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的选择




中央情报局的一个线人通过“科威特”追踪到了阿伯塔巴德那栋让人生疑的建筑物。在这则消息最初传到华盛顿时,几乎所有听过描述的人都做出了相同的本能反应:这看起来不像是乌萨马·本·拉登的藏身地。这些直觉反应尽管在当时看起来很有说服力,但它们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就像美国起初认为萨达姆·侯赛因一定在制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计划一样,最终被证伪。不过,在有关本·拉登的这个问题上,美国情报界和白宫人士并没有屈从于他们最初的直觉,而是对这种直觉进行了探索和挑战:他们对本·拉登是否藏匿在目标建筑物内以及采取何种方式对该建筑物发起攻击进行了全谱分析。他们对攻击后果做了长远预测,并就这些预测组织了红队研判。最重要的是,他们把决策视为一个过程,一个需要时间、协作和结构化审议的过程,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看到过去建立在本能反应上的种种曲解,这有助于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本·拉登问题的决定上,无论是奥巴马还是他的直接下属都没有做过数学分析,他们只是对本·拉登藏身于目标建筑物的概率进行了多次估测。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都遵循了我们在前面章节中探讨的决策模式。最终,奥巴马召集了他的关键团队,就本·拉登问题征求团队每一位成员的意见。持反对态度的只有美国前副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和时任美国国防部部长的盖茨。其他所有人均赞成采取突袭行动,尽管很多人——包括奥巴马本人在内——都认为本·拉登藏匿于此的概率至多有50%。盖茨第二天改变了主意,而拜登依然持反对意见,后来他声称奥巴马在反对副总统以及为突袭行动开绿灯方面展现出了“钢铁般的勇气”。正如我们所常见的,对一个决定展开探索,描绘所有可能的未来结果,然后把后续工作交给大脑的默认网络,届时,最有前景的一条路径就会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来。在就以何种方式对目标建筑物发起攻击的问题上,行动团队提出了四个主要选项,但其中三个选项被发现存在致命缺陷,这三个选项是:轰炸机轰炸、无人机“定点清除”,以及与巴基斯坦方面采取联合行动。这样一来,麦克雷文的计划也就成了最终选项。

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被击毙的消息一经宣布,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在情报界和反恐领域,这样的行动是非常罕见的,这是一次完美的成功。事实证明,那栋建筑物确实是乌萨马·本·拉登的藏身地。在短暂的交火中,本·拉登被击毙,尸体被运走,海豹突击队队员仅受了一点儿轻伤。麦克雷文和他的团队唯一没有准确绘出的因素就是庭院内部的气流,这最终导致一架“黑鹰”直升机在试图降落时坠毁。而即便是损失一架直升机的意外情况,也在美方团队的情景规划之中。他们已经通过演练确信,在突袭行动完成之后,全部参战人员仍可搭乘另一架直升机离开。这架直升机的损失是一个“已知的未知”事件:你可以为此制订计划,因为在作战行动中,一架“黑鹰”直升机遭遇意外而坠毁是在概率范围之内的。当这个可能的情景成为现实后,海豹突击队队员即可按照之前几个月模拟演练中的预案行事:炸毁直升机,继续行动。

对于这种顺利开展的行动,我们通常会庆祝什么呢?我们会庆祝海豹6队成员以及他们的指挥官的勇气。我们会庆祝领导者的果断和他们在做正确选择时的智慧。但这些都是品质,而不是行动。击毙本·拉登的这个决定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它被当作了一个问题对待。这诚然与人的智慧、勇气和果断等品质分不开,但在其他一些不是很成功的军事行动,如布鲁克林会战或猪湾行动中,这些品质也都有所展现。再比如,在伊朗人质救援行动和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调查行动中,参与决策的也都是聪明的、充满自信的人。击毙本·拉登行动决策团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拥有一个审慎决议流程,而这个流程会迫使他们调查他们不喜欢的一切,迫使他们去设想行动进程中可能出现的严重错误。这个流程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突袭行动本身。但在公众的记忆中,它往往会被遗忘,因为这是一次引人注目的突袭行动,其所体现出来的英雄主义以及它惊人的暴力场面,自然会在风头上压过决策本身,压过为此决策所做的长达几个月的种种努力。我们希望我们的领导者——无论是政府中的、公民生活中的、公司董事会中的,还是规划委员会中的——能够展现出同样的意愿,放慢决策步伐,从多个角度着手,挑战初始的本能反应。如果我们想从成功的行动中学到东西,比如阿伯塔巴德突袭行动,重要的并不是行动本身,而是行动背后的决策流程。

凌晨两点,运载本·拉登尸体的“黑鹰”直升机降落在阿富汗东部城市贾拉拉巴德。麦克雷文和中央情报局驻地负责人进行了常规性尸体验证。尽管此前已做了各种准备,但在现场,他们还是发现没有带卷尺,所以无法确定死者身高是否为6英尺4英寸[9],而这也是已知的本·拉登的身高。(他们最终找到了一个与之身高相同的人,让他和尸体并躺在一起,做了粗略测量。)几个星期后,奥巴马总统向麦克雷文颁发了一枚勋章,表彰他在策划此次行动中表现出的聪明才智。这枚勋章上面附有一把卷尺,以提请注意“麦克雷文选项”中未能被预料的极少的要素之一。麦克雷文和其他分析师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节和先见绘制了决策地图,他们对目标建筑物及其围墙的测量精确到了英寸。他们只是忘了携带测量本·拉登身高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