啧了一声,把我认错也就算了,你瞧你,把溪水都染红了,我难得穿身白衣出来赏花,你当真坏我兴致。

        这似乎只是一个开端,自那以后,踏上凤城山的人,十有八九,都命葬于此。凡人也就罢了,好歹还寻得到尸身,那些上山想要除恶的道士,无一例外的被吸食了心魄,连尸身都无从寻找。再无凡人敢踏上凤城山,俦侣也对凡人失了兴趣,只害上山道士,吸其心魄,留其尸身,置于山洞,保其不朽。

        执念太深,怨气极重,俦侣逐渐失了心性,趋于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