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化偏误”( 可能是你不太熟悉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是说,当灾难已经发生的时候,人们往往意识不到灾难的发生,还以为一切都正常,这样就耽误了脱身的最佳时机,结果导致自己面临巨大的危险。
说白了,就是现在局面已经很不正常了,你还在假装正常。
了解这个道理,有利于你在任何不利情况下保持全身而退的能力。
真实的灾难场面
我们看电影里的客机如果发生事故,乘客们就都很害怕,出现恐慌。但是真实的情况是,飞机出事儿的时候,大部分乘客都表现得很平静。
比如2013年韩亚航空214号班机在旧金山着陆的时候坠毁,飞机已经起火冒烟,都已经死人了,乘客下飞机的时候还是不慌不忙,有的乘客居然还惦记着拿上自己的行李再走。
这在网上遭到了一致谴责。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拿行李,这不是要钱不要命嘛!但其实,人们面临危险的正常反应,就是认为一切还很正常。
9-11事件中,飞机已经撞上世贸中心大楼了,这么不正常的事儿都发生了——但是当时在世贸大楼里工作的人,居然还有心情跟亲友打电话闲聊。亲友说看电视新闻你们那儿飞机撞楼了,工作人员居然没当回事儿。接到疏散通知以后,有的人还在楼道里跟同事聊天,想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结果就没跑出来。
像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咱们再说两个经典的。我们知道庞贝古城是在一次火山爆发时整体被火山灰淹埋的,全城两万多人几乎都死了。考察庞贝遗址时发现,人们死之前似乎还在做日常的事儿,好像根本就没有反应时间。
但事实是从火山爆发到火山灰抵达庞贝古城,中间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几个小时内,庞贝古城的大部分人居然都待在室内,没有赶紧疏散撤离!
另一个例子是纳粹统治时期德国那些富有的犹太人。1935年,希特勒迫害犹太人的政策已经非常明显了,有10万犹太人已经逃离德国,但是还有45万人选择了等待。他们总觉得……不至于吧?也许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结果都被送到集中营迫害致死。
“正常化偏误”,真应该作为一个成语典故写进我们的文化基因里啊!
强行正常化
为什么会有正常化偏误呢?因为思维惯性。平时日子一直都是这样过,我们就假定日子永远都这样过。哪怕看到不正常的事儿,心里也总想给它一个正常化的解释。 [1 3
一位女性目睹了一起交通事故,眼睁睁地看见有个人被撞飞上了天,而她对此的解释是那一定是个稻草人。2017年拉斯维加斯发生枪击事件,有些人还以为枪声是放烟花的声音。你正在银行办事,突然进来几个蒙面人,你的第一反应很可能不是有人要抢银行,而是在拍电影。
一般估计,当灾难发生的时候,70%的人会有正常化偏误,15%的人会被灾难给吓得失去行动能力,只有剩下15%的人能反应过来赶紧逃离。人们不经历灾难的时候总担心有人传播谣言制造恐慌,而事实是,一旦灾难真的来了,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恐慌能力。这就给救灾带来极大的困难。美国好几次飓风灾害,政府下了命令必须撤离,很多老百姓就是坚决不走。
正常化偏误和人们常说的“黑天鹅”现象有本质区别。所谓“黑天鹅”是说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本来以为它不可能发生,结果它就发生了。黑天鹅事件并不经常发生,而且在发生之前通常没有特别明显的征兆,所以只要一发生就能带来巨大灾难。
而正常化偏误则是灾难或者已经发生了,或者已经有非常明显的征兆马上就要发生了。火山已经爆发,飞机已经坠毁,事情已经非常不正常了,人们还在假装正常。这个偏误更可怕,因为各种小灾难比黑天鹅事件多得多。
而且正常化偏误还不仅限于那种特别剧烈的灾难。
《经济学人》杂志的记者梅根•麦克阿德( 写过一本书叫《逆转:接受失败,做一个上行的人》把正常化偏误用到了日常生活之中。
麦克阿德37岁才结婚,这不是因为她喜欢晚婚,而是被前男友耽误了。她跟前男友相处很多年,在这很多年里,两个人都明显感到二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段感情不可能有结果。但是两人也从来都没激烈地争吵过,没有什么分手的契机,结果日子就这么一直对付着过下来了。
麦克阿德说,失败的公司不也是这样吗?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的很多年里,人们就已经明确知道通用汽车公司不行了:没有过硬的产品,工会力量太强大,工资太高,稍微算一算账就知道公司每年花在退休金上的钱多到根本维持不下去。
通用汽车急需一场激进的、彻底的变革。但是当时管理层是怎么做的呢?是上上下下自己欺骗自己。公司只搞了些小打小闹的改进措施,大家都在假装公司能够维持下去——一直到维持不下去为止。
事后分析历史,我们都觉得当时的人怎么那么愚蠢。可是当你身处历史现场作为当事人时,正常化偏误就是能起作用——要不怎么叫科学规律呢?
“无我”,才能有我
我查阅了很多文章,人们提出过各种避免正常化偏误的方法。有人说我们应该对周围的环境保持敏感度;有人说我们要多了解灾难知识;还有人说我们的教育不行,现代教育就是鼓励人服从、从来不讲独立思考。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但是这些道理并不足以克服正常化偏误。
我想说另外一个道理。我们应该学学AlphaGo (阿尔法狗)下围棋的精神。
人类棋手看过AlphaGo 的棋谱之后有个感慨,说AlphaGo 的每一步都是走在整个棋盘上最应该走的地方。那你说这不是废话吗?不是。人类棋手常常做不到这一点。
我们有个思维惯性。比如咱俩在棋盘上的一个局部厮杀,就好像打一场战役一样,我们的思维惯性总是想把这个局部处理完了,再去别的地方。
其实正确的做法是不管这场战役打没打完,只要局部的争夺价值已经小于棋盘另外一点的价值,就要在这里脱先(围棋术语),去另外一点。人类棋手一直都在教育自己这么做,但是总会有做不到的时候。
而AlphaGo 完全没有这个思维惯性。AlphaGo 下棋是东一下西一下,人类棋手有时候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AlphaGo ,是纯粹的全局思维。
全局思维其实就是“无我”和“上帝视角”。这才是破解正常化偏误的关键。
回到庞贝古城,“我我我”的思维是我现在身处城中,考虑要不要离开;全局思维则是,假设现在你置身事外,可以随便选择待在任何一个地方,那么在看见火山已经喷发了的情况下,你是选择待在城里,还是待在城外距离火山几百公里远的地方。
回到1935年,如果你是个只有原来一半资产的犹太人,但是可以在全世界任选一个地方居住,你会选择德国吗?
回到空难现场,如果现在的你身处飞机之外,而飞机着火了,你会去飞机里拿行李吗?
当然,真实的操作是有成本的,离开城市要走路、出国会有财产损失——但是跟事情的严重后果相比,物质成本其实可以忽略不计。真正的成本是人的心理惯性——而AlphaGo 没有心理成本。
最后我再说一个克服了正常化偏误的故事。 [2] 1980年以前,英特尔公司做内存条生意赚了很多钱。到了80年代,日本的公司迅速崛起,他们的内存条更廉价,而且技术也已经超过英特尔公司了。但是英特尔公司的人有一个正常化偏误,他们总觉得日本公司不行,自己的技术肯定领先。事实上英特尔公司的内存业务已经明显难以为继了。
1985年,英特尔主席安迪•格鲁夫和CEO 戈登•摩尔就面临一个重大决策:到底应该怎么对待内存部门。一方面这个部门确实不行了,另一方面大家对这个部门都很有感情。最后格鲁夫问了摩尔一个问题。他说如果咱俩现在都被免职了,新来一个CEO ,你猜他会怎么做。
摩尔说,他猜新CEO —定会裁掉内存部门。格鲁夫马上说,那咱俩为什么不能先走出公司大门再走回来,假装咱俩就是新CEO 呢?于是他们砍掉了内存业务,专注于做CPU ,这次转型非常成功。
格鲁夫和摩尔,做到了“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