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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让·瓦尼埃




在卡米诺的第一个晚上,我与大约200位朝圣者一起,住在潮湿的比利牛斯山龙塞斯瓦耶斯一个教堂的大厅里。我记得我坐在我的床上,以书掩面,被迫跟这么多陌生人挤在一起,让我有点儿不适应了。我习惯于拥有自己的空间。那天晚上,我前往唯一的餐厅,被告知跟其他朝圣者坐在一起。我就跟一个叫赛伦的爱尔兰年轻人坐在一起。我们开始聊天,我告诉他我在写这本书。赛伦对我说,朝圣完之后他要去跟一位哲学家一起工作,那个哲学家叫让·瓦尼埃,他在法国建了一个团体,在那里志愿者们跟智障人士一起生活。瓦尼埃最初在大学里研究亚里士多德,后来离开学院,建立了这个团体,叫“方舟”。最初他和他的一位朋友与两个智障人士一起在1964年创建了这个团体。慢慢地,这个团体变大了,今天在全世界35个国家有150个“方舟”。对此我感到好奇,朝圣完之后,我联系了赛伦,去了法国的特罗斯利-布勒伊,赛伦在那里的一个房子里要跟五位志愿者和六位有智力障碍的“核心”成员一起生活一年。我看过一些国营精神病院的状况,那里的状况令我眼前一亮,有严重障碍的核心成员被当作人来对待,被认为值得尊敬、照顾和关爱,他们与有时在那里住上一年的志愿者形成了亲密的关系。

让·瓦尼埃还住在特罗斯利的同一所房子的一个小屋里,他太高大了,就像一个住在小屋里的和善的北极熊。他已经83岁了,是一个在国际上很受尊敬的人物,但是他的生活很简单,人很平和,我可以感觉到,他跟我见过和采访过的大师不同,他不虚荣,不需要被关注。他一定觉得我是一个怪人,登门跟他讨论亚里士多德,但是他还是给了我很多时间。我问瓦尼埃希腊哲学能不能成为我们的社会真正的灵性或生活方式的基础,他回答说:“亚里士多德理解我们对幸福和自我实现的深深的渴求,理解友谊的重要性。但是,他显然是一位精英主义者。他把人类定义为理性、自由的希腊男人,这太狭窄了。根据这个定义,野蛮人不是人,女人和小孩也不是真正的人,有智力障碍的人更不是人。”瓦尼埃指出,古希腊哲学,不只是亚里士多德,几乎所有的古希腊哲学,都倾向于追求完美理性和完全自足的理想。连强调友谊和政治参与等社会性美德的亚里士多德都将人的定义界定为具有伟大灵魂的人,一种超人,不需要任何人。斯多葛派提出了一种圣人模型,这种人像是一个不会受到伤害的理性堡垒。现在,这种理想还有一些价值:作为成年人,我们需要学会自己站立,学会独立自主,认识到我们不是必定需要那些我们以为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是我们可能会变得过于独立,会有太强的独立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结果变得孤独、与他人隔绝。瓦尼埃写到过,孤独是我们的时代最大的疾病,它部分源于我们羞于承认我们都是有缺陷的、不完美的、容易受到伤害的动物。

亚里士多德会认为“方舟”里有智力障碍的居民是低于人类的。但瓦尼埃说,“方舟”的志愿者从核心成员那里学到了他们共同的人性:“他们让我们知道,我们都很弱小,我们都是有缺陷的,我们都很脆弱,但这没关系,这是人的一部分。我们要学会接受我们的弱小和脆弱,这在今天的社会极其困难,因为现代社会特别强调能力、效率、强大和独立。”瓦尼埃的哲学很接近于托马斯·阿奎那版本的亚里士多德,把亚里士多德强调的理性跟更像基督教对我们的有限性的谦卑和同情结合了起来。希腊哲学过度强调了圣人超人般的独立于世,瓦尼埃的哲学以相互结识、建立联系、真正的友谊和爱为基础。他说:“一个良好的社会是使人们建立相互关系的社会,不是告诉对方去做什么,不是去证明我们优于对方,而是去思考我们共同的人性,去创造友谊,通过一起进餐、一起生活、一起跳舞来庆祝生命。希腊哲学中没有多少舞蹈。”

这个版本比一些新亚里士多德主义者的版本小很多。它不努力去创造一个政府资助传播至整个西方世界的幸福生活模型。瓦尼埃说,它是“很小的群体聚在一起。我们在这里就是这么做的——跟残障人士在小群体里生活,表明他们也是人”。他说:“我更认同村落的生活。我们的社会有变得太大、太技术化的危险,从而造成人与人之间相互隔绝,不利于良好的人际关系的形成。”相反,他和“方舟”的其他成员在努力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它以结识为基础。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结识。跟另一个人结识不仅揭示我的优点,也揭示出我有缺点、遇到了困难,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生活在一个对哲学来说很激动人心的时代,旧的信念和结构在解体,个人和政府在寻求可以带至社会的共同的幸福生活观。政府又相信它能使我们变得更幸福、更聪明,相信它能构建一个西蒙·詹金斯所说的“快乐国家的基础”。但是我认为真正的关系、真正的友谊、真正的哲学团体只有在很小、很亲密的范围内才有可能形成。幸福政治最后可能会变得机械化、工具化,用程序性的问卷调查,赋予幸福专家太多解读的权威,结果却是以公民独立自主为代价。

我希望我们能够更好地平衡古代的幸福生活思想和现代的多元主义、自由主义政治。这将使我们认识到,幸福不只是一个能够客观地加以定义、确定,用经验科学去测量的概念,果真如此的话,世界会成为一个更加无趣的地方。我们应该探索幸福的多种哲学进路。我们应该把公民当作理性的值得平等地与之交流成年人。我们应以实践理性平衡经验主义,以对价值和目标的考量平衡工具化技巧,以人为平衡科学。世界上存在着不仅是一种幸福生活的版本,而是多个。不是强迫大众追求一种官方的幸福目标,而是一群朋友在追求幸福时相互帮助。这是我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