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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这种敏感性模式的解释有异于詹姆斯·尼尔(James  Neel)提出的著名“节约基因型”假说。根据尼尔的理论,前农业人群更易遭受饥荒,因此在现代环境下能致使糖尿病的新陈代谢特点,恰恰帮助了过去的人们渡过食物短缺的难关。[11]这种解释站不住脚。在欧洲和东亚农业社会中的底层人口遭受的食物短缺也常常导致生育率低于维持人口的水平,天灾更会使得整个国家甚至更大范围的地区粮食绝收。有时灾害带来的饥荒甚至导致大量的人吃人惨剧,例如在1315年至1317年之间北欧遭受的大饥荒中,很可能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从任何角度来看,狩猎兼采集者都应该比农民更不容易遭受饥荒,因为前者并不依赖于一小类驯化的植物品种(即使在好年份也会由于虫害或真菌感染而歉收),而且群体内部的暴力经常使得人口大大少于土地能承载的数量。[12]有政治组织的社会限制了暴力行为,但在马尔萨斯式的社会里,总有些什么会限制人口增长。就拿有政治组织的社会来说,更少人死于暴力的同时,更多人会死于饥饿和传染病。况且,狩猎兼采集者的社会一般不会划分出饱足的精英和饥饿的下等阶级,不存在那种几乎是保证人口的相当大部分必然遭受营养不良或饥荒的制度,而这种制度在农业社会里是非常普遍的。我们相信,基于对农业群体碳水化合物摄入稳定增长的演化反应的解释,比起那种认为狩猎兼采集者特别容易遭受饥荒的解释更有说服力,后者并没有任何事实作为支持。

大多数容易罹患2型糖尿病的人群同时容易发生酗酒问题,这并不是巧合。两种病症在生物化学的原理上并不相同,但两者都出于同样的原因:先前与农业饮食有限的接触,以及对这类饮食有限的适应经历。

酒与农耕息息相关。自从最早的农业出现以来,人类就一直在酿造含酒精的饮料:啤酒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8000年前。甚至有人提出,大麦最初就是培植用来酿酒而不是用来做面包的。基本上,所有农业人群都发明出某种酒精饮料并且长期饮用。在这些长期接触酒精的人群中,自然选择必然逐渐使那些降低酗酒风险的等位基因变得更为普遍,因为酗酒无论在生理还是社会意义上都会带来不利后果。这一过程在古老的农业群体中应该进展最多,且理论上在纯粹的狩猎兼采集者中间应该从未发生。

我们会好奇,为什么农业人群不是简单地进化出对酒精的厌恶。厌恶其实并不是好的对策,因为适量饮用传统的低酒精度饮料几乎肯定是有益健康的。饮用葡萄酒或啤酒的人能够避免不洁饮用水中的病原体,在高密度的人群中这些病原体是一种致命的威胁。因此降低酗酒风险的等位基因得以普及。

还有其他理由相信,一些几百代人都在喝酒的人类群体可能已经演化出降低酒精带来的其他风险的代谢变化。特别是孕妇饮酒可能对后代造成的破坏性影响:所谓胎儿酒精综合征(FAS),包括生长缺陷、面部异常和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损害。然而,FAS在一些人类群体中要更常见:美国的非洲裔或美洲印第安人群体患病率要比欧洲人高将近30倍,即便我们都知道比如说欧洲的法国人是常常要来上一两杯葡萄酒的。一些人类群体,比如说来自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包括常驻者和散居其他地方的,都要比消耗相同量的酒精的其他群体的FAS发病率高。如果是这样的话,研究抵御性群体的防范FAS的等位基因,或许会对FAS综合征基本的生化机理有更好的理解。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可以运用这类信息去降低易感群体的FAS发生率。

这种适应农业饮食的设想有两个重要的含义:一是如今不同人群对各种农业饮食的适应程度是不同的,取决于他们各自的历史和经历;二是人类群体必定随着时间改变。

比方说,肯定曾经有一个时期没有任何人是乳糖耐受的,而比那晚一点的时期乳糖耐受者的出现频率中等,而最后一个时期出现频率达到现代的程度。我们有关于这样的变化的确凿证据。在2007年的研究中,研究人员研究了7000至8000年前的死者骨骼的DNA。这些骨骼分别来自中欧和北欧,在这些地区乳糖酶持久性变体的出现频率为80%左右。而完全没有任何古代北欧人有那样的等位基因。[13]在另一项研究中,另一批研究者研究了青铜器时代晚期(约3000年前)中欧死者的骨骼。那个时期,从他们的样本判断乳糖酶持久性基因变体的出现频率大约为25%。[14]这证明了乳糖耐受型出现的频率的确随着时间变化了,就如HapMap遗传学数据显示的那样。这个理论讲得通,但我们会一直期待有更多实验性数据去证实它。我们预计在未来几年中会出现许多相似的研究结果,是关于清扫基因正在发生的变化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我们的说法是正确的,从事农业的人类群体应该在很多方面越来越适应农业饮食,我们预计某些生理应激性的骨骼标记将逐渐减少。虽然这类遗传适应很明显存在,但增进健康的文化变化还是必须有的。比方说,种植新的作物和运用新的处理食物的方式可以提高从事农业的人们饮食中的平均营养质量。当然,其中的一些新的方法(抛光大米)和新作物(甘蔗)事实上把事情越弄越糟。适应性变化缓慢而盲目,但同时也稳健有保障。文化变化就没那么可靠了。

但文化变化的确是很重要的。虽然许多传统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大概觉得我们是一群生物学帝国主义者,解释发生过的任何事情都用我们宠爱的遗传学理论,但我们坚定地相信文化变化(新的思想、新的技术、新的社会组织形式)对历史过程有强大的影响。我们只不过想说全面的历史分析必须在社会、文化和政治变化之外同时考虑遗传变化。曾几何时,记录一串战争和国王们的更替就是不错的历史,但生活其实一直变得越来越复杂。

[1]John  Hawks  et  al.,“Recent  Acceleration  of  Human  Adaptive  Evolution,”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4,no.52(2007):20753.



[2]Jared  Diamond,Guns,Germs,and  Steel: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New  York:W.W.Norton,2005),407.



[3]Daniel  Zohary  and  Maria  Hopf,Domestication  of  Plants  in  the  Old  World: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Cultivated  Plants  in  West  Asia,Europe,and  the  Nile  Valle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4]E.E.Thompson  et  al.,“CYP3A  Variation  and  the  Evolution  of  Salt-Sensitivity  Variants,”American  Journal  of  Human  Genetics  75,no.6(2004):1059—1069.



[5]John  Maynard  Smith,Evolution  and  the  Theory  of  Game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



[6]L.Cordain  et  al.,“Original  Communication:The  Paradoxical  Nature  of  Hunter-Gatherer  Diets:Meat-Based,yet  Non-Atherogenic,”EuropeanJournal  of  Clinical  Nutrition  56,no.1(2002):S42—S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