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穆蒂有时候也不想那么“穆蒂型”，或许是因为他经历过职业生涯中最惨烈的一刻。2005年，穆蒂已在米兰最知名的斯卡拉大剧院担任了19年的音乐总监，参与过无数项决策和角力斗争（严重政治化）。有一次，穆蒂宣布，除非他的要求能够得到满足，否则他将拒绝继续指挥。他原本希望管弦乐团能够支持他的主张，但是没想到的是，乐团和剧院的职员以压倒多数的投票通过了“对音乐总监没有信心”的动议，这让穆蒂震惊且痛心不已，觉得自己被乐团背叛了，最后他选择辞职。
音乐家们之所以没有支持穆蒂，是因为尽管表演精彩，但是他们却觉得自己只是被穆蒂当作工具来使用，而不是他诠释音乐的合作伙伴。他们不需要学习和研究音乐，只要听从指令就可以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对音乐满怀最炽热的爱，长此以往也会逐渐消退，这将给音乐家和剧院带来极大的损失。
正如当今最优秀的乐评家之一的诺曼·莱布雷希特（Norman Lebrecht）所说：“歌剧院已经厌倦了穆蒂单一的指挥方式，因为他的‘词典’里充满控制和情绪，没有妥协，与他合作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照他说的做。”
穆蒂现在仍是全球炙手可热的指挥家之一，他对指挥是否有了新的见解呢？尤其是在感到自己被乐手们背叛之后。下面要讲的是穆蒂和伦敦爱乐乐团排练时发表的独白，这听起来像是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独裁行为，也放弃了整个指挥的行业。
当乐团正在演奏捷克作曲家安东·德沃夏克（Antonín Dvořák）的作品时，穆蒂喊停并说道：“这一段非常重要，从C大调转为A大调，你们，身为音乐家，你们要找到自己内心的颜色……”接着，他哼起了乐团正在预演的音乐，然后做出改变的手势，说道：“……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可以试着做出漂亮的表情，但是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这时乐团传来一阵笑声）穆蒂又说：“我什么也没做，是你们在做，非常努力地演奏。”（他边哼唱，边看着乐手）然后说：“小号、小提琴……所以我尽量什么都不做……你们从D大调换到B大调……”听完这番话，一些乐手鼓起掌来。
多么美好而又悲伤的一幕。美好的是，穆蒂承认他指挥的乐手可以独自追寻正确的诠释，远远不只是单纯地演奏而已。他承认乐手的努力，并赋予他们权利，即使是以牺牲掉他的控制为代价。为何悲伤呢？因为穆蒂无法放弃非一即零的二元思维。要么“我”什么都告诉你（他通常如此），要么“我”就是一个多余而可悲的人，只能在镜头前做着滑稽的鬼脸。而第三种选择是授权他人去领导，也就是穆蒂在上述独白中完美实现的领导方式，但是他无法认同那是“指挥”。结果，他必须放弃自己指挥家的身份，让乐手拯救音乐。
独裁型领导者有改变的希望吗？大家都知道，改变自己最大的阻碍就是成功，而失败则是激励我们寻找新方向的力量。失败本身可能会让独裁型领导者走向极端，也就是要么成为超级穆蒂，要么象征性自杀。不过，如果独裁型领导者在协助之下放开掌控权，进而获得微小且渐进的成功，他们会更愿意接受改变。对于在独裁型领导者淫威下挣扎的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策略——利用差距来让领导者知道改变和成长可能带来的收获。当然，推翻独裁者永远是一个选项，但是革命都要付出它的代价。
本章小结
1. 独裁型领导者提供永无止境的指示，仔细管理工作的每个层面，并且努力消弭差距，避免员工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向行进。
2. 领导者把下属的空间压缩到最小，但矛盾的是，领导者自己的空间也缩小了。独裁型领导者永远有做不完的事，他们无法从不断地发号施令中获得解脱。
3. 接受差距，甚至创造差距，是让思想解放且带来积极改变的关键。
4. 如果独裁型领导者能在协助之下放开掌控权，进而获得微小而渐进的成功，他们会更愿意接受改变。
THE EMBRACING OF GAPS AND, MOREOVER, THE CREATION OF GAPS IS A KEY TO LIBERATING THOUGHT AND BRINGING ABOUT POSITIVE CHANGES.
接受差距，甚至创造差距，是解放思想并带来积极变化的关键。
看他在演奏时的表情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防御心理，他甚至面带担忧，他相信乐手却又担心他们，就像慈父看着自己的孩子做着复杂，甚至略带危险的工作一般。当乐手成功时，你可以感受到他的自豪，几乎让人忽略了他还有个“超我”等着处罚那些越界的人。
托斯卡尼尼之于指挥的意义，就相当于爱因斯坦之于物理学，他们是各自领域的最佳代言人，几乎与各自的学科齐名。
1867年，托斯卡尼尼出生于意大利帕尔马，是首位享誉世界的伟大指挥家，他的指挥生涯一直持续到大约85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托斯卡尼尼是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纽约爱乐乐团、NBC（National Broadcasting Company，美国国家广播公司）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众星云集的NBC交响乐团更是为他专门设立频道，通过广播和电视为那些没有听过音乐会的美国民众传播古典音乐。他的名字和一箩筐的八卦轶事已经远远超出高雅的音乐鉴赏家的圈子，成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然而他是个复杂的人，并不容易理解，这一点从他在排练和正式演出时表现出来的差距就能明显地看出来。
在排练朱塞佩·威尔第（Giuseppe Verdi）歌剧《茶花女》（La Traviata）的序曲时，托斯卡尼尼用他粗哑的声音跟着小提琴一起歌唱，很显然，他希望乐手们也一起合唱，从而让他们的演奏品质持续下去。他期望每一秒都注入最完美的表现力，让指挥和乐团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中，最终协调一致。突然，有件事情让他不高兴了，原来是他的手势示意“快一点”，但乐团却没有统一响应，于是演奏不一致了。托斯卡尼尼喊道：“看着我！”然后，几乎是马上爆炸了。“低音提琴！”他指着违规者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头懒牛！快点！快一点！”托斯卡尼尼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他情绪开始失控：咒骂、尖叫、人身攻击、扔东西、威胁要离开（然后他就真的走了）。在他连珠炮似的责问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句子就是：“丢脸！”谁丢脸？通常是他自己。当乐手令他失望时，他会气愤地说：“以后我再也不敢公开露面了。”整个“家族”的荣誉岌岌可危，而托斯卡尼尼把自己当作“一家之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