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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沉稳



        如今温家当家的是温随的长兄温融。温融此人也不过二十来岁,家中来客竟也操办的礼数周全。大约姜家给外人的印象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温家人听闻有客是来自姜家,全都肃然起敬。接待姜冬沉宛如接待王子皇孙,没有丝毫的怠慢,惹得姜冬沉十分过意不去,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趁众人不注意,年却升悄悄在姜冬沉耳边道:公子的名声,可真是从北一路传到南了。

        温家的家府相较于同等级别的仙门,称得上是很大的。不再修仙问道后温家开始经商,从前在荫江温家也是有名有望家风端正的仙门,因此经起商来十分顺畅。温融心想姜家之人许都是清荷一般高洁脱世,十十分分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于是便选了温家客房中最清雅的地方给二人居住。姜冬沉求之不得,格外感激。

        安置完毕,温随来问他们可否有其他需要,姜冬沉方才已叫年却升出去自己烧水,自然无其他需求。其实年却升是被支出去的,姜冬沉望了一眼瞧他还回不来,向温随小声问道:温公子,恕我冒昧相问,大约十七八年前,贵府可否有一位女子嫁入年家?

        听到年家温随怔了怔,垂下头沉吟片刻,答道:我是有个小姑母曾经嫁入年家,后来听长辈们说她难产离世了,我不曾见过她,所以所知甚少。姜公子何出此言?

        姜冬沉温和笑笑:无事,只怕是我还需再冒昧一句,你可知她姓名?

        温随似是有些疑惑姜冬沉为何要打听一个离世多年的女子,又是十七八年前的旧事,面露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我记得是叫温晨灵。

        姜冬沉和年却升待的久了,大多数时候撒谎都撒的得心应手,这会儿也是,十分自然的一点头,用最能打消温随疑虑的温和叹惋的语气解释道:我侍从的母亲曾与她是至交,她离世后,我侍从的母亲大病了一场,后也不久于人世。

        温随闻言猛一抬眼,又怔怔地垂下去了,十分遗憾地摇摇头道:是这样抱歉,我多疑了。

        姜冬沉轻叹着摇一摇头道:无妨,都已许多年了,但请温公子,不要在我侍从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来我家时还小的不记事,关于母亲和你那位小姑母,他并不知情。若是知道了,许是要伤心。

        温随应道:姜公子心善,我知道了。

        温随走后,年却升还未回来,姜冬沉望了一眼窗外,独自静坐着沉默。

===第52章===

温晨灵。只听名字,想也是一个温婉善良,钟灵毓秀的女子。

        姜冬沉从前也问过穆敛,年却升的生母到底是叫什么名字,穆敛只知道她姓温,却不详名。姜冬沉一直暗暗打听留意,却始终得不到结果。如今到荫江,机缘巧合客居温家,姜冬沉倒有些不敢问了,他不愿再去纠结年却升刻意淡化的过去,可最终他还是不忍心让年却升的生母成为一个永远的迷。

        方才在正殿接客,姜冬沉就注意到这个温家如今已全是小辈,二十者居多,三十及上者甚少,年迈者近乎空缺。温晨灵出嫁之时,这些人大多还是孩童,并不知温晨灵生前与谁交好,姜冬沉才把这谎话说得如此明白。

        何况,他们大多不知温晨灵容貌如何,因而见了年却升,也不会联想到他们有母子的血缘联系。

        姜冬沉却不想把这事告诉年却升。

        时过境迁,十八年已过去了,这样的失母之痛在年却升心里自然是一道不明不白的未愈伤口。可姜冬沉不想说,他宁愿让年却升一直都不知自己生母姓甚名谁为何许人,也不愿再鲜血淋漓地把这陈年旧伤掀开。

        固执如年却升,就算面上看起来无所谓,也一定会在私下里把这件事里里外外查个清楚。如此为之,平添伤恨,只会加重他身上的担子,强加给他更多的羁绊,也带来更多的无奈和苦痛。

        何况,年家还禁了他们一整个家族的求仙问道之路,斩断了许多沉甸甸的通向未来的道路。

        年却升若一直不知,就算心中有憾,却也能活的轻松一点。

        现在这样,很好。

        不一定非要告诉他,他们如今正客居的温家,内部之人个个都与年却升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

        过了约有三四日,两人与主人家的人们逐渐熟络起来。南方小城有着它特有的潮湿和泥泞,一场小雨过后,四处是芬芳的泥土气息。温家时常有来访的商人,这日,有人牵来了一匹红鬃骏马。

        这商队是从西北疆域而来,带着当地特有的奇珍异宝,来到温家交换南方细致的绫罗绸缎。

        那一匹红鬃骏马算作赠礼,商队留下参过午宴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带上商货离开了。

        温家并不缺马,况且那商队带来的西域红鬃性子很烈,见了谁朝谁打响鼻尥蹶子。温融是很擅长驯马的,然而驯了许多天,那红鬃骏马仍是一如既往地刚烈,倔地简直像宁死不从妓的坚贞清洁少女。它不许任何人上马,甚至将温家一个男子翻身甩了下来,摔断了他的右臂。

        于是温融就把它关在马厩里,不再驯练了。

        年却升和姜冬沉听温随讲这事,温随抱怨道:马自是好马,那红鬃如同水洗过似的,好看的很。只是性子又烈,进食又多,只能将它和其他马分开,不然还要为了抢食打架。

        仙家名门按理说都有许多弟子学习骑艺,年却升不用说是没有这个机会的,所以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冬沉笑道: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这固然是好马,只看它能否遇见伯乐了。

        年却升有些好奇:我能不能去看看它?

        姜冬沉笑道:你看是可以,但可别也摔断手臂回来,我不给你医。

        年却升笑着应了,随着温随一同行去马厩,姜冬沉还是偏好文史,不喜骑射,于是留在屋中独自温书。

        过了一个多时辰,年却升还未回来。

        姜冬沉突然有点担心他的手臂了。

        于是便放下书出门找他。向东行了几步路,便看见年却升骑着那匹红鬃骏马,笑得明眸皓齿地迎面而来。

        姜冬沉稍稍一愣,停下了脚步。

        初夏的阳光透着树叶的间隙漏下光影,打着旋儿落在那马水滑的红鬃上,金艳艳的闪着光,如同镀了上好的金。那马见了生人,猛地仰起脸来要打响鼻,前蹄才高高抬起,被年却升拍了一下头,又乖乖落了下去。年却升行到姜冬沉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笑道:哥哥,我厉不厉害。

        姜冬沉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躲开了耳边扑上来的热气,四下望了望道:温随呢。

        他发现我骑得了这马,惊讶的不行,跑去告诉温融了。

        姜冬沉笑了,点头道:你厉害得很。

        接着那马不情不愿地让姜冬沉顺了两下毛,姜冬沉问道:你又没骑过马,是怎么做到的?

        年却升一边拍着马头,一边悠闲自在地笑着答道:自来熟。

        姜冬沉忽然觉得十分骄傲,眼中带笑地望了年却升一眼,仿佛驯服这马的不是年却升,而是他自己一般。年却升知他在心中正暗暗开心,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姜冬沉不闪不避,就着被年却升抬起的目光,略一侧首问道:我能不能上你的马?

        年却升被这一问正正击中了,心里哗啦哗啦酥成一片,只恨自己骑艺不精,不能应了姜冬沉的愿,轻叹一口气,有些遗憾地笑笑道:现在还不行,哥哥可是我从小伺候大的金贵公子。上了我的马,只怕是要摔。

        姜冬沉这才回神想起这是年却升第一次骑马,心里怪自己和年却升学的越发心急,于是不在坚持,只道:不急,那你以后要骑马带我。

        人啊,总是在腻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时候,痴迷地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声音。直到温随喊来的一帮人走的很近的时候,年却升才反应过来,手腕一转移到姜冬沉干干净净的发顶,仿佛撷下了什么东西,认真道:公子发上落了风絮。说完,翻身下马,站在姜冬沉身边,同他一起和温融行过礼。

        温融颔首,似是想看看这匹被年却升驯服的烈马,还未走近,那马哗啦啦又是一个响鼻。温融无可奈何地收回手:还是好大的脾气。

        温随接道:方才可不是这样的。

        温融内敛一笑,向年却升道:马是有灵性的,它如此勇烈,却听从你的话,也算得上是缘分。

        那匹马并不给他面子,十分不屑地一甩尾,踏着马蹄向一边踱去了。

        年却升忍不住笑道:才给了我面子,现下又自己走开了。

        温融是个很聪明又体贴的人,从年却升的目光中也看得出年却升很喜欢这红鬃骏马,于是十分诚恳道:温家并不缺马匹,它在这里无人驯服。虽不缺吃食,但一匹好马埋没在此,终是可惜。二位若不嫌弃,我便把它当做一点小礼,赠与二位,如何?

        年却升虽是不要脸惯了的,但听他这样讲,又替他们把马送出去感到心疼,忙摆手道:这多不好。

        姜冬沉心中感叹年却升终于懂事,一同附和道:家中有训,无功不受禄,温公子的心意,在下只可心领。

        年却升接道:我家公子一向最遵家训,温公子如此盛情款待,本就感激得很。若是再执意送此厚礼,定又要左右为难了。

        这叫什么来着,什么唱什么随?

        平心而论,年却升是很喜欢这匹红鬃骏马的,正如修仙者爱剑,为政者惜才。年却升是桀骜不驯的人,这样桀骜不驯的马正合他心意。但他也心知肚明,若真收下了这匹马才是埋没它,毕竟年却升自己也不知自己还要奔波流浪多久。于是他道:我们历练还需两年,这两年居无定所,固有诸多不便。带它走也是亏待它,还是算了吧。

        说到最后,温融也还是没说通这两个人,略一沉吟道:这马我会在温家一直为你们留着,若以后你们历练期满,又还记得这匹马,还请二位来温家牵它走,我们随时恭候。

        姜冬沉心想,这温融应是年却升的长表兄,性子如此宽厚,他来当家自是温家的福气。

        想着又有些感慨,回头望了年却升一眼,年却升正打笑着和温融讲话,然后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多谢。

        只是这礼是主客礼,而非兄弟礼。

        年却清带领众人向北寻查已久,一无所获。年却清自然知是为何,可他手下的人都议怨不停。年却清知物极必反,见好就收,在晚饭时对各位弟子说道:我们北上数日,一无所得,年却升其人很是狡猾,许已在我们计划向北时伺机南下。因此,计划有变。

        这几日的相处,年却清已把这一行人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大约猜得出到底哪些人是年风龄直派来盯他的。年风龄终究不高明,想给他一队碌碌无为,只有蛮力还说话不过脑子的人算作应付。也是怕如果年却清庇护年却升,一队精英会给他们平添人力。可年风龄却不想,越是如此,那些精明之人在反衬下便越是显而易见。

        他们话少,冷静,善于分析局势。年却清带他们北上绕这个大弯子时,所有人都在认为他极有道理,坚定不移地听从他的指挥。只有那几个人,时而冷不防发出一句极为尖锐而一刀见血的质问,让年却清的行动显得越发没有道理。

        于是,在年却清提出计划有变的时候,便有人出声质疑。

        年却升固然精明,公子同样机敏过人,我不信年却升南下不需做任何准备,只要有准备,公子手中的罗盘立刻会有指示。说完那人抬起眼,对上年却清的目光,再一次直中要害地质问道,我相信公子并不是轻易记恨人的浅薄之人,因而恕我冒昧直言,公子果真不是在袒护年却升?

        霎时满座哗然,这样的场景,若是被质问的是年风龄,定又要怒不可遏。但年却清较之于其父,更像其兄,有一种处变不惊的冷静和不露声色的聪明。闻言,不气不恼,轻轻一笑,扔出去那枚罗盘,啧了一声道:是我在袒护年却升吗?我恐怕我们这行人中袒护他的另有其人。前几日我们一直向北行,却不知是谁如此精明,在我眼皮底下给这罗盘动手脚,做的天衣无缝,罗盘一直指北,连我都未发觉。

        那几个年风龄手下的人常常潜入年却清的住处,暗中观察他的私下行动和用过的可疑事物。他们这个以为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公子必定用心不细,于是自以为从未被发觉。其实不然,年却清不但不与任何人联系,谨慎之极,还反侦查反的一清二楚。那些人抓不住他的把柄,没有证据,只好寄希望于那个能指路的罗盘,而如今那罗盘坏了。

        不知是谁弄坏的,或许是年却清自己,也或许是别的人,可一旦那些人潜入年却清住处的事被发觉,那他们就是最可疑的人。

        年却清很聪明,他没有顺势嫁祸,若是真把这件事推给他们了,倒反而像他掩饰自己对年却升的袒护,欲盖弥彰。

        年却清靠在椅背上冷笑道:啊,全怪我了。你们怕我袒护年却升怕得紧啊,一天到晚在我身边晃晃晃,觉也不带睡的。

        那些人闻言先是暗自一惊,然后暗恨自己操之过急反而打草惊蛇。不过年却升看上去像是没意识到这些人具体是谁,只是出个幌子唬一唬人,并没有得到准确的决断。

        可能年却清是在试探,想要他们自露马脚,心中并没有谱,只是嘴上不饶人。然而,不然。

        年却清不像年风龄一下就能摸透底子,他的高深莫测,让所有人都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年却升。

        那人似乎有永远都出不完的底牌,禁闭关不住他,他能把书志楼整个烧了,甚至怨灵上身也能借此破门而出。因而当年那场被怨灵上身的意外看起来歪打正着地像年却升自导自演的戏,离经叛道却又成效甚笃。灵鞭也打不垮他,他能徒手接住凌厉的鞭尾,哪怕手心皮开肉绽渗出骇人的鲜血,他也手掌紧握不松懈半分。以至不闪不避地挡住年风龄给他的所有强灵攻击,把要吐出的血又生生咽下。他徒手接白刃,用身挡怨灵。强大的灵力甚至让家主都心惊,用血去镇白月光,赌上半条命也不甚惜。

        如此看来,这样的人不被寻得痕迹,如同迷一般来去无踪,似乎才正常。

        年却清仍是云淡风轻,十五岁青涩的容貌和声音,与他凌厉的内心和出口阴鸷的语调生生走向极端。青雉和老成,碰在一起,有如噩梦。

        他敲了敲桌子:刚才怀疑我的那个,勇气可嘉,我相信你定是因为忠心耿耿才有出此言。我现在认为,一南一北,兵分两路。南边我去,你带几个人堵北,你心思缜密,我信得过你。

        接着他点了几个人,将大部分直派来的年风龄的人分到了北边,顺便把年殷也支了走,直留几个忠心不二听从指挥的,以及一两三个年风龄派来的留在自己这里。

        不能把他们全支走,过于打草惊蛇,物极必反。

        年却清十分礼让地问向那人:你还有别的什么意见吗?

        那人望了他一眼,别开目光道:没有。

        年却清心想你最好没有,然而还是很难得地不带嘲讽地笑了一下,向各位弟子道:你们跟我跟的辛苦,按理说你们应是我的长辈,我却日日使唤你们,总归是我无礼。我在这里向你们道过歉。说着他站起身来,十分洒脱地行过礼,我脾气不好,你们见谅。

        说完,他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坐下身接着说道:明日上午,兵分两路。我分出去的人在北,切记听从年漪指挥。跟着我的,向南,我会想办法重新定位道他的位置。愿意相信我的,年却清在此谢过了,不信我的,无可厚非,我也不再追究。但我希望你们以私人恩怨为小,年家大局为重。待此次功成,我定会让家主和侧主好生提拔你们。所以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明白?

        众人应声,年却清道:明白最好。我还有一句,年却升现在的灵力与我们不可同年而语,若年漪你们那边的人碰见他,万不可与他强碰,否则必要吃亏,你们想办法控制他,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总归同他是兄弟,知道该如何治他,听懂了吗?

        众人再一次应和,年却清点头道:好了,去忙各自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