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短处，能够改过自新，就是有福的。
罗曼在Q势公司和父亲一起连续工作了3个小时。他们晚餐点了寿司，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她很喜欢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时光，她感到两人之间有一种不用言语交流的默契。他们并肩坐在剪辑室里，看了很久的视频片段，思考应该选择哪些。罗曼在准备给学员的下一节课，她需要父亲帮她理清思路……他们换视频的时候，罗曼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拉开拉链，看了一眼屏幕。又是马西米兰？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给她打电话了。让·菲利普偷偷看了一眼。这是他身上唯一让罗曼不满的地方——父亲总是干涉她的私生活。他想了解她生活的全部，哪怕是她不想让人知道的部分。
“不认识的号码，我不接了。”她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为了掩饰她再一次接到马西米兰电话时的失措。
隐瞒事实，这不是什么大错吧？铃声不停地响着。罗曼低声发着牢骚。这个人厚着脸皮退出了课程，还指望她随叫随到？没门儿！不管他想说什么都等等再说吧……她按下红色按键挂断了电话。
22：00，她和父亲告别的时候，父亲紧紧地拥抱了她。
“我的大姑娘！到家给我发短信啊。”
“爸爸！”罗曼无奈地反对。
他无法抑制自己过度保护她的冲动，她也任由他这么做。说到底，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有时，她意识到自己让他过多地参与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而且他们有点过于形影不离了。当她又要去过自己的生活时，他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为突然再次产生的距离感到痛苦呢？这个想法使罗曼有点难过。所以她一点也不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一到家，罗曼就把钥匙丢进杂物筐，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去洗渴望了几个小时的澡。
水顺着身体流下，赶走疲劳。热热的水流冲在她的脖子上，像是在按摩。罗曼关掉喷头，浴室里已经充满了蒸汽。她穿上浴衣，用浴巾用力地揉着头发。一身示巴女王的打扮，她走进厨房，煮上一壶水，准备泡一杯喝的，然后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啊，对了，我爸，短信！她想。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错过了一个电话。又是马西米兰·沃格！罗曼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火气上蹿。道歉？他后悔放弃课程了？但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尤其是这么晚的时候还在打？23：15！啊，这次他留了言。听到他不稳甚至是绝望的嗓音，她很吃惊。他怎么了？罗曼快速给父亲发了晚安短信，不紧不慢地喝了茶，吹干头发，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决定给马西米兰打回去……电话响了4声，没有人接。刚要挂掉，一个空洞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她抖了一下。
“喂？”
“马西米兰？”
“嗯？”
“是……是我，是罗曼。罗曼·加德纳。”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罗曼想，这个电话可能打得不是时候。
“现在打给您恐怕太晚了？”
“不不不！”马西米兰大声说，“谢谢！非常感谢您给我打回来……我真的非常……高兴听到您的声音。”
“那，到底是怎么了？我看到您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是的，没……没错。原谅我打扰了。我真的很需要跟您说话。”
她从没听过他如此含糊不清、如此犹豫地说话。
“马西米兰，您听起来很让人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朱莉……”
好嘛。他脸皮真够厚，给她打电话来聊另一个女人！罗曼的手狠狠抓着手机。
“啊……”
“她……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什么？双胞胎妹妹？罗曼吐出一口气，莫名轻松。
“发生什么事了？”
马西米兰对她全盘托出。罗曼静静听着，一直没有打断他，只偶尔鼓励他接着说下去，不知不觉就被电话那头沙哑低沉的嗓音迷住了。然后马西米兰不说话了。罗曼听见他在吸鼻子。
“马西米兰？您……您在哭吗？”
“没有，我从来不哭！”
换作是别的情形，罗曼会被这种逞强逗乐。但现在是0：20。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而且话又说回来，一个问题仍然悬而未决。
“马西米兰，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为什么是我？您没有朋友或是家人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非常想听您说话，您。我还想跟您说放弃您的项目我有多抱歉。我后悔了……我想……我想我真的需要继续上课。”
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这样承认自己的错误……罗曼有点享受这种像是胜利的感觉……
“罗曼……”
“嗯？”
“我可以回去上课吗？”
现在，罗曼确确实实有些小得意，但她不想显得太好说话。
“现在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求您了，罗曼。”
我去！他是认真的！他是怎么发出这么迷人的嗓音的？对这样的声音怎么好拒绝呢？
“再说吧，好吗？我考虑一下……”
“罗曼？”
“嗯？”
“您愿意再和我聊一会儿吗？”
怎么回答？罗曼不自觉地抱紧自己，浴衣紧紧贴着身体。
“可以，”她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太久！”她觉得必须把话说清楚。
“您真好！”他回道。怎么说呢？罗曼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单是因为人好，但最好让他这么以为……马西米兰继续跟她谈他的妹妹。从他们小时候说起，说他们之间不可思议的默契，说他们一起捣蛋后受到的惩罚，说他们形影不离的关系，一直到上大学以后他们渐行渐远……而罗曼则谈了她“以前的父亲”。聊天的过程中，罗曼感觉到马西米兰的声音重新恢复了生机，之前他的声音是那么冰冷。他们聊得停不下来。几分钟变成了几小时，而他们好像超脱出时间之外，被包裹在虚幻之中，一起度过这个奇怪的夜晚。过了一段时间，罗曼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她缩在羽绒被下，把手机夹在枕头与耳朵之间，半阖着眼睛，听马西米兰说话，声音那么近，好像他就在那里，躺在她身边。多奇怪啊……
“您还在听吗？”他有点担心。
“在。”
“您睡了吗？”
“快了。”
“那我不打扰了……”
但是他听起来不大情愿……
“嗯。如果您想的话，马西米兰，我可以在您入睡前不挂电话……”
“可以吗？”
“是的……”
“罗曼？”
“嘘！睡觉时间！”
“不，没什么。只是想说，谢谢。”
罗曼关灯的时候面带微笑。
第二天早上，罗曼醒来的时候，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手机缠在头发里。然后她听到电话没有挂断的嘟嘟声，这让她想起了昨晚的情况。马西米兰和她在两人交融的呼吸声中入睡。伸懒腰的时候，关于这奇怪夜晚的记忆围着她的神经元转圈，她自问这到底是好是坏。
她一只脚下了地。右脚。根据民间迷信[10]，罗曼觉得这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