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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4:漂亮的东西为什么是漂亮的?




漂亮的东西并没有为什么漂亮的原因。话虽如此,但是当别人说自己不认为漂亮的东西很漂亮时,就会想问“为什么”。这并不是在问原因,而是想要了解对方的看法。相反,对方通过被询问“为什么”,也能够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想法,而且,可能还会带来超越自己此前想法的冲击。我们先是被剥夺了语言,然后再去寻找语言。



神崎繁:

“来自‘别扭鬼’的劝告。”


春天,看到樱花开满枝头,会情不自禁地喊出:“真漂亮!”或者,在冬天晴朗的早晨,远眺白雪覆盖的富士山,谁都会感叹“真漂亮”吧。

但是,正如以前和歌中所吟唱的“世上若无樱花开,春日亦得心安宁”(在原业平),从花开之前老是想着花什么时候开,等到花开之后就开始担心花什么时候会谢,于是就觉得都是因为有樱花的缘故,要是没有樱花,就能够更安心地迎接春天了……像这样“别扭鬼”似的心情,我觉得也能理解。事实上,太漂亮的东西有时候也会成为扰乱人心的原因。

说到“别扭鬼”,说的是那些对于像樱花、富士山这些从古至今被人喜爱的东西,觉得太过平凡,反而说梅花比樱花好,喷着浓烟的荒凉的樱岛、浅间山比富士山好的人;再比如说像梶井基次郎那样老是讲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认为樱花树下埋着尸体,樱花妖艳的美丽就是来源于此的人;还有像葛饰北斋那样,不满足于常见的富士山,非要画细长的富士山、朝霞下一片火红的富士山的人。像他们这样对传统的、固定的樱花印象、富士山印象提出异议,大约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吧。

类似的体验我们应该也有过吧。看到朋友加入了少年棒球队穿着棒球队的队服,一方面觉得很羡慕,另一方面又嘴硬说棒球比起足球来太老土了,自己一点都不想穿棒球队队服。

事物的价值不是由事物本身决定的,而是根据时代、文化、各种人际关系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的,这是真相的一部分。所以,可能有人会认为所有的价值都是因人而异的。但是,一旦这么想的话,刚刚自己认为“漂亮”的基础就不存在了。因为即使你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至少现在你认为“那个不漂亮,这个漂亮”的标准,也是以某种形式存在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主张。不然的话,自己的“喜好”发生了变化,或者变好了之类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了。

仔细想想的话,当有人认真地问我们,平时我们觉得漂亮的东西“为什么漂亮”,回答不上来反而是很自然的。但是通过关注这些自己平常不会注意到的身边喜好的“不同和界限”,对围绕在自己周围的世界的看法也会发生些许变化吧。这样,或许我们就不会被流行或是社会上的评价牵着走,而是可以真正面对事物本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别扭鬼”“嘴硬”都是很重要的。通过另一种不同的视角来看,世界肯定会呈现出与之前不同的模样吧。



铃木泉:

“从作为装饰的漂亮事物到美丽的事物。”


当五彩斑斓的服装、鞋子、缎带、项链等用来穿戴的东西华美地呈现在眼前,演员、歌手,甚至是朋友或孩子精致整齐的容貌身姿出现在面前时,人们总是会被吸引,不由自主地感叹“真漂亮”。被夕阳巧妙变幻的红色、被大海波澜不惊的稳重蓝色吸引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叹吧。能够将华美与整齐同时呈现,是漂亮的人和事物的特质。

干净[1]这个词,正如“爱干净”这样的用法所示,有整齐、洁净的意思,但是这一含义仅仅是指没有脏污,而缺乏一种华美的感觉,因此不具有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叹“真漂亮”的魅力。另一方面,如果仅仅是华美,而缺乏整齐的秩序、端正的平衡感的话,即使会让人感到漂亮,也会因为这种华丽所带来的刺激感太强,甚至会让人感到眩晕,而无法对其产生喜爱的感觉。就像圣诞节的装饰品挂得太多,或者一下子放了太多的烟花那样,已经不再是漂亮,而是花哨了,只能说近乎恶趣味。除了华美和整齐之外,漂亮的事物还需要有能够让人产生喜爱的大小。像万花筒那样漂亮、整齐的小世界正是漂亮事物的典型代表。

所以,漂亮的人和事物与可爱的事物是很相近的。从盆栽到模型,日本的文化被认为对于那些在小小的事物上凝缩的端正平衡有着一种偏爱,这种喜爱小世界的可爱之处的感性,使得我们倾向于赞美那些漂亮的人和事物。当我们觉得什么东西很好的时候,并不是未受影响的感性在自由地发挥作用,而是基于由各自的文化孕育的共同的感性,所以我们不能无视我们的文化中对于小而可爱的东西的偏爱。

但是,对于小的事物、对于端正的平衡感的偏爱有时候也会带来局促、狭窄的感觉吧。还有一个词,在日常生活中不像“漂亮”那样用得频繁,这个词就是“美丽”。日常生活中并不会有太多的瞬间让我们感叹美丽,但是与美丽的人和事物相遇,会令这种相遇之后的人生产生很大的变化。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仿佛将自己温柔地揽入怀中的大自然、正直的人俯仰无愧天地的姿态以及音乐等艺术。对于这些,我们产生的并不是喜爱的感觉,而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入由自然、这个人或是声音编织出来的空间中,这时,我们会不由得感叹“真美啊”。喜爱并赏玩作为装饰物的漂亮东西很重要,但是真正重要的相遇是由美丽的人和事物带来的。从孩子变为大人时,恋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就是绝好的例子。


[1]  日语中,干净、漂亮可以用同一个词来表达,即きれい。——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