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心理哲学 > 创造自然:亚历山大.冯.洪堡的科学发现之旅 > 5 亚诺斯平原与奥里诺科河

5 亚诺斯平原与奥里诺科河




在巴伦西亚湖和周围山谷紧锣密鼓地工作了三周后,洪堡结束了他的考察。是时候继续向南朝着奥里诺科河进发了。不过,他们首先要穿越亚诺斯平原。1800  年  3  月  10  日,距离从加拉加斯出发整整一个月,洪堡一行进入了这片荒凉、野草丛生的大草原。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平原坦坦荡荡,看不到边界,地平线在热浪中微微颤动。除了成堆的干枯野草和成片的棕榈树林,其他什么都看不到。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土壤干硬龟裂。洪堡将温度计插入土中,读数飙升至  50℃。刚刚从人烟稠密的阿拉瓜山谷离开,洪堡觉得突然“跌入了巨大的孤独”。他在日记中写道,有些时候空气完全停滞,没有流动,“一切事物都像是完全静止了”。没有云彩的遮蔽,他们在晒干的土地上艰难行进,把树叶塞到帽子里,以此来隔绝毒辣的日照。洪堡穿着宽松的裤子、齐腰马甲和朴素的亚麻衬衣。他还带了一件外套,以备在较冷的时候穿,另外还一直戴着一条白色的软布领巾。这是当时欧洲最舒适的穿着,轻便、容易洗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酷热难耐。


61

在亚诺斯,他们遇到过沙尘暴。频繁出现的蜃景残酷地将清凉新鲜的水源展现在他们面前,然而可望而不可即。有时他们选择在夜间赶路,以躲避白天的高温。又饿又渴是常有的事。有一天,他们经过一个小农庄——那里只有一间农舍,另外有几幢小茅屋环绕周围。尘土满身,日照灼热,他们急切地想要洗个澡。农庄的主人不在,领头的伙计把他们领到一个附近的小水塘。虽然水体浑浊,但至少比地上凉快些。洪堡和邦普兰兴奋地脱掉脏衣服,但刚踏进水塘,就发现一条原本在对岸趴着不动的鳄鱼旋即决定加入他们。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狼狈地跳出水塘,抓起衣服,拔腿就跑。

虽然亚诺斯环境恶劣,但洪堡仍然为这里广阔的地势着迷。他写道,这里平坦的地貌及其令人生畏的体量“让心灵充满对永恒的体悟”。行程过半时,他们到达了小市镇卡拉沃索(Calabozo)。洪堡从当地人口中得知,附近的很多浅水洼都备受电鳗侵扰。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好运气!从在德国进行“动物电”实验的时候起,洪堡就一直盼望有机会研究这种非凡的鱼类。传言这种体长  5  英尺的奇怪生物能够发出高达  600  伏的电击。

洪堡一行在亚诺斯


62

问题在于如何抓住这些电鳗:它们潜伏在水底的淤泥中,无法用网捕捉,而且触碰它们可能有生命危险。当地人想了一个主意:他们从亚诺斯平原圈来  30  匹野马,将它们一齐赶入水塘;马蹄搅动了塘底的淤泥,电鳗受到巨大的惊扰而出动,放出强力电击。洪堡望着这番残酷的奇观,目眩神驰:野马受痛,高声嘶叫;跳动的电鳗抽打马腹,水面波澜翻腾;一些野马不支倒下,被同类踩踏,最终溺亡。

野马与电鳗的搏斗

终于,电击的强度逐渐减弱,精疲力尽的电鳗缩回泥中①,洪堡得以用干燥的木棍将它们拉出来——但他等得还不够久。当他与邦普兰试图解剖电鳗时,仍遭到了强烈的电击。在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危险的实验,包括用两只手同时接触电鳗、一只手触摸电鳗而另一只手触摸一块金属,或洪堡同时握住电鳗和邦普兰的手(于是电击传到了后者身上)。他们一会儿站在干燥的地面上,一会儿站到有水的地面上;他们接通电极,用浸湿的封口蜡蜡棒触碰电鳗,或者用潮湿的黏土和棕榈叶纤维等能获得的一切材料做成绳索,将它们提起来。毫不意外,一天下来,二人都已筋疲力竭。


63

电鳗也使洪堡重新思考电力和磁性这一普遍现象。在目睹野马与电鳗的残酷搏斗时,洪堡联想到了制造闪电、使金属相互吸引以及转动罗盘磁针的无形力量。这是他典型的思考模式:从一处具体细节或观察出发,逐渐推广到更广泛的范围中进行考量。他写道,这一切都“同出一源,并在同一永恒、无所不包之力量的作用下融为一体”。

1800  年  3  月底,离开加拉加斯近两个月后,洪堡和邦普兰终于到达地处阿普雷河畔圣费尔南多的嘉布遣会驻地。他们将从此地划船沿阿普雷河东行,穿过热带雨林,抵达奥里诺科河下游。这段路程的直线距离大约为  100  英里,但蜿蜒的水道增加了一倍多的距离。找到阿普雷河汇入奥里诺科河的河口之后,他们计划沿着奥里诺科河南行,途经阿图雷斯急流和麦普雷斯急流,深入白人探险家鲜少涉足的内地。他们期待在那里找到卡西基亚雷河,那条传说中连接了伟大的亚马孙河与奥里诺科河的水道。

3  月  30  日,他们从阿普雷河畔圣费尔南多雇到的船只正式启航,满载着够用四周的补给品——并不够维持全部行程,但小船装不下更多东西了。他们从嘉布遣会的僧侣那里买到了香蕉、木薯、鸡、可可豆,以及酸角树结的荚果——据说它的汁液可以将河水变成新鲜可口的酸甜饮料。其余的食物就要靠自己获得了:鱼类、乌龟蛋、鸟或其他野味,也可以用囊中的酒从当地的原住民部落那儿换取更多的食物。

和其他欧洲探险家相比,洪堡和邦普兰并没有携带大批随行人员:只有  4  名当地人负责划船,另一个人掌舵。他们从库马纳带来的仆人何塞,还有本省殖民地总督的妻弟决定加入他们。洪堡并不在意孤独,正相反,现在没人打扰他的工作,更何况大自然已经为他提供了足够多的兴奋。并且,邦普兰一直陪着他,既作为研究上的同事,也作为朋友。过去的几个月已经让他们成为相互信任的同伴,洪堡在巴黎遇到他时的直觉是正确的。邦普兰是一位出色的植物学家,善于野外考察,并且毫不在意冒险中遇到的困难,在最惊险的情形下也能保持冷静。更重要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他总是那么乐天开朗。

奥里诺科河上的一艘船


64

划着小船在阿普雷河上航行,继而前行在奥里诺科河之上,一个新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船上的视野绝好:他们看到几百条鳄鱼在河岸上晒太阳,张着大嘴——其中很多条都长达  15  英尺,甚至更长。它们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一段树桩,直到突然悄无声息地钻入水中。鳄鱼的种群庞大,几乎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一两条。望着它们粗大且布满鳞片的尾巴,洪堡想起儿时在书中看过的龙。途中还不时有巨大的红尾蚺从船边游过,但他们仍然冒着危险轮流下水洗澡,其他人负责监视周围动物的动向。在水上旅行的日子里,他们还碰见大群水豚——世界上最大的啮齿动物,以亲缘关系为基础群居,像狗一样用前足击水游泳。水豚看上去像体型更大、鼻吻部形状圆钝的豚鼠,每只可能重达  50  千克。比它更大的是貘,体形像猪,害羞而独来独往;它们用厚实的短鼻翻弄水边的灌木丛,寻找能食用的叶子。但附近也同时出没着它们的天敌——拥有漂亮斑纹的美洲豹。夜间,洪堡有时能在昆虫不息的嗡鸣声中听到淡水豚透过喷气孔发出的声音。他们经过一些岛屿,上面栖息着数千只火烈鸟、白鹭,以及嘴呈扁平刮板状的粉红琵鹭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