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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如果从行为的结果这一视角来看道德,那么自然而然,做出道德之举的前提就是能够理解他人的内心。毕竟,如果对什么能让人快乐一无所知,那你又怎么才能让人快乐呢?如果对什么会引发人们的苦痛一无所知,那你又如何才能避免伤害他们呢?如果完全不能理解他人心中所想,那么即便是用心良苦,你的行为最多也只能算瞎猫撞上死耗子,结果通常不可预期。

在日常生活中,认知共情必不可少。例如,如果我要当面告诉一个学生他挂科了,那么,我最起码的体贴就是尽量用一种不会引发他太多担忧或尴尬的方式来说这件事。如果我要给小侄女买礼物,那么,我应该买她喜欢的东西,而不是我喜欢的东西。只有理解他人心智的内容,我们才能真正做出对他人有益的事情。

从政策制定层面而言,认知共情也是必不可少的。例如,在美国,人们一直对是否应该把共情能力作为甄选法官的一个必要指标存在争论。也许你会感到奇怪,因为我认为答案可以是“是”——前提是当我们说的是认知共情时。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教授托马斯·科尔比(Thomas  Colby)的观点。科尔比注意到,很多判决都需要法官基于对案件是否残忍、困难或者嫌疑人是否受到了胁迫的判断来做出,而进行这种判断就需要具有理解他人心智的能力。

科尔比举了一个例子。因为怀疑一个13岁的女孩携带毒品,所以学校领导对她进行了裸身搜查,那么,这是否侵犯了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所赋予她的权利(11)呢?根据已有的条例,这种搜查必须是“不特别具有侵犯性”的,而科尔比认为,想要判定是否具有侵犯性,就需要知道一个13岁的女孩在这种情形下会有何感受,也就是需要具有认知共情的能力。

认知共情这种理解他人心智的能力其实是个与道德无关的工具,可以被用作任何用途。成功的治疗师和父母都有很强的认知共情能力,但骗子和拷问者同样是此中高手,甚至欺凌者也需要这种能力。人们往往对欺凌者存在一种刻板印象,认为他们是因为在社交能力方面有所缺失,所以才会把愤怒发泄到他人身上。但事实并非如此。就理解他人心智的能力而言,欺凌者是高于平均水平的——他们比一般人更了解什么会让人害怕,这也正是他们能够成功实施欺凌的原因。认知共情能力弱的人又会如何呢?他们往往会成为欺凌的受害者。

关于认知共情的力量,乔治·奥威尔的小说《1984》中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奥布赖恩欺骗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让他错把自己当成朋友,后来才暴露自己思想警察的身份,最后成为温斯顿的拷问者。

在奥威尔笔下,奥布赖恩几乎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怪兽,但他表面上却很好相处。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而且人们的所想所思、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奥布赖恩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温斯顿的心灵,并最终利用了温斯顿最大的恐惧来彻底摧毁他——这恐惧,温斯顿之前从未对奥布赖恩说过,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直接面对过。这就是认知共情通过邪恶之手发挥的巨大力量。





8个有关共情的错误观点


认知共情是一个有力的武器,每一个想要成为好人的人都需要它,但它自身却是与道德无关的。与之相反,我认为情绪共情实际上对道德具有腐蚀作用。

情绪共情,也就是被亚当·斯密和大卫·休谟等哲学家称为“同情心”的东西,常常被简称为共情。很多学者、神学家、教育家和政客都对共情大加赞颂,认为这是一种高尚的品质。但实际上,如果你正在进行一个困难的道德决策,觉得需要去感受一下他人的痛苦和快乐,那么你最好就此打住。对共情的投入可能会让你觉得很舒服,但这毫无益处,而且可能会导致错误决策和不良后果。更好的方法是运用理性并进行成本收益分析,让更为冷静的怜悯和善良之心帮你做决定。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认可共情确有好处,但总体而言,我认为没有共情我们会做得更好。对于这个立场,有很多反对意见,下面我就来介绍几个,讨论一下这些观点为什么是不合理的。



01你口口声声说反对共情,但共情其实就是善良、关怀、怜悯、爱、道德,等等,而不是你所说的感受他人的感受。

我真的很讨厌有关术语概念的争论,因为只要能够懂得对方所说的话,具体使用什么词汇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我确实对共情有一个特定的观念,但如果你希望把这个术语用作另一个含义,那也悉听尊便,没什么不可以的;同时,如果你认为共情实际上是道德的意思,那我要说明,我并不反对道德。

但是,我对共情这个词的使用并不是空穴来风。在英语里,empathy(共情)这个词最能描绘感受他人的感受的情况,而且比sympathy(同情)和pity(怜悯)都更合适。例如,如果你处于狂喜之中,我也因此而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愉悦,那么我可以说自己在跟你共情,但如果说我很同情你或者怜悯你就会显得非常奇怪。另外,同情和怜悯指的是对他人感受的回应,而不是镜像反映出同样的情感。如果你替一个穷极无聊的人感到苦恼,这是同情;如果你也感到无聊,这才是共情。如果你因为一个人的疼痛而感到悲伤,这是同情;如果你也能感受到他的疼痛,这才是共情。

心理学家使用“情绪传染”(emotional  contagion)这个词来表达一个人的情绪感受弥散、流传到另一个人身上的过程,如看到他人哭泣,自己也会感到悲伤;见到别人开怀,自己也会心潮澎湃。即便你此时此刻本来没有什么情绪,见到他人的苦难也会物伤其类;甚至即便他人并未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感受,你也能通过推己及人来揣测他们的内心,继而与他们共情。

Empathy(共情)跟compassion(同情、爱心)和concern(关怀)都有关联,而且有时这几个词会被当作同义词。但跟共情相比,同情和关怀的用法更加广泛。说自己对上千万的疟疾感染者共情会显得非常奇怪,但说你非常关心他们或者对他们充满同情就很合情合理。同样,同情和关怀并不需要镜像复制他人的情感,而在人们充满情感和善意地对经受酷刑的人伸出援手,说他们正在对被帮助的人共情就很恰当。

不论怎么说,你都会发现,很多人,也就是那些强调要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思考、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等的人,真的认为道德源自我所描述的那种共情。



02共情能力强的人更善良、更关爱他人、道德更高尚,这就说明共情是善的力量。

很多人都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说一个人共情能力强是一种恭维,共情可能与智力和幽默感在人们心中的分量相差无几。如果你想要在网上交友,那么,在个人描述中放上“共情能力强”肯定会让你变得更有吸引力。

人们对共情跟其他优秀特质之间的关系的看法其实是经验性的,但我们可以用标准的心理学研究方法来测试一下。例如,你可以先对一个人的共情能力进行测量,然后看看能否根据其得分准确预测助人之类的良善行为。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精确地测量一个人的共情能力很困难。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成果,但研究发现,共情跟善行之间的相关性其实非常弱。相反,有证据证明,较高的共情能力会让人在面对他人的痛苦时惊慌失措,做出荒谬的决定,而且往往会使人变得残暴。



03缺乏共情能力的人都是精神病态者,都非常可怕,所以我们需要共情能力。

诚然,标准测试会说,精神疾病患者缺乏共情能力或者至少更不愿意去对他人共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变态狂魔。只有当能证明精神疾病真的是由缺乏共情能力引起的时,才能说它证明了共情的重要性。

这也是一个可以在实验室检验的命题,但得出的结论却并不支持这种观点。正如后面会讲到的,精神疾病患者的问题往往与缺乏自我控制能力和恶的本性相关,而不是与缺乏共情能力相关。另外,没有证据证明缺乏共情能力与攻击、挑衅或者残暴行为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