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心理哲学 > 寻找白岩松 > 渴望年老:向老头学习!

渴望年老:向老头学习!




白岩松和“老”字有渊源。

这个字在他的心理成长过程中亦正亦邪,撩拨心弦。他还没有老的时候,就昭告天下自己“渴望年老”。

1993年,正是央视新闻改革的先头兵《东方时空》节目在中国大红大紫的时候。那时,记者白岩松25岁,正是青春张扬的日子。

时势造人,他要根据职业需求,在《东方之子》中西装革履、仪表端庄,他也独家采访了很多那时还健在的知名老头。

那些大师沧桑的人生,让26岁的白岩松在“窗外一片安静而灰暗的夜”中写下《渴望年老》一文,字字铿锵。

“年老的主持人最具诱惑力的方面在于那种金子般的成熟心态。人在年轻时所具有的那种易冲动、好偏激、个人目标的左右摇摆,家庭生活的无着落和不稳定,稍有挫折便愤世嫉俗,偶有表扬就不可一世等作为节目主持人的大忌,到年老时都已成为过去。人到中年,人生河流已冲过激流险滩,在宽广的河道上平稳流动……”

26岁的白岩松说,自己能做也必须做的是:去揣摩和输入那些年老群体所具有而他目前很缺乏的种种美德。

他曾引用季羡林的故事:“北大新学期开始了,一个外地来的学子背着大包小包走进了校园,实在太累了,就把包放在路边。这时正好一位老人走来,年轻学子就拜托老人替自己看一下包,而自己则轻装去办理手续。老人爽快地答应了。近一个小时过去,学子归来,老人还在尽职尽责地给他看行李。谢过老人,两人分别。几天后是北大的开学典礼,这位年轻的学子惊讶地发现,主席台上就座的北大副校长季羡林正是那天替自己看行李的老人。”

我从历史影像资料中专门调出了当年《东方之子》白岩松采访季羡林的原始节目版本,节目开头白岩松的主持语是这样的:“即将走向尾声的20世纪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文化转型期,因此也是中国学术思想最为活跃的时期之一。在一大批学术大师已经成为故人的时候,很幸运的是,今天还有一些学术老人仍然生活在我们身边,他们在各自学术领域内的研究,代表着中国目前在这个学术领域内的最高研究水平。”

了解一个人,把他送到生命的起点。白岩松的采访从季羡林的童年记忆开始。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您6岁离开家乡临清去济南投奔自己的叔父,后来就一直没有回到过母亲的身边。您的母亲曾经说,要知道这孩子一去不回头的话,就是死也不会让您离开她的身边。听说这句话终生都回荡在您的耳边?”

季羡林的回答简单却让人心酸:“是啊!我母亲一生走的路,只有六里地的范围,就是我那个村庄到我外祖母那个村庄的距离。她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姓赵。”

那时20多岁初出茅庐的白岩松已经有了很好的采访技巧,他的提问现在看来依旧有新意、有观察力和穿透力。

例如,他问大师季羡林这样的问题:“前几天我看到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我的心是一面镜子》,那么在您这一面心镜里照出来的这48年的校园、书斋和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先生曾讲过如果自己稍微有点放松,到晚上就会自责,就会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就像慢性自杀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内在动力,使先生能保持这样一种自律的习惯?”

白岩松在采访一些有敏感问题的老头时,也会用一种巧妙而犀利的言辞,既不触碰敏感字眼,又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和求解欲望。看似蜻蜓点水,实则惊心动魄。

再例如,他采访在“文革”中受到迫害的胡绳,对那段伤痛不好直接触摸,他这样问:“有很多学术界的人都还有这么一种遗憾,这么多年来,要不是胡老社会活动这么多的话,著作可能会更多。”

白岩松采访名满天下的大师级人物,也会有分寸地“调侃”,体现出青年记者的锐气。

例如,他采访博士生导师、书画大师启功先生,他这样问:“您年轻的时候,30多岁时,曾经有机会去当官,您在征求老师意见的时候,老师问您自己怎么想,您说您少无宦情。倒是在几十年以后,您老头上的官衔却越来越多了。”

面对这样有点“火药味”的问题,大师还是大师,启功笑笑回答:“这不怪我啦,真不知道这些官衔算官啊,还是不算官,我说不出来。比如说政协委员,文化馆副馆长,这都是文化团体的职务。真正的官我倒是做过一个,北京市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副主任。”

在节目中,白岩松还提到启功先生给自己写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启功真乃大师!

也许是和这样有醇厚智慧的大师们的对话,让白岩松得到启迪和智慧。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大师小灶课”了。毕竟,一期《东方之子》不过八九分钟,而实际采访时长多超过一小时。你说,白岩松可是汲取了多少精华啊!

从1993年《东方之子》争分夺秒采访大师的故事开始,白岩松一直絮絮讲述这些老头的故事,跨越世纪,也跨越了他的三四十岁。

如果说写《渴望年老》时,他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到了2010年出版《幸福了吗?》一书时,他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时代在变,心境也在变。他有一篇文章就叫《可爱的老头》。

与之前仰慕老头“金子般的成熟心态”不同,他从早年采访知名老头的故事中,再次提炼心得,打捞出的是“可爱老头”的故事。

他甚至说,人生目标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将来成为一个好玩的老头,就像我现在喜欢的好多老头一样。”

他再次引用季羡林的故事,却是另一个可爱幽默版本。

他说有一次和季羡林聊其他话题的中间,老爷子突然托他转告失眠者一件事。原来,在“二战”时,季老正在德国留学,因战事,他十年无法归国,这期间,染上失眠症,开始吃安眠药。老人让他带话:都说吃安眠药不好,我是活例子,都吃了七十多年了,不也没事吗?告诉害怕吃药的,没事儿!

白岩松由此感慨:一个社会,如果可爱的老头多,这社会必然是可爱的。几十年后希望自己这个老头是古典音乐、摇滚乐依然都听,老夫聊发少年狂,半夜拉着夫人去吃一回冰激凌的事还得干。

可爱老头的榜样,白岩松也列举了不少。

比如他描述黄永玉:“全北京最早开私家车的几个车主之一,各种好车都喜欢,有空就过把瘾。老爷子还写诗,写成一本诗集,一本正经地找一帮老友慢慢地读。在北京的东郊,老爷子大手笔建的万荷堂,时常高朋满座,老爷子会寄亲笔书写的请柬。老爷子有一幅关于大鸟的画,旁边一行字写着: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老头情结是白岩松身体里的“情感弹簧”,适时就弹出来。

2016年5月21日,白岩松到集美大学演讲,主题是“我眼中的这些老头”。
其实,白岩松来集美和老头情结也有关。黄永玉曾在集美学校求学多年,也是在集美,他爱上了阅读和文学。白岩松此行也是为他而来,在讲座前,白岩松到陈嘉庚纪念馆参观了“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

白岩松说,在黄永玉老先生的文章中,“情”和“趣”总是扑面而来,但在拥有一定阅历的人看来,却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因为隐藏在淳朴文字背后的是“思”和“智”。

他建议年轻人要想成长,就要多和老头聊天。因为老头们的生活经历,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年轻人应该当‘贼’,去偷老人身上的精神财富”。

值得戏谑的是,在我写这篇文章查找资料时,在网上搜索“白岩松”“老头”两词,显眼位置的标题是《49岁的“央视一哥”白岩松如今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

网友感叹:“除了工作原因外应该也有心理因素,我曾经那么崇拜他,现在依然喜欢只是顾不上来了。感觉时间过得真快,我长大了,他也老了!”

再搜索,白岩松苍老不苍老?这成了一些粉丝在网络上接龙讨论的话题。留言的网友们,带着或崇拜或感慨或窃笑或恶搞的各种表情包,滔滔不绝地表达情感。

真是岁月不饶人,有人调侃他的白头发:话筒和头发同款,有人看出喜感:“真的很像龙珠里的人造人八号。”也有铁粉来打圆场:“是发型和淋雨的原因对不对!好好捯饬一下还是帅大叔一枚的。”

还有人从同理心的角度安慰大家: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苍老的面容、稀疏的白发,让“宝宝们”想起前一段时间黑豹乐队主唱赵明义的“保温杯”。保温杯火了的背后,有人说是极力抗拒和担忧的“中年危机”来了,折射的是80后的焦虑心理。

“到了这个岁数,喝啤酒都想放两粒枸杞”,保温杯热度还未消退,白岩松又上了热搜。

之前有媒体把坚守央视岗位的白岩松比作“新闻守夜人”,这种“老”派是让人尊敬的坚守。而如今,对他显老的关注,也是很多网友对某种岁月的追忆,甚至是在新媒体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某种怅然若失的怀旧,对新闻黄金神话的怀旧。

其实,白岩松有时也会在内心纠结青春这个话题。

记得2011年《艺术人生》有一期特别节目,邀请到了白岩松、于丹、谭晶、郎朗等人共聚畅谈。当白岩松问及“40岁的郎朗会是什么样”时,吓了一跳的郎朗答道:“太远了,还有十年呢。我40岁的时候,希望能培养出一群中国的新生代钢琴家。”

郎朗的回答让曾经喊着“渴望年老”的白岩松颇为感慨:“我写《渴望年老》的时候26岁,那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你要让我现在写一篇文章,我一定是《渴望年轻》。”

头发灰白,不应该为这样的衰老嘘唏短叹。美国著名记者华莱士,曾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主持电视节目《60分钟》长达38年,80岁还在追踪新闻,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世界电视历史上工作时间最长的黄金时段节目主持人。有人说,这不仅是世界新闻史上的一个奇迹,在世界劳动史上,也可以称之为奇迹。你看,他的皱纹里,是无可比拟的经验智慧。

成为“老头”后,白岩松面对“老头”的评价,会感觉如愿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