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不知几日几夜未眠, 眼尾发红，血丝密布，本是丰神俊朗的男子, 如今看着如同地狱里来的恶神，他两眼死死盯着来人。
那是唯一一个喊他“二哥”的人，是他这几天不知不觉中也宠起来了的一位皇家弟弟。
十四阿哥胤禵。
这份宠爱，在孤骄的太子爷看来, 从来不指望回报，不过是和疼爱一只小猫小狗似的, 除了偶尔的把玩，还能指望猫狗回报自己什么呢？
可胤禵他来了, 在自己被盛怒的汗阿玛罢黜，生死去路未明之际。
把守着他的大阿哥自然极尽侮辱猖狂之能，而四阿哥胤禛虽未加以任何言辞, 举止间仍有敬意, 但他的犹豫不可谓不明显。
他一贯是谨慎的人。
可十四阿哥, 这位从来和他们行事不一般的皇子, 眉眼间仍是和从前一般如出一辙，仿佛只是寻常的上门拜访而已。
罗协任由他看着, 直到他垂下双眸, 他方上前了一步道：“二哥，饿了吗？带了点奶油蘑菇汤，还温热着。”
“拿来吧。”胤礽出了声。
罗协便依言上前，和他一样席地而坐, 连个垫子没有，伸手捞了把矮凳，就这么充当餐桌用了起来。
言辞间都是他近日来游玩的那点小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饱了。”胤礽出声打断他，他在这里待得有些久了，胤禛都探头第二遍了。
“那十四不打扰二哥休息，改日再来。”罗协自己收拾好，起了身行礼。
胤礽仍旧坐着不动，问道：“你不怕？”
罗协笑了笑。
那是每次他看着胤禛才会露出的最真诚的笑容。
胤礽每次斜目看着，只觉天真，原来不知自己心中，既然有了些许嫉妒。
大抵自己从未如此抬头“仰视”他人，所以从未得到这一方温柔笑意。
“怕也是要来的，二哥就是二哥。”罗协这话仍是孩子气，笑容不减，酒窝深深。
胤礽便低下头，他的眼一下更红了。
罗协抬脚要出毡帷时，身后传来一句：“蘑菇汤，不错。”
“十四明白。”罗协开心回头挥了挥手。
外面胤禛一身寒气，见着他安然无恙方才卸下，沉默良久方道：“早些回去。”
罗协知道哥哥看懂他的暗示，此处敏-感，便也不多说，很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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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康熙帝亲撰告祭文，于九月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颁诏天下。
至此，废太子一事似乎尘埃落定。
康熙皇帝开始在乾清宫时有落泪，涕泣不已，心里疼，脑袋痛。
但其余阿哥可不这么想。
大阿哥高兴坏了，一个劲想着直接把太子再拉一把。
八阿哥却察觉事情颇有不对。
胤禛得到弟弟暗示，便一如往常，经常和十三、十四阿哥一同去看望太子。
虽然，从未在咸安宫瞧见汗阿玛的身影。但咸安宫里的赏赐物件哪个不是近来最好最时新的贡品。
胤礽气愤哀戚发现不了，他们三兄弟可是看得真真。
罗协生活倒似没有影响，但又哪里真的没有影响。
九阿哥第一个跑来他的府邸，偷摸问他的看法。
近来知道十四弟只在家带娃宠妻子，不过问时事，果然只得到了一个白眼。
十阿哥连忙在一旁递上书局的分红，又拿了几个最新举荐上来的替补官员想让他过目。
罗协向来不看这些，倒是会对新取士的文章看个一二，其余人他本就不知，不予置评。
十阿哥像是猜到：“知道你不感兴趣，不过有个人，你必须知道下，便是你的大舅子罗明泰。”
罗协低头摆弄着面前的一株火龙果树，内心一动，面上不显：“大舅子怎么了？”
“是个能干的，五年前便是一等侍卫，不久会被提拔在御前行走。”
“当真？”罗协心想，到底是成了。
从前这可是隆科多的头衔。
“汗阿玛一同看中了隆科多，两个人一起提的。”十阿哥好歹说中了他肯过问的事，一并都讲了。
本来罗明泰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文官，但隆科多这个人罗协实在是不喜，早早便在搜寻可以接替他成为后来九门提督的人。
本来罗协以为这件事，他需要在胤禛那边磨很久，毕竟隆科多虽然私生活极不检点，真爱得十分眼瞎，但能力、出身都是一顶一的好。
隆科多可以有很多选择，却偷偷投靠了胤禛。胤禛内心的确十分看重，至于后院之事，在成大事的阿哥们眼里，自然当不成真。
不过这一世，京城里被十四阿哥带得宠妻风气益盛，惹得人人尤其看不惯宠妾灭妻之举，任何得体人士就算有此举，必也不肯昭然若揭让世人揭晓。
但李四儿是个奇葩，非得让全京城知晓她如今是人家的心上人，到处露脸。
如此，一开始胤禛要不要用的时候，自己便有了高下之判。
何况，罗明泰的确是个能干的，胤禛偏爱十四，由他过的路子，他自然也十分上心。
隆科多毕竟是能人，心高气傲，如何会让皇子们挑挑拣拣。佟国维是个做几手准备的人，所有子弟都扔出去，每个阵营都交个底，如此无论谁得了势，他们一家都有几分胜算，屹立不倒。
四阿哥这里毕竟是当年抚养过他的明面上的舅舅，只要这一脉不丢，佟国维倒也没真的要隆科多再去投靠。
如此，这事便被按下。
罗协趁着他们歇了心思，一心钻营，九门提督这位置他势在必得，便是不想容忍那起子小人，回头还要烦心雍正再行处理，不如一开始就都掐了。
隆科多不知背后谁在搞他，几番查询，无果，便觉得是自己多疑。
此事上，完颜云璃完全尊重丈夫和亲哥哥的意思：“爷，大事上云璃懂得不多，只知道，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罗协没有过多言语，只用深情一吻聊表心意。
*
这一年，注定不是个太平年，先是大阿哥奏请杀掉胤礽说：“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康熙大惊，先前他已明确宣谕：“朕前命直郡王胤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胤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如今更是一再批评胤禔，指出其杀弟之念：“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
接着皇三子胤祉向康熙揭发：“皇长子与一个会巫术的人（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有来往。经查，发现胤禔用巫术镇魇胤礽，阴谋暗害亲兄弟，并有物证。
其母惠妃绝望，向康熙帝奏称胤禔不孝，请置正法。康熙帝不忍杀亲生儿子，下令，夺郡王爵，严加看守，在府第高墙内幽禁起来。
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完全不让康熙皇帝喘一口气，他完全没想到，让他一向自负的儿子们，已经内斗到如此明面之上。
罗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三位最大的哥哥之间的内斗，他来得晚，无法改变三位大哥哥的性情。
倒是求见了一番皇帝。
这件事，太子被废，大阿哥被幽禁，还是平日里看起来最为憨厚老实的三阿哥状告是大阿哥害的太子。
普通寻常人家里想都不敢想的闹剧，在皇家居然还言之凿凿，人证、物证皆在，就为了康熙皇帝屁股下的那个位置。
想想，都替坚强的康-师-傅抹一把辛酸泪。
这平日里最爱躲懒的十四阿哥，如今突然求见。
无论前朝后宫一概不见，躲个清净的康熙帝倒是同意了：“十四，是又想去哪座山头玩？”
罗协乖巧行礼，面上哀戚。
兄弟阋墙，对老父亲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虽然这是皇权和父子之间根本无法调和的历史矛盾，但仍让身在其中的罗协感到悲哀。
“汗阿玛，胤禵前阵子看了二哥。昨儿个刚去探望了大哥。他们，都还好。”罗协一来便交了底。
康熙面对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突然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于是只好面无表情。
他将两个犯了大错的儿子关起来，就连“告状”的三阿哥都没能讨到一个好，这个时候任谁也都不会往枪口上去撞。
十四倒好，平日里正事不管不顾，一到这人命关天的时刻，他倒好，同样不管不顾，一定要去看看。
“然后呢？”康熙问。
罗协继续道：“三哥那里，我也去了，只见着了三嫂，说他还算吃得下东西。”三阿哥那个二愣子，以为拆穿了大阿哥的阴谋，可以得个好，这前头一个两个都不行，接下来不就是排行第三的他了吗？
可美得你个傻的。
这几年，康熙每年都来三阿哥府邸赴家宴，倒让胤祉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到底不是个真正聪慧的。
也就装得特别像的四阿哥胤禛这大尾巴狼，最后走进了康熙爷的心。
但，雍正，大德配位，名副其实。
康熙这下表情就更冷了：“接着说。”
罗协歪着头：“汗阿玛，这件事，实在苦了您了。”
康熙：……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子？
“所以你是过来看朕，是否吃得下的？”
“汗阿玛英明。”罗协笑着。
“大胆！”康熙骂道，“一个个的，没一个让朕省心。该你出头的时候，你正事一件不做，如今大家都躲着了，你倒好，跑出来当个什么出头鸟，就你个小胳膊小腿，够扛几下？”
“汗阿玛说得是。”老家伙还有精神骂人，真不愧是第一坚强的超长待机皇帝，罗协态度吊儿郎当。
康熙骂得就更狠，从头到尾不带一个脏，骂得每句每字都特别戳人心窝子，可惜罗协在他面前刚好就不是个走心的。
末了，康熙反应过来了：“你不是也打着让朕把你关禁闭的主意吧？就你那家里弄得比哪里都舒适，放你回去，乐不归蜀，不用点卯，怕是你做梦都能笑醒。”
“是儿臣不才……”罗协心里是笑嘻嘻，嘴上也是笑嘻嘻。
康熙没脾气了。
“儿臣见梁公公方才正端着几味新御膳，看着还不错，尤其是那碗玲珑玉豆腐，尤其晶莹剔透，解渴祛乏……”
康熙：“……端进来吧。”
行了，吃东西就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