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还真的跟这个小儿子完整吃了一顿晚膳, 方道：“怎么没去看看你八哥？”
八贝勒爷如今已经被削了爵，同样禁闭府里。
这件事比大阿哥和三阿哥更加毫无预警，八阿哥心头的不良预感实现了。
康熙召集大家问要推举谁任太子, 胤禩的名单就这么被列了出来。
皇帝盛怒，八阿哥跪了，九阿哥十阿哥求了情，其他阿哥倒也喊了几声。
罗协知道会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倒没去。
历史上，十四阿哥求情逼得康熙都拔出了剑, 可伤的还不是四阿哥胤禛。
反而十四阿哥被加了青眼，认为他重义有情。
八阿哥知道这次他是被众人推出来挡了枪口, 此时提他的人未必是真心为他好。
是大阿哥？知道了他在背后的小动作？
还是四阿哥，他一向心思深沉，没人猜得到。
或者仍是太子爷, 亦或者还真的是投靠他的那些蠢部下？
这些心思就在胤禩的心头不断萦绕, 人禁闭在府里, 本就清瘦的样貌更是消瘦了几分。
“去了, 没见着。”罗协倒也诚实回答。
“哼，竖子无状。”康熙又骂了声。
“八哥向来体贴, 就是容易想太多了。”罗协倒也真心评价了一句, 意思是他不让十四阿哥看他，是为了十四阿哥好，不过在十四看来，他既然敢去自然便知道无事。所以他体贴是体贴, 但想太多了。
“……过犹不及。”久久，康熙才淡淡道了句。
罗协知道他到点要走：“今日叨扰汗阿玛，儿子告退。”
康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去吧。近来少往城外溜达。”
“儿子明白。”城外不溜，自然是城里溜达，这是让他仍旧多去看看几位哥哥。
好说，好说。
这个时间节点简直是最好刷好感度的时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此时这几位阿哥都落了难，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倒就是平日里懒散的十四阿哥头铁的每个都去看望。
人人冷眼看着，就算几年过去了，他们可还记得当年就是这位身量不高，声音不大，气质柔弱的阿哥，十分硬气的催债方式，记忆犹新。
谁知人家就头铁得连皇帝都见着了面，还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罗协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跑去见了德妃娘娘：“额涅，儿子来看您了。”
“先前犯懒，怎么如今倒勤快？”德妃这几年容貌倒是依旧，上天眷顾，仿佛时间在她的身上都走得慢了些。
“儿子念旧。”罗协淡淡道了一句，当是解释。
“倒也是当了阿玛的人了，再那样贪玩到底不成样子，家里人还是重要的。”德妃不轻不重提点了句。
“儿子省得。”罗协点头，这是不反对他去当出头鸟，照顾各位哥哥了。既然康熙不反对，那他便没有危险。
如今众人冷眼看着，当然知道皇帝已经不年轻了，否则这样糊涂的事情他也不会一犯再犯。
人治的天下，便是阻止不了上位者到了年纪之后犯的糊涂，没有一位年长的皇帝逃过这个魔咒，越是雄才大略，到老犯错的概率和程度越是巨大，令人扼腕。
不推翻人治，便无法根治的弊端。
罗协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哪怕泄露一丝，人都是会没的，他也只是想想。
老人家越是上了年纪，心一软，便越是渴望真实的亲情，罗协早已知道结局，旁人看来他如今胆大的举止，实际上才是正途。
康熙渴望亲情，雍正也渴望亲情，夺嫡的九子每个都对亲情有着异样的情怀，而罗协，如今的十四阿哥便是他们亲情最可靠的来源。
他，已胜券在握。
剩下的便是在一个个的时间节点，去挽救几位阿哥，避免留下硬伤。
比如十三阿哥的腿疾和八阿哥九阿哥的……命。
*
天灾人祸不断，年底江苏、浙江等地农民开展了夺粮斗争，本就气氛惨淡的朝廷更加凄凉。
罗协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
闲暇仍是按照一周顺序，四位阿哥轮流看望，剩下的时间仍是呆在十四府邸。
最近他经常盯着胤祥发呆，搞得十三阿哥毛骨悚然：“十四，你怎么回事？”
罗协在想，太子已经一废，那距离他搞事情的时间又近了，殃及最大的一条池鱼便是十三阿哥，如何避免他被关入养蜂道，他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是以，总是盯着他出神，自己都没有察觉。
“没呀。”
“那为什么总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十三阿哥是真不会安慰人，“放心，我没他们那么傻，不会犯事。”
你不犯事，事会来犯你，我的傻十三哥。
罗协瞪了他一眼，总归还有时间，他再慢慢筹谋。
“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消息？”十三阿哥压低声音。
“什么？”罗协端起缠枝青瓷茶碗，这可是正宗的太平猴魁，汗阿玛如今对他的赏倒是真的厚重。
“就是……汗阿玛要放二哥出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罗协拿眼瞥他，不是很正经神态。
“胤祥，慎言。”一旁认真在翻案牍的胤禛突然出声。
三兄弟面面相觑完，罗协只能低头rua狗，还是老冬梅“接客”稳妥，任rua不动，白白柔软的肚皮也露出来给你。
自家的新西兰这辈子是都跟他亲热不起来了，不过他照看自己的三位阿哥倒是称职，不会陪他们玩，但在他们乱跑的时候会挡住危险的地方，或者直接把人给叼了回来。
第一次完颜云璃见了，心里还吓了一跳，发现新西兰如此能干之后，着实又夸又赏了一番。
新西兰本就喜欢女孩子，整个人被十四福晋哄得美滋滋的，从此对三个小屁孩更加上心。
罗协和完颜云璃夫妻俩都是活泼开朗、乐于交际的性子，可三个儿子不知道为何，一个比一个沉默寡言。
弘春是大哥，该回答的时候他总会回答。
弘明打小开口就迟，十四福晋担心了许久，还怕是不是不会说话？
直到某天下人们无论如何都伺候不到他的心意，他一脸无奈开口：“绿色。”
下人才取来绿色的背襟给他穿上。
此时父母俩听说了才明白，得，这又是个闷葫芦。
到了弘暟（kai，三声）更绝，倒是实打实大哥二哥的跟屁虫，一岁多也是从不开口，有了弘明在前，完颜云璃倒是不太担心。
然后发现这真的是个不开口的，需要开口的时候他就看向大哥，大哥不在，就看向二哥，他自己眼神倒是活灵活现，小手也是指来指去，但那小嘴是一声不吭。
神奇的是，两位哥哥还真能猜中小弟的心意，三哥俩分别间隔了两岁，感情倒是实打实的亲。
两位话痨父母碰上蚌壳似的三名儿子，生生憋得不行，怎么想听上两声软软的“阿玛”、“额涅”偏生就那样的难？
起初他们还逗得起劲，后来双双歇了心思，转向哥哥家里的……女孩儿。
大阿哥那四朵金花，已经嫁了两位，罗协身为叔叔都给了厚厚的嫁妆，剩下的两位也都到了年纪，正在相看，父亲突遭此大难，内心惶恐。
但在看到罗协上门之后，她们便觉着不那么怕了，果然罗协好好安慰了她们一番。
但大姑娘和小丫头片子是不同的，罗协把眼光对准了有五朵金花的九阿哥，最大的如今不足八周岁，最小的不足三周岁，正是最讨人怜爱也最好奇的时刻。
夫妻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双眼亮得吓人。
九阿哥如今膝下刚刚得了一位小阿哥，就不介意人家说他生不出儿子这件“破事”了。
九福晋董鄂氏喜欢女儿，几个姑娘都养在她的膝下，她治下严谨，府里都没有意见。
一见闺蜜十四福晋那个样，心里头澄亮，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每次过来都会带上她们几个。
董鄂氏虽然对姑娘们一视同仁，衣食住行都十分上心，但她面相冷，平日里不苟言笑，也不太和她们有肢体接触，几位女孩和她便没有那么亲近。
但十四福晋不一样，她面相柔和、性情活泼，自己膝下没有女儿，府里也没有其他的女孩，就三位长相清秀、一声不吭硬邦邦的男孩子，确实不能安慰她那需要小棉袄的迫切心情。
只见她一把抱住最小的那个丫头就不撒手了，十四府邸本就有许多孩子教育感兴趣的物件，最惹眼的当属后院的“游乐场”。
四女儿是董鄂氏的嫡女，却是个最大胆的，指着攀爬架，小脚步蹒跚着人就要上去了。
董鄂氏连忙让嬷嬷拦住她。
完颜云璃笑了：“九嫂，没想到你这是个胆大的。”为何他们的孩子性子尽和她们反着来？
一旁的弘春却是在两位弟弟的眼神撺掇下，站了出来：“妹妹想到上面去玩，哥哥抱？”
四丫头的小手软乎乎地就要扑向他。
完颜云璃和董鄂氏对视一眼，这倒稀奇了。
董鄂氏眉眼一转，低低在她耳畔道：“吃味了，你家三个崽。”
“哦？”完颜云璃嘴角一斜，早说，这还不容易？
她便轮流将四个丫头都抱了一遍，全程就陪着她们，饿不饿？渴不渴？想玩哪个？喜欢什么？
如此一番，待几位丫头回去之后，三个小崽子倒是一反常态热情地围了上来，只是一如既往的一声不吭。
完颜云璃玩得也累了，衣襟都沾了汗，像是没看见几位小阿哥期盼的眼神似的，吩咐下人她要沐浴，便去了。
等她磨磨蹭蹭洗好过来，三位小阿哥也早早让嬷嬷们清洗好，乖乖立在炕边，六双乌溜溜、清亮亮，还带着些许委屈的漂亮眸子就这么齐齐看向自个儿的额涅。
完颜云璃笑道：“这是怎么了？”
小弟看着二哥，二哥看着大哥。
大哥弘春认命开口：“额涅，午休。”
“都要午休了是吗？好呀，让嬷嬷带你们过去便是。额涅也乏了，正好也躺会儿。”绿药还在擦拭着她的一头乌青，她只是柔声道。
三个儿子难得凑在她跟前这样示下，已是难得，十四福晋的心中很是欣慰。
只是忽而见他们仍是立在原地，拒绝嬷嬷过来请她们入育儿室，弘暟更是直接过来拉住云璃的手，往炕边的方向哼哼唧唧。
完颜云璃瞪大双眼，难得她的小儿子主动靠近，嘴里还发出了声响，她惊讶看向大哥，问这是何意？
弘春一屁股坐在炕上：“小弟想和额涅一同午休。”
弘明没有说话，不过小胳膊小腿的开始往炕上爬。
完颜云璃先是一愣，继而高兴得差点没笑出声，她转而在内心捧腹大笑，面上温和抱起小阿哥，轻轻放在炕上，再扶着弘明上来，亲手为弘春覆上缠枝八宝暗纹绣被，依次在他们额上印上一吻，将小弟揽入怀中，轻声道：“睡吧。”
下人们见了面上无一不是笑得开心地，将银碳放到最合适的温度，细心检查了各处后，轻手轻脚出去合上了门。
罗协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恬静的母子安睡图，三位小阿哥向右侧卧躺的姿势如同复制粘贴，妻子睡得乖巧，面容恬淡柔美。
他轻轻为儿子将被子盖得好些，终是忍不住探身在妻子颊边轻轻一吻，如此祥和美好的画面，怕是所有人终身所想所愿，而他得偿所愿，夫复何求。
完颜云璃幽幽转醒，看见是自个儿丈夫，轻声就要开口……
罗协伸手虚住了妻子柔软的唇瓣，为了指了指她的身侧。
完颜云璃反应过来，几乎没有出声，以口型问道：“爷回来了。”
罗协点头。
十四福晋慢慢抽出身，和丈夫到外间悄声说话。
“怎么回事？今儿个这么乖巧和你一炕上睡？”罗协着实好奇，他们这三位油盐不进，又特别独立自主的娃，突然转性黏糊起自个儿额涅了。
不知是不是他特别喜爱胤禛的缘故，这简直是生了三个胤禛一样冷面寡言的儿子。
尤其弘春这两年愈发大了又是个做大哥了，偶尔训起小弟来，虽然词汇不够，但表情和他四伯伯胤禛有八成的像。
起初夫妻俩只是内心觉得怪异，似乎颇为熟悉，直到前年四阿哥生辰，他们同聚，弘明执意还要再吃桂花糖，可他已经吃了好大一盘子，弘春便不让。
这在外出席宴会，大人们不好□□孩子，哥哥教训他倒数天经地义。
只见好言相劝，弘明仍是撅着一张小嘴，泫然欲泣。
弘春便正经开口：“素日里，阿玛再纵着你也不过偷偷食个四五块，今日已经远超，你忘了先前牙疼得额涅哄你不动时候，答应她的事了吗？”
“……往后不再多吃糖糖。”弘明倒是乖觉。
“那便是了。这道点心你喜欢，哥哥去找婶婶要来，带回去你过几日还可以吃，这样可以不哭了吧？”
弘明点头之后，弘春才带着他去找四福晋禀明喜欢这道桂花糕。
在旁的八福晋一见，向着十四福晋努了努嘴：“你瞧着你家这大哥模样像谁？”
男人们隔着一座石拱桥，在外间琢磨着罗协近日弄给四阿哥的生辰游戏：斯诺克。
这说是斯诺克，实则能让他们入手台球便不错了。
桌子的设计，罗协还颇费了一番心思，木质滑道没有铁质来得顺畅，最重要的是台球的球的材质不好代替。
最初的台球是木质，弹性、圆度、硬度都不够理想，后来出现宫廷贵族使用的象牙台球，这等残忍制品立刻被罗协否定。
现代最完美的台球材质是酚醛树脂，要到20世纪初才被科学家制造出来，如今只能用一些石膏、不饱和树脂按照比较接近现代的比例来捏制，这两样东西倒是易得，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主要是室内游戏偏少，各类球具里，台球算是比较能有替代物的，乒乓球、篮球、排球、羽毛球……罗协都让人去细心寻找了。
如今也就台球还算成形，可供阿哥们玩耍。
果然台球桌一出现，立刻引发在场阿哥们一场争夺赛。
彼时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都尚未出事，自然由他们执掌首杆。
胤禛身为寿星，罗协自然是先让他练过的。
四阿哥生性好强，愣是偷偷练习到可以打赢罗协为止才停手。
罗协不过是多学了两年物理，知道点力的作用和角度常识，勉强能够打出几盘好看的球。
他在场上随手示范，亦不敢多打。
他知道自己这几位哥哥身手皆是不凡，他要是不怕死立的赢面太大，回头能被啪啪打脸个不止。
如今他已为人父，虽然哥哥们宠爱着他，但老是输了再撒娇，在外面总是不像话的。
倒是脑海里的真十四阿哥饶有兴趣，总是在他打球的时候，蠢蠢欲动。
罗协问他：“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结局？”
真胤禵不搭理他，罗协便也没让他出来过过手瘾。
身体的掌控权不可儿戏，如今局面尚佳，要是被他出来一句：“雍正不得好死。”
那大家还怎么玩？
十一位阿哥对着斯诺克的二十二颗台球，花式的十六个球争得不亦乐乎。
这斯诺克的彩球易得。
花式台球上面的阿拉伯数字，虽然阿哥们习得西方算术认得，但普通老百姓不认得，为了科普，罗协还把花式台球的数字改成了两套字体，纯色上的是楷体花中七君子，有字有图，加上一个纯黑球。花色七个球是隶书的七种小动物，同样有字有图，颇得闲趣，加上一个重要的白色球。
这古人的手艺就是精巧，罗协不过表达了个意思，他们都快把这些球做成花了。
往后再传出去，罗协保证肯定还有各色奇巧的花样。
罗协倒是注意到了两哥俩的“争执”，听到八福晋意有所指的话。
两人眼神对上了，齐齐看向寿星爷四贝勒。
众人一下笑了。
“还真是……”
“如出一辙。”
“都说外甥肖舅，怎么这侄子还像大伯了呢？”
“这小弘春明理着呢。”
……
众福晋们纷纷夸了起来，她们近些年来处得甚是融洽。
胤禛还在胶着于面前的白球黑球彩球，抬头茫然：“怎么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偷偷教导了弘春？我们怎么不晓得？”罗协把寿星拉出台球桌室，让干等在一旁的十三阿哥胤祥成功结过杆子。
不过他身材高大，反而在台球桌上不好施展。
倒是七阿哥虽然腿脚不便，但他身姿柔软，很是得心应手的模样。
“弘春怎么了？”
“他啊，像你……”罗协解释了一番之后，胤禛同样抿嘴笑了。
……
十四福晋把白日里九福晋带着五朵金花过来玩的事情说了一遍，罗协两眼铮亮，他也很快掌握了如何让三位小阿哥围着他转的法子。
三位小阿哥：……太难了。
我们只是没那么喜欢说话而已……
哈哈，大人的心就是这么脏，罗协在三位小阿哥的环绕下，心情美得不行。
同样心情还在美的还有康熙，正月里他折腾了一番马齐的事，很快，太子爷便要重回朝堂了。
那又是另外一场暗流涌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身体不舒服躺倒醒来 天它又亮了
今日补上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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