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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0 章 第八十三章嘉树

    靖族在昆吾山天险中掏了一条隧道。

    隧道有点特别。

    焦饶挖这条隧道是为了偷渡族人,做为人族的政治中心,蒲阪的贵族密度一直都是整个帝国最稠密的,而要维持众多贵族锦衣玉食的生活,蒲阪的奴隶密度也同样惊人。

    靖人手巧,善冶金铸造,是很好的匠人,而匠人一直都是权贵的禁脔。

    对于实用性高的匠人,贵族遇到了都会将之变成自己的奴隶,世代为自己与自己的子孙效力,在百家学派兴起之前帝国几乎不存在自由身的手工艺人。

    婧人自然是贵族收集的重要目标,复国军也利用蒲阪对地方资源的聚拢寻觅族人,帮助族人逃跑,但湟水盆地对外的通道只有襄仪渡与虎跳峡,逃奴显然走不了大道,翻山越岭又太危险,焦饶干脆挖了这条隧道。

    蒲阪自然不是死的,问题是这条隧道动用的人非常少,每天只挖一点点,挖了两三百年。

    蒲阪再无聊也不会无聊去研究各地有没有多出一斤两斤的土或石头。

    也因为这条隧道是给靖人用的,为了防止被人族发现,隧道两端都在悬崖上的山洞中,洞口被藤蔓覆盖。

    爬上去有点难度,但也不难,绳梯云梯都能解决问题,略有点问题的是隧道的大小。

    隧道高三尺,对于靖人而言这个高度虽然也有点逼厌,但只是用来通行的又不是用来住的,能走就行。

    然而靖族能跑,人族不能。

    哪怕是从小吃不饱影响到了发育的氓隶一般最差也能长到五尺。三尺高的隧道,站都站不直,只能爬,而考虑到隧道的长度,爬完了不休息大半天绝对缓不过来。

    毫无疑问,负责执行抄后路任务的军队必须可信且精锐,而显而易见的,这支军队的损失会很大。

    对于谁负责这一任务联盟产生了分歧,都不想自己一个人承担损失,但共同分担损失,每个盟友都出几个精锐的话,虽然也能凑出一支军队来,但来源太杂注定了这支军队单兵强大的同时整体一盘散沙。

    吵了半天后最终还是濁山侯看不下去,表示这支军队自己包了。

    坐在盟主位置上的扶风侯看濁山侯的眼神已经不是看妹妹或盟友的眼神而是看冤大头的眼神。

    虽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但兄妹俩的关系很复杂,更谈不上手足情深。

    前任濁山侯明面上的死因是马上风,但实际上真的信了这官方说法的不多。

    不巧,扶风侯属于不信的。

    前任扶风侯与濁山侯的夫妻感情可以忽略不计,丈夫死了只要没对她的利益造成损害那就跟她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亲娘指望不上,扶风侯便只能自己查生父怎么死的。

    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但看前任濁山侯死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也不难猜答案。

    濁山侯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又因为姓氏不同没有利益冲突,理应亲近,但扶风侯只要想到这个妹妹的另一半血脉来自于隰叔便亲近不起来,尤其是每次濁山侯来扶风国小住扶风侯的目光便只会落在濁山侯身上。兄妹关系可以说打小就恶劣,若非彼此之间差了五六岁打不起来,或许会天天打架。

    因为濁山侯十三四岁后因为要治国的缘故不再前往扶风国,而扶风侯也在束发后被送至蒲阪为质,算起来兄妹俩将近二十载未见了。扶风侯怎么也没想到幼时聪慧灵气的小崽崽会长成冤大头。

    附庸与那些被迫来的大国附庸的军队就是用来当消耗品的,但濁山侯却仿佛大爱无疆般的给予了那些军队与自己麾下军队等同的待遇,好的伙食,战斗后甚至还会让伤医给那些军队中将领们都不管的徙卒们赠医施药,战争时也尽量降低这些军队的伤亡,不会因为不是自己的军队便随意消耗。

    现在更好,一口应下这般消耗大的任务。

    这回的任务必须可信且精锐,自然无法让附庸们顶上,只能动用濁山国的精锐。

    会议后扶风侯问自家妹妹:“你傻了吗?”

    濁山侯叹道:“欲得先予,阿母会被你气死的。”

    虽然都是亲生的,但一个是配偶国家的继承人,一个是自己的继承人,亲娘教导儿子无疑比教导女儿更用心,不过....很多东西并不因为教育的用心而令人如愿。

    扶风侯不解。“你付出如此多又图什么?”

    “宁州。”濁山侯回道。“我不想做只统治濁山国的宁州牧。”

    欲得先予,白帝做到了,所以白帝最终成为了人王,她没有白帝的野心,但她想统一宁州,更遥远的目标可以交给后代。

    扶风侯道:“你付出再多,在你打下那些国家之前,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子民。”

    濁山侯愈发心累。“阿兄你多关注一下辛国的情报吧。”

    敌国的子民的确不是自己的子民,但同样也不是敌国君王的子民,若她只是靠着感觉利用这一点的话,那么辛侯便是看透了君臣与氓隶关系的本质积极主动的制造机会。

    濁山侯对辛侯的做法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太赤裸裸了,赤裸到就差明着告诉所有人,王侯贵族与氓隶是天然的敌人,所谓明君贤臣的温情脉脉全是虚伪的谎言,谁信谁脑残。

    诚然,这种做法能够令辛侯在短时间内吞并大量的国家,但氓隶视君如仇寇,道德败坏,国将不国,哪怕短时间内建立起了强大的国家,很快也会因为内部的矛盾与冲突四分五裂,永无宁日。

    但不考虑后患,只看手段,辛侯的手腕真的很高明,背后的知识和原理是很值得学习的。

    “辛筝她怎么了?”扶风侯不解。

    “不出十年,她必统一兖州。”濁山侯道。

    扶风侯闻言露出了错愕之色。“辛筝的确很厉害,但十年统一兖州.....怎么可能,兖州有数百国族。”

    濁山侯道:“所以我们才需要多多关注兖州。”

    扶风侯颔首。

    想了想,濁山侯道:“还有一事,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先君不是我阿父杀的。”

    扶风侯皱眉。“不是他还能有谁?”

    濁山侯闻言反问:“你心里真的一点猜测都没有?阿母爱江山甚于爱子嗣,但那不代表伯兄死了她会无动于衷。”

    当了解到同母异父的伯兄死后老娘干掉了先君多位情人与私生子后濁山侯便对自己前任的死因心里有数了。

    扶风侯远征王畿,却将儿子和社稷托付给了濁山隰叔,固然有濁山隰叔是外人,又是濁山侯之父的身份永远不可能融入扶风国,只能依附国君,却也未尝不是对隰叔的怀疑消退了几分。

    嘉树瞧了瞧粮车上不小心沾上的几滴血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送来粮食的押粮官。

    押粮官解释道:“路上遇到暴民,无奈为之。”

    暴民?

    嘉树瞅了瞅押粮官,很想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你们的精气神很好,一看就是长期过着顿顿吃饱每天有鱼有肉的生活的精锐,身上的肉比很多人都要多,以及你们的面孔与湟水盆地的原住民有细微的差异。

    不同于别的种族不同地方的人都生得差不多,人族不同地域的人面孔都存在一些细微差异,是为地域特征,出身越低的人这种地域特征也就越明显,而地位越高,比如国君们,脸上的地域特征则越模糊。

    国君的后宫,小君与高位的侧室都是来自别的国家,一些天南海北联姻公族脸上的地域血缘特征活似一锅大杂烩,鬼都没法从他们的脸上判断他们籍贯。

    蒲阪因为是帝国政治中心的缘故,天南海北的人都有,自然也很容易找到别的地方的地域血缘特征,但能够远离故国跑到王畿来的都不会是普通人,至少要有钱有闲,符合这一条件的人太少了。

    湟水盆地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口是外来者,找出面孔有异地地域特征的人不难,但要挑出能够组成军队且都是来自同一块地方的外来者,那不是很有难度,是根本不可能。

    “粮食能到就好。”嘉树道,抬手让人给押粮官放行。

    目送押粮军队离开,嘉树用长矛敲了敲副手的肩膀。“让大家吃点东西,说不定就要回城楼上。”

    副手忍不住抱怨道:“休息就应该让我们好好休息。”

    哪有休息的时候还要负责看守对蒲阪方向的鹿砦的?

    嘉树倒是很能理解,王畿的公卿贵族们并不可信,但理解和支持是两回事,好不容易从城头上下来,不论是谁都想好好睡一觉。“再坚持坚持,再过半个时辰就好了。”

    都不用半个时辰,在联军对襄仪渡发动这段时间以来最猛烈的攻势吸引了襄仪渡所有精力时一支联军的先锋突然在襄仪渡中冒了出来,打开了后方的门,放进了一支万人精锐。

    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精锐一路杀向襄仪渡对着漓水的城门,打开城门迎接大军。

    荣君尽管努力稳住局势,但这支突袭的精锐与联军都非常鸡贼,并不阻止王师逃跑,只一门心思控制襄仪渡。

    在发现逃跑不会有人追杀时,氓隶出身的徙卒自然毫不犹豫的趁乱逃跑,而有一个人逃跑不免带动身边亲近的同乡一起跑,一群人逃跑....哪怕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也会跟着跑。

    联军加起来将近百万,如潮水般涌入,精锐甲士不是贵族便是贵族旁支,封地奴隶都在身后,徙卒们却不是,一无所有,不跑会丧命,跑了能活命,为何不跑?

    嘉树在一番同乡们的劝说下也跟着跑了,但为了安全他没跟大部分人一样逃窜,而是维持着下属的纪律有序的撤退。

    军队溃败时最怕失去秩序,光是自己人的踩踏都不知踩死多少人,嘉树并不想体验被千人万人踩踏而亡的滋味。

    退到蒲阪时嘉树惊讶的发现自己麾下的军卒变多了,原本只有两千多人,如今都超过四千了。

    “哪来这么多人?”嘉树惊讶的问副手。

    “路上看到我们后跟着我们跑的。”副手解释道。“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名声。”

    嘉树立得军功很多,但他非常苟,不求有功但求活命,从不追击敌人,一切以保命为先,不要太消极。若非襄仪渡的战役太过血腥,跟血肉磨盘似的,他为了生存只能不断杀人也不会一路建功。

    嘉树的苟道无疑出神入化,襄仪渡战役打到如今底层将领都换了不止一茬就他还活蹦乱跳的,且麾下的伤亡率是最低的,在襄仪渡非常有名。

    逃命时看到这么一位苟道高手,想活命的自然下意识跟随。

    嘉树:“....忘了。”

    再这么下去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忘了自己不是人族的事,不然怎么会如此多的人族跟随?

    副手也没配合嘉树的调侃,而是问:“头,我们接下去怎么办?我们临阵脱逃....”藲夿尛裞網

    逃跑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们这些同乡都是蒲阪的底层贱民,没有任何财产,却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不少人是有亲人的。

    临阵脱逃,又出身低贱,回头被查出来,孤家寡人的死一个,不孤家寡人的死一家。

    嘉树搂着副手的肩膀道:“你说什么?我们怎么了?我们辛辛苦苦收拢溃兵,一定要要上头好好赏我们。”

    副手:“....”

    嘉树道:“比起这个,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接下去的战争,蒲阪没有郭墙。”

    台城有城墙,居住的宫城因为贵族好起高台,宅邸营建得跟堡垒似的,不,那就是一座座堡垒。唯独氓隶们住的郭,真正意义上的无遮无拦。

    战争时为了激励军队的士气,纵兵劫掠是常态。

    贵族在必要时可以选择舍财保命,但氓隶们....大部分氓隶最值钱的便是自己,卖为奴隶能赚两个钱,少部分有财产的也会因为失去财产后无法生存要么饿死要么为奴而坚定的选择要钱不要命。

    嘉树一说,徙卒们也纷纷担心了起来。

    副手道:“若回去讨赏,我们怕是会被调去保护台城与宫城,不行,我家里人都在郭城。”

    至于保护郭城,显然不能抱希望,迁进台城与宫城那就更是白日做梦。

    嘉树扫了一圈发现不是孤家寡人的都露出了担心的神情,便道。“我们先回家去看看,郭的屋舍密集,看一下能不能利用起来。”

    蒲阪的郭虽无城墙,却是整座城屋舍最密集的地方,但普遍为棚屋茅屋,也只有临近宫城的区域才有像样的宅邸。

    嘉树不用溜达检查都能确定这些棚屋茅屋最大的用处便是敌人攻进来时打巷战。

    郭的巷子狭窄还七弯八拐的,除了原住民的氓隶根本不认识路,很适合打巷战,但这有一个问题:氓隶认识路但打小营养不良战斗力可以忽略,贵族甲士们倒是能打,但和侵略者一样不认识路。

    而且即便能解决这个问题,敌人也不难解决,一把火的事。

    棚屋茅屋木屋都很容易发生火灾,而郭的屋舍过于密集,一旦起火很容易绵延成片,到时候埋伏在巷子里的军队都得死。

    当然,守军也能利用这种优势,放敌人近来再放一把火。

    唯一的问题是:不论守方放火还是攻方放火,居住在郭的底层贱民们都得变烧烤。

    让旁的人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去瞅瞅关系好的邻里,嘉树自己也回趟自己爷爷家,将爷爷家屋里的暗道入口堵死,打算回头放一把火避免被人发现暗道。

    刚将暗道入口堵好便听到了拍门声。

    转身走到门口将用来当门的木板搬开,嘉树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人族青年女子。“你是?”

    桃夭亦惊讶的看着面前俊朗的年轻人,头发都是黑的,只在两鬓有些许灰白,却一点都不显老,更添三分魅力,但皮肤很年轻,没有任何皱纹,皮下的肉也很紧致,是真正的年轻人。“豆翁?”

    “我是嘉树,你说的豆翁是我的大父,他已经过世了。”嘉树一脸失去亲人的哀伤。

    桃夭哦了声。“下次扮老时先生记得往皮肤上涂抹点东西。”

    嘉树:“....眼力不错,寻我可是有什么情报?”

    “蒲阪决定坚壁清野,收缩兵力死守台城与宫城,放弃郭。”桃夭道。

    “很明智的决定。”嘉树道。

    郭没有任何城墙,反倒是台城与宫城稍加改造便是天然的连锁堡垒。

    “可我不喜欢。”桃夭道。

    嘉树真诚的道:“节哀。”

    桃夭:“先生你不是人族吧?”

    嘉树疑惑的看着桃夭,想告发自己?那也没必要跑来先通知自己。

    桃夭道:“蒲阪若是陷落,先生应该会很开心,或者说,让蒲阪陷落,王权威严荡然无存便是先生你回来的目的。”

    嘉树不置可否的看着桃夭。“读书使人开智,你变化很大。”

    “我想带着氓隶们迁徙去兖州的商北。”桃夭道。“但要带走大部分的人,我需要军队,我听说先生你带回了一支仍旧保留了秩序的军队。”

    嘉树点头。“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仅仅一支四千人的军队是不够的。”

    “还有双子学宫。”桃夭马上道。“我会去说服它们帮忙,学宫的学子可以帮忙组织氓隶们。”

    嘉树不由对桃夭刮目相看,这么短时间就能理清重点问题,长进了。“若你能说服双子学宫,我相信大家也不会拒绝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