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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情并非利他行为的基础


共情的发展性起源又来自何处呢?对于这个问题,你可能会以为我们在讨论共情的神经基础时就已经做出了回答。但是,从共情来自脑的某个区域的活动,直接跳到共情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这个跨越未免也太大了。毕竟,我们所有的能力都来源于脑。无论是阅读、下棋,还是上网、刷朋友圈,都会点亮脑的某个区域,可进行这些活动的能力却没有一种是与生俱来的。共情也是同样的情况。更何况,有些理论家还认为,参与共情的那部分脑区实际上是在人出生后逐渐发展起来的,而非生命之始就有的。

也有人认为,有证据能证明共情是与生俱来的。其中,最知名的证据来自心理学家安德鲁·梅尔佐夫(Andrew  Meltzoff)的研究。梅尔佐夫发现,如果你当着婴儿的面吐舌头,婴儿也会对你吐舌头。如果认为婴儿这时是在设身处地地进行换位思考,那么,你可能会将这视为婴儿对成人进行共情的表现。

这其实有些自相矛盾,因为有些研究者对吐舌头这一行为的实际含义仍抱有怀疑态度。他们认为,这或许跟模仿行为毫无关系。也许婴儿只是因为见到大人吐舌头而被吓到了,所以就惊骇不已地吐出了舌头!不过,梅尔佐夫及其同事已经用一些新的研究成果做出了回应,他们确实发现了一些自我与他人相聚合的证据。例如,当婴儿观看其他婴儿面部抽搐的视频时,他们自己也会面部抽搐。并且有证据显示,在6~12月大时,婴儿的模仿能力逐渐增强,并且开始模仿周围成年人各种特殊的面部表情。

对痛苦共情又是什么情况呢?婴儿能感受到身边其他人的痛苦吗?达尔文认为可以,并且用自己的儿子威廉作为例证。他说:

关于那种能让我们对他人感同身受的同情心,很显然,威廉在6个月零11天大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当照看他的护士假装哭泣的时候,他的小脸也会变得阴郁,并且嘴角下垂做痛苦状。

需要提醒的是,19世纪所说的同情心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共情或同理心是同一个意思。

现代很多研究呈现的结果与达尔文的观察一致。即便是才出生了几天的婴儿,也会在听到其他婴儿哭泣时变得不安,而且比听到自己哭泣声的录音更加不安。有充足的证据显示,一两岁的孩子在看到他人痛苦的表现时也会感到困扰。

在《善恶之源》中,我引用了上述所有研究作为早期共情的证据。但现在,我没有那么确定了,因为这些趣闻逸事和研究发现也可以被当作在没有共情感受的情况下关爱他人的证据。例如,威廉的悲伤可能反映了他因为护士的痛苦而感到难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对护士进行了共情,真的感受到了护士的痛苦。

还有一些研究报告呈现的结果更具决定性意义:更大一点的婴儿不仅会因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不安,还会对他人进行安抚。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确实处于共情引发的某种痛苦之中。有趣的是,这种反应不只出现在人类身上,甚至也不只出现在灵长类动物身上。在一项研究中,老鼠接受训练,学会了如何通过按压杠杆来让另一只老鼠不再受到电击。有的老鼠并不会去按压杠杆,但这并非因为它们对同类所受的痛苦无动于衷,而是因为它们被眼前的事情吓到了,所以难以行动。就像研究者所说的那样,这些老鼠“尽可能地躲到最远的地方,远离那些痛苦哀号、挣扎不已的老鼠,然后缩成一团,毫无表情”。

但是,这种共情反应能否驱使人做出道德行为呢?毕竟,我们也可能对他人的痛苦做出了反应,却对自己的这种反应毫不知情。例如,我曾不止一次发现自己的情绪非常低落,很长时间后我才意识到,这是因为我在此之前与一个情绪抑郁的人有过接触。这有时也被心理学家称为“情绪传染”。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痛苦来自何方,那么从道德角度来说,这种对感受的共享就于事无补。归根结底,共情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它能让人理解他人的感受。可是,如果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却不知道这是你的痛苦,反而误以为是我自己的痛苦,那么我就无法向你提供帮助。如果这一点对婴儿来说也成立,那么他们的行为就不可能是被共情驱动的了。

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核心议题:在人类发育的早期,我们可以在婴儿的抚慰和帮助行为中看到善良和同情的萌芽。同时,在人类发育早期,至于究竟有多早还存在争议,我们看到婴儿在面对他人受苦的情景时也会产生痛苦的反应。那么,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这两件事情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当婴儿对他人伸出援手,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痛苦吗?

保罗·哈里斯(Paul  Harris)教授曾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文献回顾总结,他认为并不存在能证明这两件事存在关联的证据。有些趣闻逸事显示,婴儿可以在自身没有呈现出任何痛苦的情况下去帮助他人,比如莱恩的例子:

15个月大的莱恩是个肚子圆滚滚且矮胖壮实的娃娃,此时他正在跟父母玩一个有趣的游戏,这个游戏总是会让他的父母捧腹大笑。这个游戏就是,用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朝着父母走去,然后把T恤撩起来,亮出他鼓鼓的大肚子。有一天,他的哥哥从攀爬架上掉了下来,然后号啕大哭。莱恩先是表情严肃地看了看,然后就向着哥哥走了过去,把自己的T恤撩起来,亮出鼓鼓的大肚子,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并望着自己的哥哥。

也许莱恩的内心真的隐藏了一种对哥哥的痛苦的共情,我们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从莱恩的行为来看,他并没有表现出痛苦,而且这么大的孩子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感。如果仅仅是从表面上看,那么这个故事非常简单:莱恩对自己的哥哥非常关心,于是就想办法逗他开心,但自己并没有感受到痛苦。这就是没有共情的关怀。

在前面所讲的成人在婴儿面前假装痛苦的实验中,我们也发现了同样的现象。婴儿的反应往往是试图去提供帮助,一开始是做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比如拍拍肩膀或者拥抱一下,之后会做出更加复杂的回应,比如对你说“你会好起来的”,或者给你一个玩具或其他有用的东西。但是,这些婴儿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样子。唯一会让婴儿痛苦的情景是自己引发了他人的痛苦的情况,但这种痛苦的来源更有可能是内疚或恐惧,而非共情。

再来看看另一个经典的实验。

共情研究室

研究者观察在父母陪伴下的成对的6个月大的婴儿在游戏室里玩耍的情景。有时候,其中一个婴儿会表现出痛苦的样子,这时另一个婴儿就会做出反应,比如触摸或者爬向他。但无一例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一个婴儿的情绪会被另一个婴儿影响。

我们谈了很多有关婴儿和幼童的情况,但我想用大猩猩来作为这一部分的收尾。我们谈过了非人类灵长类动物做出善良行为的证据,提到了猩猩之间的相互抚慰,比如亲吻、拥抱和对刚刚在冲突中落败的一方进行轻柔的抚摸。这些行为不能被当作和解的标志,因为对象是受害者而非侵犯者。它们看起来真的是因为想要让受害一方感受更好才这么做的。如果是一个人如此行事,你会毫不犹豫地把这种行为称作善意的和同情的。

但是,保罗·哈里斯也提到了一些令人很感兴趣的东西。在这些互动的情景中,只有受害者的面孔会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抚慰者脸上只有关爱的表情,没有痛苦。如果说解读人类的心智非常困难,那么解读其他物种的心智就是极其困难的。但非常明显的是,大猩猩对自己正在帮助的对象非常关切,只是并没有对其共情。

我不认为我们对婴儿或者大猩猩有足够的理解,能够对自己的结论信心十足。可能未来会有新的发现,证明共情确实是道德行为出现的必要条件。但截至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说明,共情并不像母乳那么关键。





REASON  AND  RATIONALITY

ARE  NOT

SUFFICIENT  F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