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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伤痕



        自从穆衣和穆敛来过千欢渡之后,年却升和姜冬沉就一直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再不单独行动,连去镇上买个菜也要在一起。

        年却升问道:离围猎结束还有几天?自由的日子过惯了,猛一紧张,还真是不习惯。

        姜冬沉道:前几日大多是准备和宴请,正式围猎大约是在今日上午才开始,还需再小心几日。

        说完,又问道:小时候你过日子是如何谨慎的,我想听听。

        年却升早就不对他隐瞒这些了,大约是觉得瞒着闹得大家不开心,坦诚一点他反倒心里踏实,于是想了想,避重就轻道:天赋显现之前也就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犯错,低眉顺目地躲避打骂。天赋显现之后睡觉得看枕头上被子上有没有银针,吃饭先想办法试毒,衣物大多是我自己洗,洗了也不敢晾出去,就在自己房间里挂着,也不太安全。所以那时候我身上总一股潮乎乎的味儿。

        年却升突然笑了:我只恨我不能睁着眼睡觉,一听见一点点动静我就得立刻醒,有点草木皆兵,永远握着拳准备发灵力。没把我逼疯,实在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住到那个荒院到还好点,他们知道我不好被弄死,干脆不管我,只当没我这个人,我警惕了一年,后来才放松了。四处乱逛,无所事事,就是有点小小的孤单,偶尔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但是又不想轻易就死。不甘心。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聚在一块看热闹,不过这样的人事与他们是不相干的,姜冬沉只想问他:那在你活不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有一个我?

        然而这种问题问出口也并无意义,姜冬沉正打算笑着掩过,突然前镇上空忽地落下一个黑色的影子,下落速度极快,两人都看不清到底是落下了什么,正正掉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距离之高,速度之快,偏生没有半点响声。年却升心中诧异,微微眯眼,竟看到一袭巨大的灵光,以那东西下落之点为中心,浩荡地扩大开来。

        年却升拉过姜冬沉:仙家不应于人群中用灵,哥哥,我们去看看。

        那地方已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年却升和姜冬沉还未靠近便听见议论,多是些惊疑不定的声音:怎么了?那里面怎么了?

        哎呦喂,你刚才没见那天上掉下来一个人,甩了一地的血,真是吓死人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种事

        刚才我看见好大一道光,许那人是什么修仙的道士,估计摔不死。

        谁去把他扶起来啊,问问他有没有家人,道士也不该没有家人啊。

        听说是人,年却升顿时有一阵不好的预感,挤到人群最前,这一看便怔住了。姜冬沉不知发生了什么,现在外围只觉地拉着他的手忽然一紧。半晌,听见他轻轻颤声道:哥哥你快来,你看这人是不是年却清?

        姜冬沉闻言忙跟上前来,只见那躺在地上之人满头满脸的血,乌发散乱,和着血零零碎碎贴在脸上。一身上下,竟没有几处不沾血污的地方。尤其在额角的伤口,像是被狠狠撞过,血肉模糊,还沾着灰尘和草屑,不说灵脉如何,只怕疼也能疼死。而那斑斑点点发黑的血块中,隐约能辨出一张文气的脸。

        那正是年却清。

        年却升轻轻送来姜冬沉的手,有些迟疑地走到年却清身前,蹲下身来,缓缓伸手去撩开他的头发,唤道:却清?

        年却清没有回应,几乎连呼吸都不愿意让他听见,可周围的人却议论纷纷,年却升恍若未闻,再次轻声探道:醒醒。

        年却升仍然一动不动,年却升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讷讷地将他背了起来。年却清整个人都软软地没有半分力,才扶到肩上,手臂就滑了下去。

        这时人群中终于有人发话了:这位公道长,我看你也还是个孩子,会照顾人吗?你家中有没有长辈,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人怕是料理不好后

        我是他哥哥。年却升似是不愿听到那个词,骤然打断。姜冬沉向路人们道了一句抱歉添了麻烦,立马上前去帮年却升,温声道:小心。

        年却升走的很快,快得几乎小跑起来,姜冬沉有点受他的情绪感染,一时没想起要说什么,此时看见留下的一路血痕,突然叫道:阿升,你先把他放平!

        年却升恍若未闻,姜冬沉三两步跟上去,挥手召出折扇:上来!

        年却升这才回过神,背着年却清跃上折扇,不等姜冬沉开口,年却升便抢着道:哥哥刚才那道灵光,会不会会不会是濒死灵护?

        姜冬沉闻言一怔,忙去探年却清的灵脉,捏住他的手腕,却摸到了一手血,姜冬沉登时眉头一皱。

        年却清的腕口处,俨然是一道未止血的伤痕。

        年却升却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自己早已痊愈的手腕,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他们还是盯上我了。

        姜冬沉正在检查年却清的伤口,闻言手下动作微微一滞,安慰道:没事,他们不第一个找你,便证明不知是你。除了年家和我家的几个人,无人知你天赋异禀。

        那如果年家有内鬼呢?

        姜冬沉猝然抬起头来:内鬼?

        年却升道:我猜的。

        姜冬沉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年却升却不说话了,望着年却清有些出神,姜冬沉却在支着手看年却升,目光温柔又哀伤。

        年却升突然道:哥哥,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姜冬沉温声道:我知道。

        从我记事,他才那么一点,我就没怎么见他受过伤,就算是被伤了,那也是被我我自认我不是个好哥哥,总是对他冷语相向,甚至动手打人。我他身上伤了几处?

        姜冬沉轻声细语:额角上有一处,这一处伤的最狠,应该是被迫强行撞击。右肩有剑伤。颈后、双肩、脊背上有四个一样的伤痕,像是被围棋点过定穴。右手手心有一个很深的伤痕,许是接住了尖锐的凶器。划痕擦伤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许是没有了。

        年却升若有所思,垂下眸去:他小时候可是连碰都碰不得的,哪怕我只是让他手指被树叶的棱角挂了一个小口子,我都得关十天禁闭。

        姜冬沉不语,握住了他的手。

        回了千欢渡,年却升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端了一盆温水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十分认真仔细,这样的神情除了对姜冬沉,还未曾对任何人表露过。姜冬沉站在身后,竟隐隐有些心酸。

        姜冬沉道:我以为你一向和他不睦,他又屡次害你,你不该这样护他才是。可如今看来是否是我狭隘了?

        年却升洗净毛巾,轻声道:我是和他不睦,哥哥没有想错。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我和他既相互反咬,又彼此谁也离不开谁。在年家那样的地方,只有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我对他不温不热,并不是不喜欢他这个弟弟,可是若要我和他好好相处,兄友弟恭情同手足我不能。

        为何?

        年却升自嘲地一笑:我是不被重视的庶子,我身份卑贱,在将来也会成为丧家之犬,无所依恃。可他是嫡子,前途光明,父母双全,终将威高权贵。若我明明被人唾弃,却偏要和年却清情同手足,我们一块吃一块睡谁也不嫌弃谁,甚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如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那我就成了攀龙附凤想要攀上高枝卑劣小人,想要威高权贵,不惜拿弟弟当垫脚石。

        姜冬沉噤声,年却升接着道:被人污蔑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他们一定会赶在我飞黄腾达之前把我扯下来,然后向年却清揭露我的真面目。与其让别人叫他恶心我,还不如我对他狠点,让他彻底恨我。

        姜冬沉无法反驳,低头道:有理。

        年却升叹了口气,继而望向年却清。姜冬沉转身去熬药,年却升也埋头做自己的事。他从未如此端详过自己的弟弟,这面孔熟悉而陌生,小时候对他十分顺从,长大后时常露出嘲讽和厌恶,最近才略微缓和了一点,再见面,就是这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擦去血污后,年却升才恍然间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容貌,竟是有五六分相像的。而如今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可怕的平静,怎么唤都惊不起一点波澜。

        那呼吸和心跳,轻得仿佛昨夜闲潭梦落花,甚至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

        年却升望着这样的脸,心中不免想着,你是见过我在禁闭室淌着血昏迷不醒的样子的,那时候,你是否为我这个兄长有过一丝一毫的难过?

        想着想着竟如呓语般的小声说了出来,可那人仍是静静躺着,连一句滚都不再有了。

        年却升望着这破烂不堪沾满鲜血的衣料,猛地站起身来。

        姜冬沉已端着熬好的药从侧屋出来,看见年却升倏地一愣:阿升,你外袍呢?

        年却升从不穿白衣,可这中衣是明亮的雪白,衬得人身段高挑,干净利索。年却升一回头,姜冬沉差点把手中的汤药洒了。

        姜冬沉很年却升地想了一句,你勾引我。

        随后他把汤药搁在一边,随手从衣架上取了自己的白家袍披在年却升身上,还伸手为他系住了几个扣子,道:衣架上不还挂着一件年家家袍,你直接拿那件不就好了?自己脱什么,你不冷吗。

        年却升道:那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舍不得。

        姜冬沉实在不明白一件衣服有什么舍不得,年却升站了一会,似是才反应过来姜冬沉做了什么,伸手理了理衣领道:哥哥贤惠。

        姜冬沉不应,将汤药递给他道:你嘴唇都干了,我去沏茶。这汤药,你记得给他喝。

        回来的时候,那药仍在床边放着,年却升却不在床边了。姜冬沉一抬眼,发现他正站在窗前,便问道:阿升,你在那做什么?

        年却升转过身,扬起手来:哥哥,你看这个。

        姜冬沉将一条红璎珞接在手里,闻见一股清淡的药香,翻来翻去并没有发现异样,便问道:一条红璎珞,有什么问题?

        哥哥一向心细,没发现吗?

        年却升一点提示不给,姜冬沉就想错了方向,将红璎珞送在鼻翼嗅了一嗅,竟无比认真地数道:紫苑、橘红、百部、五味子

        年却升将那红璎珞拿回来,轻轻在姜冬沉额上敲了一下,谁让你数药材了。

        说着,在红璎珞正中打结的地方,拨出一粒红红的小珠来。

        这是尉迟家特有的寻灵珠,它有宿主,但不知是何许人,只是若那人在年却清身上放了这个,不论年却清在哪,他都会被发现。

        姜冬沉一惊,抬眼道:阿升,你的意思是?

        年却升神色凛然,望了一眼床上毫不知情的年却清,沉声道:这事做得隐蔽阮阮!

        阮阮跳出来,跃入他的怀里,年却升把这红璎珞交给它,吩咐道:去把这东西扔了,扔的越远越好。

        姜冬沉皱眉:这是哪来的?

        年却升的外袍里,放的还很深,年却清可能还把它当宝贝。

===第36章===

所以是有人因为知道年却清喜欢这个,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才行了此计?

        正是,哥哥,你可否记得来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姜冬沉一怔。

        年却升沉声道: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