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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别撑了,哭出来吧!




哭出来之后,感觉好像打开了通往情感世界的大门。

马西米兰抛下一大摞紧急文件,花了一个半小时找人看猫。在网上一阵乱翻后,他发现了一个滑稽的职业——猫保姆[14]。太棒了!这个发现让他欣喜异常,他找到一家专门网站,准备请一个评论不错的小姑娘来试试。为了赴罗曼的约,他没时间回家一趟了,于是和小姑娘约在办公室见面,让她带走毛线球。为图心安,他出手阔绰,给了珍妮弗,就是猫保姆,一个不错的价钱。马西米兰给她打了个车,让她去他家照顾毛线球,一直到他回来。他不太喜欢把钥匙交给陌生人,但他别无选择,他不得不信任这个看起来挺靠谱的网站……珍妮弗可以随便点外卖,只要她看好小猫,别让它继续搞破坏。小姑娘看着商人,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彩票。在她这个年纪,接到这样一个活儿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马西米兰像一个幸运地找到了可以暂时照顾孩子的人的父亲,很高兴自己的时间终于又归自己所有了,并且开始憧憬美好的夜晚。

穿大衣的时候,他想起自己不能让司机来接……罗曼的命令。看到电影院所处的位置,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开车了——肯定找不到停车位!他得乘坐公共交通……他从学生时代之后就没有坐过公共交通了。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的脚还没迈出办公楼的大门,倾盆大雨就浇下来了。漫天雨幕,好像是老天决定往他这盘菜里加点盐,让他今天过得更有滋味。马西米兰被卷进了巴黎地铁的阶梯,雨伞上的水顺着法兰绒裤子流下去。他买了一张票,快步走向闸机口,这时一个小伙子也挤了过来,把他的背当作滑板一样顺溜地抢到前面,只见他如箭一般穿过去,自带的背景音乐直入鼓膜。马西米兰接下来犯了一个错误,他犹豫了太长时间到底应该往哪边走,于是被密集、躁动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他感觉人流像是有生命的血管,脉搏狂跳。很明显,他赶上了晚高峰。挤得满满的站台让他想起急诊室的候诊区。都是一样难过受苦的表情。然后列车来了,好像梅杜萨之筏。所有人都拿出绝境下垂死挣扎的幸存者的劲头,争着挤进车厢。有几个人就像被粘住了一样站在中间的栏杆处不动。另一些人坐在座位上的样子像是岿然不动的蛀牙。透过他们或闭着或敌意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百折不挠把板凳坐穿的决心!找个座位的想法得放一放了。在斯泰拉斯堡-圣·德尼站,大批乘客涌出,就像车厢流出了一股血。这是有益健康的放血。人们呼吸顺畅了一些。马上就解脱了——马西米兰在下一站“水城堡”下了车。

商人走出地铁口,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下阴郁的气氛就好像一针疫苗使他对坏心情有了免疫力,现在他真心觉得快乐。在地铁站外面,一切都那么美好。灯光,奥斯曼时期的建筑,布雷迪的门脸。

Q势公司要再次重拳出击啦!罗曼和父亲能够组织这样的活动全都要归功于他们巡回演讲的赞助人,当然,这和他们宣传工作做得好是分不开的,还得益于那些忠实于去雄性症状事业的出资人,他们慷慨解囊。因此,他们今晚才包下了电影院的一个小放映厅,给学员们充满惊喜和感动的一课……

马西米兰这一天多少过得有点悲惨,他很高兴看到给学员们准备的冷餐台上卖相很好的食物。熟食店小老板随意准备了一些小点心和饮料,学员们愉快地围上去大吃特吃,就像一群蝗虫。

马西米兰看到罗曼走向他。

“毛线球怎么样?”

“很好,很好,很好……”他厚着脸皮说谎。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讲他遭遇了什么。要是别人知道他被一只小猫耍得团团转,会怎么看他?他们说了几句话,但马西米兰的注意力在别处,大约是罗曼的眼睛啦,嘴啦,拿着香槟杯的细腻的手啦之类的地方。

之后学员们入了座。娜塔莉坐到马西米兰身边;从自由快乐项目以后,他们一直相处得不错。马西米兰看着她漂亮的棕色鬈发随着说话的律动一跳一跳的。很多男人都会被吸引吧。马西米兰感到她在向自己发出信号,但他也想知道为何自己没有发起攻势。他看了一眼罗曼,感觉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罗曼站在大屏幕前,准备进入主题——“如何发掘自己女性化的一面”。

“这一主题也适用于女士,无论你们怎么看。至于各位先生,你们可以放心,这次课并不是想让你们变得女性化!”

马西米兰暗暗松了一口气,穿高跟鞋进行角色扮演的幽灵远去了……

“在自然界中,不同的力量总是在取得平衡,”罗曼接着说,“你们肯定知道阴阳。阳刚和阴柔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一种力量过强,就会产生极度的不和谐!所以让你们的两极重新找到平衡是很重要的。核心思想就是通过培养你们的圆融、感性、体贴、寻求和谐的意愿,发现你们身上女性化的一面。我想你们已经明白,女性化指的就是打开一扇通往情感世界的门。”

“但这样难道不会使我们丢掉武器,变得易受伤害吗?”布吕诺忍不住提问。

罗曼温和地微笑着回应了这个保留意见。

“释放情绪会让人变得脆弱,这是一个普遍的刻板印象,我亲爱的布吕诺。事实正好相反,增强情感的敏锐度能让你拥有第七感[15]。这会使你更有人性,就像从黑白世界进入了彩色世界!获得新的情感维度能让你变得更强,更有活力,并且,我再重复一次,更有人性。你们知道吗?‘情感’一词中包含‘运动’一词的词根[16]。没有情感,人就是呆板的。允许自己表达情感,你们就可以释放出一种巨大的能量……这就是我今天要让你们做的……”

“那你又给我们准备了些什么呢?”娜塔莉问,她激动地期待着这次新的体验。

“一段实实在在的情感……放映的时候我会坐在你们对面,但忽略我就好了。”

这很难,马西米兰想道。

罗曼给放映师打了个手势。房间暗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第一组画面开始放映。啊,原来不是一部电影,而是片段集锦,全都是精心挑选的感人至深的镜头。马西米兰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在入口处分发纸巾。幸好,他用不到这东西。他从没在电影院哭过,今天也不会有第一次。

但罗曼瞄准了心里最敏感的部分。首先是《跳出我天地》的片段,尤其是电影末尾,患阿兹海默症的祖母在和外孙比利告别的时候,她紧紧抱住比利,紧到他喘不过气来,然后把他推向门边,让他有勇气离开,而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令人心碎。娜塔莉已经流出热泪,还抓住马西米兰的胳膊使劲地碾来碾去。他试着拽出自己的胳膊。她一张妆容几乎完好(防水化妆品的奇效)的俏脸转向马西米兰,然后冲他泪眼朦胧地微笑了一下。

“很美的画面,是不是?”

“呣……很棒。”

马西米兰咬紧牙齿。任由情感泛滥是不可能的,但情绪是会传染的,商人感觉自己的敏感之处被狠狠刺中了。

泪腺被激活。八级警告。马西米兰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看向周围同伴的脸,大家都是一副颇受触动的样子。

然后是《飞越疯人院》的片段。罗曼也选择了电影的结尾部分——酋长决定用枕头闷死墨菲的那一段,因为他那么爱他,不能容忍他像草木一般无知无觉地活着。

随着影片的播放,马西米兰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不断重复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的面孔好像叠在那些人物形象之上。他再次看到过去的父亲,父亲的冷酷,父亲教他如何做一个男人,告诉他敏感是女人为自己的多愁善感所找的借口。父亲说情绪是女人的专属,只会让男人丢脸,这是她们为了让人变得脆弱而打开的缺口。男人就应该强势,无论何时何地。男人不是为感受而生,而是为行动而生。

马西米兰的视线与罗曼的交汇了,她正从观察席盯着他。她想看到什么?看到他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画面继续变换着。《绿色奇迹》《辛德勒名单》《泰坦尼克》《走出非洲》《美丽人生》……然后是《克莱默夫妇》,这个离婚夫妇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故事。罗曼选择了父亲告诉儿子法官没有把抚养权判给自己时那个片段。感人的是他摆出一副坦然接受的态度,把心酸留给自己,只为了不让儿子感受到他的苦痛,这是一种怎样的勇气,他甚至还打点起精神给儿子买冰激凌,以使他忘记忧愁……多么纯粹的爱!

马西米兰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美好情感,一种他从未在和自己父亲的关系中体会过的联结,一种既让人渴望又让人害怕的联结……他在生活中刻意避免产生这种情感是为了自我保护吗?

一颗硕大的泪珠不能自已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情感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他抬眼望向罗曼。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罗曼冲他微笑,好像在说她为他骄傲。因为一滴该死的眼泪为他骄傲?太过分了!但是,他也报之以微笑,接纳了这一刻的古怪。允许情感占据上风……真是意想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