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当蒂莫西·盖特纳和大批顶尖投资银行家还在纽约为错误的目标耗费大量时间时，托尼·洛马斯（Tony Lomas）正和家人在一家中国餐馆悠闲地享用晚餐。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电话的是代理雷曼兄弟公司英国事务的资深律师，他请洛马斯第二天一早带领一队擅长处理无力偿还债务问题的专家到雷曼公司位于伦敦金丝雀码头（Canary Wharf）的办公室。洛马斯已经知道雷曼兄弟公司有麻烦了。过去一个星期，雷曼公司的股票价值跌去了3/4还多。纽约正在协调某项拯救协议，但雷曼公司欧洲的董事们需要一个后备方案。这一点非常明智，因为纽约协议失败后雷曼兄弟公司迅速垮台，留下各个国家的子公司孤军奋战。准备后备方案必须要请英国最能处理大规模无力偿还债务问题的权威托尼·洛马斯。
雷曼兄弟倒闭的速度让洛马斯和普华永道见多识广的会计师也深感吃惊。公司往往不会突然陷入无力偿还债务的困境，因为在宣布破产前的几个星期，公司通常会组织一些相关的管理者进行处置。不过，金融服务行业破产的本质就是突然发生。没有人愿意和看起来存在信用危机的银行打交道，所以投资银行慢慢走向破产境地这回事儿根本就不存在。投资银行要么迅速破产，要么根本不会破产。雷曼兄弟突然走到终点，马上受到影响的就是会计师，他们的正常生活被打乱了。普华永道的一名会计师在星期天午饭时和家人匆匆告别，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离开金丝雀码头。他停在暂时停车区的汽车缴纳了一笔巨额停车费，对市政管理贡献了微薄之力。但普华永道在雷曼欧洲分公司破产事务上第一年就赚了1.2亿英镑管理费，而这一年美国和欧洲政府收取的管理费用总数约5亿美元。
洛马斯迅速接管了金丝雀码头31层的雷曼办公区，这个办公区原来是公司主管就餐的地方，墙上悬挂着几幅昂贵的艺术品。在这些艺术品旁边被贴上了很多字迹潦草的手写标志，用来指引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普华永道精算师们。灾难突如其来。星期天晚上，行政人员得知纽约办公室在星期五晚上把雷曼欧洲账户上所有的现金一扫而光，虽然以往每周都会这样，但是这一次，拨回这笔钱的机会实在是渺茫。这样一来，星期一早上公司就无法交易，而且即便交易也是违反法律的。雷曼还与几千家公司有着无数未结清的业务。星期一早晨5点之后，在董事会现场，法官签署了由普华永道团队接管雷曼欧洲分公司的协议，正式承认公司破产。协议签署的时间是早上7：56，4分钟后伦敦股票交易市场开盘，此刻协议的墨迹还未干透。
为了弄清楚雷曼的运作方式，普华永道的工作团队颇费周折。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合法银行结构图表，充斥着避税之道和上百个附属的法人实体，与它相比，戈尔迪之结(26)简直是小儿科。这支团队并非缺乏经验，因为擅长玩弄金融手段，最终落得声名狼藉的安然公司欧洲分公司的重组就是在他们的监督下进行的，但是安然公司的合同根本不及雷曼的复杂。洛马斯被迫指派人员对雷曼高管进行“盯梢”，整天跟在他们身后来了解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混乱的程度让人难以置信。作为经纪人，雷曼欧洲公司代表客户持有超过400亿美元的现金、股票和其他资产。但现在这笔钱被冻结了，很多客户也面临破产的风险。伦敦股票交易市场上足有1/8的交易由雷曼公司负责，而最近3天的交易全都没有结清。很显然，这是特殊时期。在这个动荡程度史无前例的市场上，这些未结清的交易仍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雷曼为自己面临的很多风险采取了保护措施，利用一些金融衍生品交易防止过度波动。但是从星期一起它就开始接到很多取消邮件，很显然，破产使很多交易失效。雷曼兄弟公司垮掉时，还有100万份衍生合同属于开口合同。
只有雷曼的经纪人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交易，只有说服其中一些人暂时留下来，才能在不损失更多钱的情况下把这些开口闭合。让雷曼的债主大为光火的是，洛马斯竟然变戏法般地搞出了1亿美元的贷款，为经纪人慷慨地发放红利。而且事到如今，他们还不能单独去做这件事：如果任何来自其他公司的经纪人意识到打电话的是想方设法减负的雷曼公司，就可以趁机利用这种被迫进行的交易大捞一把。于是洛马斯不动声色地雇用了其他银行的多支团队，悄悄地代替雷曼做这个工作。雷曼本身就是一家大型银行，根本没有自己的银行账户，这一点可谓雪上加霜。它不能在其他银行开户，因为这些银行都是雷曼的债主，它们可以合法地把雷曼的全部存款据为己有。洛马斯不得不寻求英格兰银行的帮助，在针线大街上的老妇人(27)那里直接开了几十个不同的外汇账户。
这也只是紧急补救措施，清理残骸需要漫长的时间。在雷曼兄弟倒闭1年多之后，英国法庭才开始接受雷曼的客户、金融监管机构和普华永道提供的证词，决定如何保障客户利益、用最恰当的方法处理雷曼公司几十亿美元的资金池。应该把钱给谁？给多少？什么时候给？普华永道的律师向法庭解释，如果采用正当的法律途径，有不少于4种方案。这次庭审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洛马斯计划把雷曼债主大体分成3类，根据情况具体处理，不必和所有债主一对一交涉，这样就能加快破产审理过程，但他是否有权执行这个计划还需要一系列的法庭判决。法庭最终拒绝了他的请求。
会计师慢慢发现，雷曼银行耍了一个合法的会计手段：Repo 105，系统性地隐藏起了自身的财务困境，这使得雷曼大量堆积的债务、风险资产看上去规模更小、更安全。在这种环境中，Repo 105是否合法也成了法律诉讼的主题：2010年11月，纽约州律师起诉雷曼公司的审计公司安永会计事务所，控告其是雷曼大规模会计假账的帮凶。要是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爆发，从技术层面看，很可能雷曼公司的金融指示灯还会被认为精确无误，其实它就像三里岛的那盏指示灯一样，极具误导性，因为它只是表明已经向阀门发出了关闭指令，而不是已经关闭了阀门。
在雷曼兄弟倒闭一周年之际，托尼·洛马斯接受了《金融时报》的采访，他说有望在2011年，也就是破产程序启动约3年后，解决主要问题。
怎么做会更好呢？洛马斯做出了如下解释：“如果那个星期天我们来到雷曼，看到一本手册上写着‘应急计划：如果公司要在法庭上寻求保护，该计划将发挥作用’。这样会不会更简单呢？在安然公司，我们花了两周时间制定这样的计划。虽然时间还是不够长，但却给了我们迅速采取最佳行动的机会。在雷曼，我们没有时间做这些。”
洛马斯发现操作过程复杂难解，而他面临的只是雷曼兄弟公司的欧洲分部，这仅仅是整个银行体系的一个分支，雷曼银行也只是全球金融机器的一部分。不过我们知道，复杂性只有在紧耦合的体系内才是问题。我们之所以关注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厘清雷曼兄弟的问题，不是因为这些银行家和银行股东值得我们特别保护，而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其他公司的几百亿美元也被埋葬进了这家银行。如果这个问题能得到解决，类似雷曼兄弟的另一家银行也就尽可以放心地破产了。这意味着要把一个紧耦合的体系变成一个内部联系更松散、更灵活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