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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4 章 第二十七章茅

    改造战俘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至少在刚开始的茅看来是如此,不过嗟与他的看法显然不同。

    这种不同体现在在辛国决定打这一场战争后嗟当着所有战俘的面发表过一番演说,核心意思就一个:我要让你们成为覆灭玉国的主力。

    众所周知,嗟是矿奴出身,虽然得到辛侯的重用后非常努力的恶补知识,手不释卷,但三十多岁才开始勤加苦学,天赋资质也一般,能做到最基本的读写已是不易,咬文嚼字,辞藻华丽从来与嗟无关。

    不过这不代表嗟就很粗俗,说话通俗易懂,纯然的大白话,但没有任何的脏话。

    玉国不是辛国,辛侯强制要求每个孩子都要读书识字,因而除了刚打下的地盘,氓庶多多少少都识几个字,玉国则是贵族接受精英教育,氓庶有钱就自己找先生,没钱就睁眼瞎。

    在贵族都被处死后,剩下的俘虏全都是不识字不识数的底层氓隶。

    嗟若发表一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文章,这些氓隶也听不懂。

    嗟说得太通俗太白的结果便是每个俘虏都听明白了他在表达什么,然后给予了附和声。

    茅在知道此事后很不解,询问分配给自己的一两战俘,玉国不是你们的母国吗?

    这反应是不是太令人寒心了?

    虽然他是因为自己家住得离边境太近,而辛国禁止非官方的移民,这才主动上战场,但若被俘,他是绝对不会帮着敌国来攻打辛国的。

    茅估摸了下双方的武力值,确定这些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战俘打不过自己,全都发育得营养不良,区别只在于不良得多还是少,他不敢说自小顿顿饱食,但一年少时一年有大半年顿顿饱食,而且读书以后,官序提供羊乳、鸡子补充营养,主食管饱,又自幼在官序习武。

    估完了武力值,茅问了分配给自己改造的战俘。

    “你们给我们吃饱饭,还给我们吃好喝的鱼汤,为你们卖命是应该的。”

    彼时一脸嫌弃的端着碗鱼汤准备喝的茅低头瞅了瞅,鱼汤很鲜,但再鲜也遮不住鱼的腥味。

    看得出来负责炊事的军卒很用心,鱼并非直接加水煮,还加了大量的姜片与辣角,去腥又驱寒。但火头营负责整个营地上万人的伙食,能管饱并且所有食物全都煮熟了已是不易,至于味道,可以在梦里对此抱有希望。

    若非方圆三十里就没有人烟,茅一点都不介意拿着俸禄去找食肆开小灶,然而外面没有食肆,军营里也不允许开小灶,他也只能凑合。

    “你们对美食的要求着实朴素。”茅忍不住感慨。

    他看得出来,自己是没得选不得不吃这些食物,但这些战俘却不是,他们是真的觉得这很好吃,是美味。

    “你们以前都是吃什么?”茅好奇的问。

    吃惯珍馐佳肴的人对于食物的最低标准也会比别的人的最高标准要高,造成他与战俘们标准不同的根源大抵在于过去的饮食差异。

    虽然是突然降下来的管理者,但战俘们对茅的态度很好,有问必答。

    茅喝着鱼汤啃着蒸饼一边听一边整理,发现这些战俘全都是氓隶出身,被征入伍之前一年到头就没吃过几顿饱的,甚至因着辛侯这些年大力推广甘荀、球葱等高产作物,这些作物流入玉国后,原本还能吃上麦饭的氓隶们连麦饭都吃不上了,以甘荀、球葱、莱菔等作物为主食,并着野菜充饥。

    这使得这些氓隶对于被征入伍的排斥远不如曾经,原因也很简单,进了军队能吃上麦饭。

    虽然因为氓隶们低下的战斗力,在战场上被做为炮灰来使用,对于炮灰自然不需要给予多好的待遇,经常饿肚子是寻常,但能吃上饭的时候吃的是寻常很难吃上的麦饭。

    是的,大部分氓隶入伍为的就是一口麦饭,不是磨成粉制成的面食,而是粒食的麦饭。

    将麦子脱壳磨碎再制成面食需要耗费不少人力,对于氓隶而言,这种需要精加工的食物属于奢侈品。

    茅想说为了一口饭这么卖命值得吗?

    但考虑一下彼此的生活环境,这话又咽了回去。

    两国情况不太一样。

    辛国种植最高的作物便是麦,虽然球葱、甘荀、莱菔的产量更高,但不抵饿,粮食不够的时候用于充饥,平时都是做为菜来食用。

    种的麦子用的种子是国府专门培育的,产粮更高,再加上水车水渠的灌溉、粪肥技术,每年收获的麦子都非常可观。

    除此之外,辛国在各地建了许多利用风力和水力的风车磨坊和水车磨坊,用来榨油与磨麦子,虽然风车和水车的建造成本很高,但国库掏钱,也没让氓庶出什么钱,只需要磨麦子时用一部分麦子做为酬劳就行。因为风车和水车大部分时候都在运转,为了不浪费,磨的麦子越多,磨坊收的酬劳比例就越低。

    很多地方磨麦子干脆将一整个里聚的麦子合起来,以此缩减成本。

    顿顿面食是不可能的,但面食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奢侈品,若是居住在那些人口众多的大城邑中,便是想每天啃蒸饼也不是问题。

    理论上,俘虏们这种心态,让他们为辛国攻打玉国非常容易,管饭管饱就成,但嗟他不满意,明确表示:自己要的是俘虏们心甘情愿,不是为了一口饭卖命给辛国,为辛国攻打玉国。

    这就很为难人了。

    茅等被派来管理战俘的临时军官们为此愁得头都要秃了,不为一口饭打仗,那为什么打仗?

    大将军你要求那么多,怎么就不干脆将解决的法子也给说出来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有人问过的。

    嗟的回答也非常的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到才让你们想办法。

    所有人:....无法反驳。

    用完夕食,休息了一会儿,茅带着俘虏们去处理渔网。

    冬日天寒地冻,种不了地,因而俘虏们平时非训练和阅读的时间也就是修建屋舍、扫雪以及最重要的捕鱼。

    每天高强度的活动量,不吃肉身体吃不消,大雪封路,能保证粮食供给不出问题已不易,肉食只能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到的办法便是靠水吃水。

    靠着云水与云水的支流自然吃水里的鱼鳖。

    羽族喜食鱼鳖,但人族不喜。

    鱼肉很鲜,但腥味更重,而且不完全煮熟的话,还会吃出病来,儿将鱼给煮熟了吃,又费燃料,因而长久以来只有最底层的人族才会食鱼。

    吃得人少,河泽中的鱼鳖生态也就非常好。

    加之最近二十年里本就是地广人稀的兖州人口更加锐减,这也使得河流湖泊里,早上一网下去,晚上去收网,尽是肥美的鱼鳖,冬日时尤为如此。

    在冰封的河面上凿出一个洞,水里的鱼便会蜂拥而至呼吸新鲜空气,拿着铲子在一旁拍都能丰收,何况用渔网。

    茅熟练的带着俘虏用四匹马将沉重的渔网从河里拖出,网中尽是肥美的鲜鱼,从体长半尺的到体长五尺的,应有尽有。

    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省事,渔网拉上来后会马上杀鱼,鱼的内脏不可食,用刀剖开鱼腹掏出内脏,内脏不好闻,堆积多了容易引来虫豸滋生疫病,因而都是就地剖出扔进凿出的冰窟窿里,吸引来觅食的鱼,有军卒手持网兜在冰窟窿边伺机而动。

    小一点的鱼还好,轻松就能抓起来,但提出三四五尺的大鱼就不是一个人就能轻松抓起来的,必须先敲晕,不然根本抓不住。

    渔网拖上来后茅马上拿起专门的砸鱼石锤,一锤一尾,将大网中的大鱼砸晕,确定鱼不会跑了,这才翻弄渔网将里头的鱼给弄出来,渔网清空后重新撒入水里,等待明天早上再被拉上来。

    处理完了渔网便是剖鱼。ωww.五⑧①б0.℃ōΜ

    辛原的水渠除了灌溉,还放养了鱼,茅读书时的某个假期曾经在水渠做过工,对剖鱼很有经验,剖得又快又干净。

    刀子刺入鱼腹,一拉,鱼腹剖开,一掏,鱼内脏全出来了,鱼内脏扔进旁边的竹筐里一会倒河里,剖腹死透的鱼则扔进另一个竹筐,满了以后搬到马车上带回军营刮鳞成为明日清晨的朝食。

    “两司马,你看着一点都不像大人。”一名剖腹速度被茅甩开的俘虏忍不住道。

    茅不解,与俘虏们相处也有两日,没事的时候也没少聊天,他知道这些俘虏口中的大人指的是贵族而非泛指成年人。“我哪像贵族了?”

    眼瞎了吧,他家往上数好几代全是奴隶,便是他自己,襁褓时也是奴隶,只是他的祖父带着别的奴隶们联手杀死了主人,再带着家人逃到了大君的封地,因为大君的封地废奴,不承认奴隶,这才有了庶人的身份。

    不仅不是贵族,更同贵族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些俘虏是怎么个错认他是贵族的?

    俘虏不解的看着茅。“难道你不是?可你对吃的那么挑,还读过那么多书,你的妻子还是一位祭酒。”怎么想这都不是一般的出身能做到的。

    茅举起手中被掏干净内脏的鱼问:“你见过会剖鱼还剖得这么好的贵族?”

    自然是没见过的,贵族衣食住行都有奴仆打理,哪怕是那些文武双全的贵族,会执笔会持刀,也不会烧菜做饭,自然也不可能剖鱼。

    俘虏道:“可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干净的庶人。”

    贵人和氓隶看着就不一样的,前者高贵干净,不要太好看,茅非常符合这些特征,讲究干净都快洁癖了,虽然军营中保持卫生干净写在了军规里,但也没人与茅一般,除了刚训练结束那会儿,茅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汗臭味。

    “我是庶人。”茅道。“你看我干净整洁,但去大君统治得比较久的地方看看,大多如此。”

    国都是重灾区。

    辛侯年幼之时便因为人们在街上屙屎屙尿乱扔东西而砍了大量的人手和人头,培养起了国都之民爱干净的良好习惯。后来辛侯归国,虽然没再因此砍人手和人头,但惩罚只是削弱而非废除,且屎尿是粪肥技术的原料,垃圾有官府聘请的老人清扫卫生,城邑大街小巷不论是街巷还是人都很干净。

    不过自家大君这些黑历史着实不太好与外人说,也没必要再翻出来,大君如今的状态挺好的,往事已矣,就别翻出来刺激暴君了,若暴君固态萌发了,那让过惯了如今好日子的大家的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茅遂解释道:“保持卫生干净不容易生病,我家里有两只小崽,小崽体弱,衣食住行若不保持卫生干净很容易夭折,我与小崽朝夕相处,很容易将脏东西带给小崽,这些年都习惯收拾自己了。”

    “养孩子那么麻烦的吗?”

    “当然,小崽崽太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生病,养的时候必须小心再小心,这也要顾虑,那也要顾虑,一言不合就哭给你看。为了养他们,我和竹还翻了好多的书,麻烦得要死。”茅一脸好麻烦啊,嘴角却是翘起的。“你没养过孩子吧?”

    俘虏一脸心肌梗发作:“我养过,三个,但都夭折了。”

    茅手里的鱼都惊掉了,人族幼崽的夭折率很高他是知道的,邸报一直都有育儿知识的板块,每年都会报一下前一年的幼崽夭折率。他自己有了孩子后更是查了不少的育儿书,对人族幼崽有多容易夭折有了更深的认知,但养了三个,都夭折了....

    茅将鱼捡了起来。“你怎么养的?”

    他和竹都是新手上路,但两只崽崽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三个都夭折,一个活的都没有,他着实无法想象。

    “一个是病死的,一个是饿死的,还有一个生下来便夭折了。”

    茅沉默须臾,问:“第一个没寻医者?”小儿的确容易夭折,但照顾精细,有不对立刻寻医,还是有希望保住的。

    俘虏不可思异的看着茅。“我们哪看得起医者?”

    小儿医很便宜,茅下意识想这么说,但很快想起,辛国小儿医便宜是因为国府垫了钱,辛侯缺人快缺疯了,为了增长人口,什么手段都给使出来了,遂换了个问题。“饿死的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饿死的。”

    “小崽才多大点,能吃多少东西?随便一点羊乳就能吃饱。”茅无法理解,羊乳又不贵,哪怕自己买不起产乳的羊,街上也有推着乳汁车贩卖鲜乳的小贩,一枚铜锱就能买两斤。

    看着茅,俘虏莫名想到了自己前两天学的一个词:何不食肉糜。

    茅在俘虏的眼神中也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第三个的夭折也没多问。

    孕妇揣着胎儿时摄入营养不足,极易导致胎死腹中与婴孩生下来就夭折。

    茅思考了一会儿,同俘虏道:“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是奴隶的。”

    一众俘虏皆惊讶的看着茅,你看着一点都不像奴隶,说你是贵族都有人信。

    茅解释了下怎么回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大君的封地上废奴,我大父和别的叔伯一起杀了主人,带着我们逃到了大君的封地....”

    茅一边剖鱼一边将自己家族二十年来的历史一一说来,听得一众俘虏艳羡不已。

    这一家子太幸运了。

    带着鱼回营时,茅故作无意的问起俘虏的家庭状况,家里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在哪里生活,生活得如何。

    俘虏们对茅没什么防备,不假思索的答了,答了后都不由得在心里遗憾自己不是辛人,不然茅一家子出身那么差都能过得这么好,何况他们。

    茅细细的观察着众人脸上的遗憾与嫉妒。

    晚上军营熄了灯,茅拿着纸笔跑到唯一夜里不熄灯的阅读室给嗟写起了信。

    他想到让这些俘虏不为一口饭卖命却为辛国攻打玉国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