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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部《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后,也会有一部《一个国家的诞生》(12);每一部《荒凉山庄》旁边,也会存在一部《阿特拉斯耸耸肩》(Atlas  Shrugged)(13)。每一部《紫色》(Color  Purple)(14)之后,都会有一部《特纳日记》(Turner  Diaries),当年俄克拉何马州爆炸惨案的元凶蒂莫西·麦克维(Timothy  McVeigh)开的那辆满载爆炸物的货车后座上,放的就是这本白人至上主义的小说。这里的每一部作品,都激发了读者的共情:伟大的狄更斯让读者用悲天悯人之心同情小杜丽(Little  Dorrit);西部小说作家让读者看到在印第安人攻击下的悲苦无助的殖民者的形象;《阿特拉斯耸耸肩》等书的作者安·兰德(Ayn  Rand)创造的那种精明强干的“工作创造者”形象,更是时时受到无所事事的寄生虫骚扰。

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依旧会认为,虽然共情从总体上来说并不可靠,但我们仍然可以利用共情来达成好的目标。但事实上,共情,或者说情绪,并非人们行为的唯一动机。乔舒亚·兰迪还为另一个选择做出了辩护,我觉得言之有理:

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改变人们的看法,如借助事实的力量。我知道这是老生常谈了,但想想那部反映全球气候变化的纪录片《难以忽视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这部纪录片对环境运动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整部纪录片里没有任何惹人怜爱的角色或妙语连珠的台词。再想想《食品公司》(Food,  Inc.)(15)、《杂食者的困境》(The  Omnivore's  Dilemma)(16)以及乔纳森·萨弗兰·弗尔(Jonathan  Safran  Foer)讨论素食主义的作品《吃动物》(Eating  Animals)。在过去的100多年里,并没有太多以肉制品工业为主题的畅销书,但这并没有妨碍人们逐渐走向更加明智的态度和立场。



07你提到了很多共情的替代品,但这些东西难道就没有局限吗?

它们当然也有局限。我已经对共情的问题做出了说明,它就像聚光灯一样,只会让自己关心的东西占据中央。但是,参与道德行动和判断的其他心理过程也有偏颇之处。即便是有办法把共情从脑中完全移除,我们还是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胜过陌生人。同情是带有偏见的,关怀也有倾向性,甚至成本收益分析也不是不偏不倚的。即便是竭尽全力想要做到一视同仁、客观公正,我们也仍然会倾向于选择更符合自身利益的结果。

但是,它们组成了一个在程度上有所不同的连续谱。这个连续谱的一个极端是共情,而且是最差劲的一端。中间地带是同情,也就是单纯地关心他人,希望他人过得好。虽然同情也有问题,但还不算太糟糕,很多实验证据都证明了这一点,具体内容我会在后面的章节一一讲述。

理性是这个连续谱中最好的那一端。迈克尔·林奇把理性定义为寻找正当理由和合理解释的行为——为一件事找到合理的理由并进行解释,让中立的第三方能够认为它是合情合理的。具体而言,理性依靠的是观察和逻辑原则,科学研究工作就是理性活动的一个范例。

理性同样也难免存在局限,毕竟人类本就不是一个完美的物种,但在最好情况下,它能给我们带来道德上的洞见。是理性让我们能够超越情感对自己的影响,认识到远在天边的一个儿童的痛苦跟邻家小孩的痛苦同样重要;是理性让我们能够理解,虽然一个儿童因为接种疫苗生病确实非常不幸、假释项目确实可能导致强奸和斗殴,但这些事情在总体上改善了人们的福祉,所以要坚定不移地推行它们,直到有了更好的选择。虽然同情之类的情感会让人去关心某种目标,但想要达成这些目标,却应该依赖理性思维。



08你也承认了,人往往不能很好地运用理性。很多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更是进一步指出了人类的理性思维能力其实非常差,还不如去相信包括共情在内的各种直觉呢。

诚然,在运用理性思维时确实会遇到令人困惑、不知所措的情况,会基于错误的假设得出结论,也会被自己的私心左右。但这是理性思考质量不高的问题,而不是理性思考本身的问题。美国知名道德学家詹姆斯·雷切尔斯(James  Rachels)把理性视为道德的必要组成部分:“道德,最起码的就是要试图用理性指导自己的言行,也就是说,去做那些最有理由去做的事情,同时,对自己行为所影响到的每一个人都赋予同等的权重。”雷切尔斯并不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描述人们面临道德困境时是怎么做的,而是提出了一种规范性的观点,认为人们应该这样去做。

其实这并没有乍听上去的那么矛盾。即便是提倡道德情绪(moral  emotions)的人,也隐性地把理性放在了最优先的位置上。例如,如果你问他们为什么认为共情如此重要,他们不会只是坚持自己的立场死硬到底。相反,他们会提出证据,会谈论共情的积极后果以及与自己关心的重要事物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说,他们通过诉诸理性来为共情找到支点。

我并不是想要指责批判我的同人,而是指出他们在这个方面可能缺少了一些自我觉察。这也是当今社会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种状况:很多学者认为理性是薄弱和不可靠的,最多也只能算作掩盖自己私心的遮羞布或者修饰自己非理性情绪的障眼法;但是,为了把这种观点说清楚,他们又不得不著书立说,字里行间都是复杂的逻辑结构、对各种数据的引用以及深思熟虑的论点。这就好比一个人坚称诗歌不存在,却写了首诗来表达这个观点。

很多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宣称,人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按照理性行动。他们认为,只有极少数的人是既有脑子又有心灵的特例,而其他人都是情绪和感受的囚徒,不会动脑子。

我只能说或许存在这样的可能。但无论如何,这跟我的真实体验完全不符。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很多地方讨论、讲授过了道德心理学,参与讨论的不仅有学术机构和研究者,还有高中生、社区民众以及宗教团体的成员。讨论这些话题时,我会列举一些共情把我们推向一个方向而客观的分析却指向另一个方向的例子,如威利·霍顿的案例。很显然,听众并不容易接受共情让我们迷失的观念。但在我的经验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7岁以上的听众会对这些观点的力量视而不见,并且几乎所有人都认同在某些情况下,如果能搁置自己的情感冲动,我们就会做得更好。

在有外力协助的时候,人们运用理性的能力最强,而某些社群能够让人们的理性蓬勃发展。只要能学习、运用新的方法,每个人都可以突破自己的局限。

我并没有对科学持盲目乐观的态度。科学家也是人,因而必然也可能会徇私舞弊、固执己见、因为各种力量而远离真相。但与此同时,科学本身确实成就非凡,因为科学社群成功地营造出了一种氛围,使理性的争论能够在其中自由进行、开花结果。我相信,在其他很多领域也是如此。我们有能力理性思考,并且能够在道德领域中付诸实践。





行为升级:千万别把共情当成道德指南!


心理学研究认为共情是个糟糕的道德指南,这种说法本身就有一种对于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判断。这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安,毕竟,心理学家跑到道德伦理领域到底要干些什么呢?

事实上,我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多心理学家认为共情是个非常好的东西,所以他们在这个领域著书立说、开展各种会议论坛、设立教育项目等,希望能提高人们的共情能力。坦率地说,我对此完全不认同,但我们的前提确实是相同的——我们都有事要做,有目标需要达成。只是,我不认为共情是达成这些目标的可靠手段。

我的道德视角比较另类,但我会尽量使用不会引发争议的例子来说明。想要理解我对共情的担忧,你并不一定要对同性恋婚姻、巴以冲突等问题与我持有同样的立场。事实上,我认为对共情的争议与任何特定的道德问题本身都没有直接的关联。不过,我确实认为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拯救100个人的生命要比拯救1个人的好,无理由地伤害他人或者因肤色贬低、歧视他人是错误的行为。如果你认为数量不重要、痛苦是好事情或者种族歧视是道德的行为,那么,本书后面的内容对你来说就意义不大了,可能最多就是个智力游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