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现如何？”
顶着万众瞩目的愤怒,悠然回到台城，青婧问辛筝。
辛筝鼓掌赞道：“本色出色，无懈可击。”
青婧亦赞道：“若非我能读心，我会怀疑你在骂我。”
夸人的话说得跟骂人似的。
辛筝道：“是夸你,也的确在骂你,认识你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人渣,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渣出特色渣出境界。”
做人渣能做到青婧这份上，不一定绝后，却一定空前，至少在本季文明是空前了,从蛮荒纪到如今的震旦纪，着实没哪位活到青婧这份上过。
“遗臭万年亦或万古流芳,这不正是你所追求的吗？羡慕嫉妒？”青婧笑问。
辛筝摇头。“有点,但想了想,又没有了,我求万世之名，虽不介意遗臭万年，却也不想要这种万世名,太没下限了。我是个坏人，但做坏人也不能做得毫无下限。”
青婧瞧着辛筝,听着辛筝脑子里喧嚣的各种念头慢慢沉淀与消退,最终只剩下与她口中所言一致的一念。
“在这个时代，你是一个好人。”青婧由衷道。
每个时代的道德标准不一样,辛筝的心性,放到以后可能令人没眼看,但在如今这个比烂的时代,一个有下限的人足以称之为真正的好人。
辛筝莞尔。“那是你的感觉，我这个好人如今改变了一个打算。”
青婧淡然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我未立继承人，也断了旁人成为我继承人的希望，不是我没考虑我死了以后怎么办，我考虑过，待建立一套新的选王机制，我成为新王，我会将你与巫宗完全剥离开来，让你进入新的体系，成为我的继承人。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你有两个最大的优点，你有治理好国家的能力，也永远不会有私心，一俊遮百丑。而你的长生更会增加你的优势，改朝换代的动荡会在你的长寿之下消失。”
辛筝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以为你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你与我永远都不一样。我依赖智慧生物所建立的社会与文明而生存，我要生存就离不开集体，而我的追求令我没有私心，并与文明高度捆绑。但你不一样，离了集体，你仍旧能活，你的生存不依赖集体。莫说你封闭了自己的同理心，便是你没有封闭同理心，你也永远无法与凡人共情。不怕王座上坐着的是个疯子，只要这个疯子与所有阶层都有共情，照样能管理好国家，但无法共情，千般优点万般优势也不过是一丑遮百俊。”
青婧问：“你想让谁取代我？”
辛筝叹道：“我还没想到，慢慢挑吧，人族基数这么大，总能找到合适的。但你不合适，若还想要利用文明来帮你更快的实现你的全知妖梦想，未来你可以成为文明的引导者，也可以成为辅佐者，唯独不能成为管理者。”
青婧闻言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若是旁的人说这种话，她肯定顺手收集实验材料，但辛筝说这话，她就没法当耳旁风了。
她这些年对辛筝言听计从，任辛筝利用，除了觉得辛筝这个人很有意思，也有向辛筝学习的打算。
就像三十多年前辛筝对自己说的，她的理想太渺茫了，只有拉上更多的人帮忙才能看到希望。
反正当下自己一个人连行星都出不去，遑论太阳系之外的世界。
但要如何让其它人帮助自己，并且每个人都发挥出十二分的能力帮助自己无疑是一个很操蛋的问题。
这年头的诸侯们没一个能拿来参考，倒是辛筝身上还有那么点参考价值，她便只能跟着辛筝学习。
“你对我真没信心。”青婧感慨道。
辛筝道：“一个合格的管理者绝对践踏现有的道德与规则。”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再怎样也从未在台面上践踏过道德与规则。”辛筝理直气壮道。“任它人千般猜测万般怀疑，皆是谣言。”
青婧无法反驳，只能道：“我并不在意王位，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不高兴。”
“我知道。”辛筝点头。“虽然你不在意，虽然你能读心知道我的想法，但我还是得亲口与你说一遍。心里的想法不一定是可信的，人的头脑里对同一件事会存在无数念头，其中甚至有截然相反的，但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会选哪一种。”
利用得好了，也不是不能骗青婧，但她不想骗青婧，就亲口说一遍比较合适。
青婧笑。“不怪乎我喜欢你，你太有意思了。”
辛筝无视青婧不知道是听着是夸但从她嘴里出来就怪怪的褒赞，问：“你以后还会帮我吗？”
“自然，我帮你是因为你很有意思，想像你学习，与你是否将我当做继承人无关。”青婧道。“放心，我明天就去澜州。”
辛筝放心了。“澜州事了，你再去青州战场吧，你现在在冀州的名声，留在这里不太好，去青州战场挽回一点巫宗的颜面。”
“让巫宗颜面无存不是更方便你吗？”
“巫宗还没到完全崩溃的时候。”辛筝道。
“小事。”青婧道。“反正在哪我都能做实验。”
辛筝：“....别在搞这种实验了。”
“看情况。”
辛筝脾气很好的继续道：“实验材料记得用死刑犯，不要随便抓良家子。”
“尽量。”
辛筝面不改色道：“还有，我一会给你一张名单，都是巫，大概有一万多人，你记得带去青州战场。为族群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他们当得这份体面与荣耀。”
青婧笑。“你这意图太明显了，他们若不愿呢？”
辛筝回以笑容：“那就帮他们全族所有人口都体体面面的。”
“行，我明白了。”青婧点头。
“下下个月我会在葛天国开一场官考，我会让那些站到了原告席的原告们去参加，那三个坚持到最后也没沉默的原告，待他们来日身居高位，我会让他们处理很多与巫宗有关的事。”辛筝道。“他们很想剁了你。”
“他们没那个能耐。”
“小心驶得万年船。”辛筝不悦的皱眉。“历史上多少大人物就坏在了小人物的手里？你不要不当回事。”
“那我当回事，我能杀了他们吗？”
“不能。”辛筝道。“你在别人的地盘干什么我管不着，但在我的治下必须遵守法律。”
青婧嘁了声。
辛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你多加小心，不然阴沟里翻船，他们都是普通人，寿命短暂，过个几十年就安全了。”
青婧无所畏惧的回道：“知道了。”
辛筝看着青婧的模样，忍不住皱眉，心里踅摸着要不干脆让这家伙永远别回冀州算了。
“安心，我会按时给你写信报平安的。”青婧道。
辛筝叹道：“写信那也太慢了，如果能像你与修之间那么方便就好了，可惜这个只能天人之间用，我不是天人便用不了。若是普通人也能像你俩那么方便，我哪还用忍地方豪强？直接全部杀光，以官吏取而代之。更不需要担心地方上天高人王远，官吏鱼肉乡里，千里不过咫尺，我想要了解地方上官吏们做了什么，给他们下任务，不要太方便。”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辛筝闻言眼睛顿时就亮了。“你有办法？”
“暂时只有一点头绪，你也别报太大希望，就算我的想法能实现，那会儿你骨头都该化为尘土了。”
辛筝失落了须臾，最终自我安慰道：“没事，希望来得迟总好过不来，我能听听你的设想吗？”
青婧解释道：“天人曾经利用彼此的精神力构建了一座天都，那座天都现在都还存在，只是因为提供计算力的天人大多消失了，存在于虚幻中的天都也缩水了。我在构想能不能让非天人的普通人如当年的天人一般为天都提供计算力，如此，天都或许能演化为世界。”
辛筝闻言不由思考了一会儿。“如果那样的话，现实里的研究能不能搬进去？做研究做实验特别烧钱，在天都搞研究就不需要花那么多钱了，还有教育，师资永远都不够，如果将教堂放进天都里，一个先生带更多的学生，若是先生的教学过程能够像书一样记载下来，供需要的人随时阅览，那就更方便了。”
青婧：“....你还挺务实。”
辛筝反问：“智慧生物创造的任何东西若不能为智慧生物提供更方便的生活，那创造的意义何在？”
青婧想了想，道：“满足好奇心与创造欲，知识的殿堂如此浩瀚神秘，令人痴迷。”
“你创造的东西难道不为了更好的探索？这难道不是提供更方便的生活？”辛筝问。
青婧：“....有道理，你的思路就是比我开阔。”
“是你对其它的事太不上心。”辛筝道。
但也算是优点，若青婧对什么都上心的权力动物，她俩也不能相处得这么友好。
因为不在意权力，青婧领了任务走得很潇洒，对辛辛苦苦打理了多年的玉宫说撒手就撒手，当然，也没真的说走就走，之前还是做了一点安排，让巫咸这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辛筝阵营的人代自己打理玉宫诸事。
尽管在兖州时没少被辛筝针对，但一个成熟的政客必然是能与杀父杀母的仇人相亲相爱的，何况辛筝还没杀她父母。
且如今局势变了，辛筝不会再找自己麻烦，巫咸也就与辛筝恢复了正常的亲密盟友关系，自然不会想报复回去。更别说对两任巫女的公审已然砸碎了数十任巫女巫觋打造的神灵化身形象，巫咸忙着收拾烂摊子，挽回巫宗的名声，也没有踹辛筝几脚解气的闲工夫。
巫宗不来找自己麻烦，辛筝也乐得相安无事，蝗灾过后清点了损失，心肝脾肺肾都疼得厉害，所幸之前宰肥羊的收获甚丰，省着点能吃很久，再加上兖州与沃西也不断有粮食送来，怎么都不会断炊。
只要有粮食，人心就是安定的。
比起如今被置为邑的葛天国，冀东其它国家就很惨了，蝗灾一路啃食草木庄稼，种植的农作物毁了大半，饥馑不可避免。
为了转移矛盾，这些国家果断劫掠兖州的军粮，然后被教育如何做人，对外抢不到粮食，就只能对内搜刮粮食了。但不是每个国君都有能力宰杀肥羊，被肥羊反杀反倒是这年头的常事。最终结果要么妥协等死，放任民怨沸腾，要么逼急了拼一把，然后内乱。
辛筝天天盯着情报，待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十万大军出征，哪个国家灾情最重，秩序最乱就先攻哪个国家。
大军在前面攻城拔寨，辛筝带来的官吏以及在葛天国官考录用的官吏跟在军队后面赈济灾民整顿秩序。
赈济也不是白送粮食给灾民，而是让灾民修建屋舍供灾民居住，修建道路方便后勤运输，其中表现优异的会被挑选为军队运输粮草，酬劳更多。且不时会有盗匪打劫粮草，若能斩杀盗匪便是现成的军功。
这种做法太壕了。
虽然可以将沿途所有城邑里聚的人口都变成自己的力量，但需要耗费大量的粮食，不论是数量庞大的官吏还是灾民，一天吃掉一座山。也就辛筝背后有兖州与沃西两地源源不断的粮食供给，官序数十年培育的官吏才能做到。
到后来许多地方的氓庶们自己打开城门，甚至于大老远的跑来迎接兖州军，更是增加了吞并的速度。
嗟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忍不住同左右说唯一限制自己脚步就是冀东的道路。
辛筝得知后让人给嗟带了句话：冀东诸国被葛天国、青婧与骊嫘轮番教育了多少年？若还有强大的战斗力，那这仨这么多年岂非忙了个寂寞？等出了冀东有的是硬茬等待你。
冀州一万万人口支撑起了十几个大国，但这十几个大国可不是凭空出现的，全都是小鱼互吃，再大鱼吃小鱼中吃出来的。
提点很有用，嗟轻慢心态瞬间蒸发，又恢复了寻常稳如老狗的稳健心态，冷静了下来嗟终于想起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
粮食够吗？
这一路打下城邑里聚，得到的不仅仅是土地，还有土地上的人口，因为蝗灾的缘故，这些人口普遍为饥民，打下了地盘就得管他们吃饭，不然后方会很不安稳，更别提成为稳定后方的助力了。
当地的贵族要么被杀要么成俘虏，所有家产都被抄了，但不是每个国家的贵族都跟葛天国的贵族一般财大气粗囤那么多粮食，根本不够吃，喂给饥民的粮食大头还是辛筝掏的。
嗟粗略估算了下自己这一路打下地盘的人口，哪怕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每天的粮食损耗....超出了他的想象。
嗟的奏章很快到了辛筝的案前，辛筝忍不住无言，这着实是个好问题。
粮食当然不够。
推进得太快了，不仅超出了她原本的估算，连她以防万一考虑的余量都给超了。
辛筝看了奏章就想提笔让嗟放慢脚步，但想了想，还是问了问葛天侯与骊嫘，一个原生地头蛇，一个是半道地头蛇，都比她更了解冀东的情况。
骊嫘的回答很干脆：“当以最快的速度吞并冀东。”
葛天侯则是思考了一会后问辛筝：“宰辅准备用多少年来收复冀州？”
辛筝撸着狸奴回道：“短则五年，多则十年，不能再久。”
拖得久了，其它地缘就该整合得差不多了，她会很麻烦。
葛天侯道：“那当以最快的速度吞并冀州。”
见这俩给出了相同的答案，辛筝问：“为何？”
葛天侯看向骊嫘，骊嫘解释道：“二十年前冀州有十六个人口超过四百万的大国，如今只存八国。”
辛筝惊叹道：“这可着实有点惨烈。”
国与国的战争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打起来的，同样的，灭亡一个国家那就更不是一场战争能够做到的，甚至都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
灭国，以大国之身灭小国还好，完全能一代人解决所有问题，但灭大国就不行。灭一个大国是有流程的，先花最少两代人蚕食该大国的疆土，最后再以一代人一举灭国，然后花一代人消化，抹除该大国的文化影响。
很显然，灭大国是技术活。
当然，不走寻常路一代人干好几代人的事也行，但这条流程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在礼崩乐坏的乱世中、无数先驱者的尸骸上总结出来的血泪。
辛筝灭兖州诸国灭得很轻松，之后的治理与文化融合却是不要太痛苦，若一个正常的大国国君每天的工作量是一，那她就是十起步，并且为了暴力机器的稳定运行，工作量还在持续增长中。
也就这些年小冰期天灾不断，比起文化冲突摩擦，氓庶们更在意吃饭问题，再加上教育洗脑，氓庶对她的容忍度相对较高，不容易被人给骗了当枪使，不然兖州早炸了。
只有亲自干了，辛筝才明白为何诸侯们灭国都那么遵守流程，不遵守流程一时是爽了，事后却是乱葬岗。虽还没乱葬岗，但她如今的处境着实与悬崖起舞无异，一着不慎便要粉身碎骨。
冀州一万万的人口是冀州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是缺点，同样是整合地缘，兖州的整合就快多了，还有豫州，如今也只剩下防风国一个国家了，其它地缘仍旧在整合中，但这些地缘中其它地方的内部整合是时间问题，唯有冀州....只能说路漫漫兮。
叹完了，辛筝问：“冀州如今还有多少人口？青婧曾经与我说，她年轻时根据玉宫的档案估算冀州人口超过一万万，如今，半数该有吧？”
战争是消灭人口的神器，走正常流程尚且要消耗大量人口，何况二十年里十六个大国只剩下八个，灭亡的中小国家只会更多，着实没法想象这二十年消失了多少人口。
骊嫘道：“我并无玉宫那样的条件，但我推测，应当不足半数。这段时间打下的地盘户籍统计这两日到了，你可看完了？”
“刚看完。”辛筝叹道：“人口密度着实惊人。”
“这还是因为冀东有葛天国，战争没那么频繁的。”骊嫘道。“且你应该留意到了，男女人口比例很平衡。”
辛筝点头。“女性人口整体比男性人口多一些，让我怀疑我来得地方究竟是否冀州。”
她认识的每个冀州人都告诉她，冀州鄙女风气严重，男多女少，男女人口比例失衡，她二十多年前途经冀州看到的也的确如此，但不过二十余年便变了，仿佛换了人间。
骊嫘感伤的道：“生下女儿还能嫁给邻居，生儿就要去打仗，埋骨战场，人们不再杀女婴，改杀男婴了。”
辛筝点头。“很务实。”
骊嫘无语的看着辛筝，辛筝亦不解的与骊嫘对视：“杀女婴的风气你不喜，如今不杀女婴了你为何仍不喜？”
骊嫘道：“我曾经以为自己不高兴的是杀女婴，如今才发现，我真正不高兴的是杀婴。”
辛筝道：“那就没办法了，这是人性，总要杀婴的，不是杀女婴就是杀男婴。你是女人，又有那样的经历，我以为，你会对女婴更有共情。”初识时骊嫘对冀州重男轻女的风气不要太厌恶，就因为那见鬼的风气，她本该是大国的国君，却被迫流亡。
骊嫘点头。“我的确对女婴更有共情，但这不妨碍我对男婴也有共情，不论女婴还是男婴都是人。”
辛筝很想问问骊武侯怎么养的女儿，居然能养出这么仁善的孩子，至于遗传因素那就算了，若论遗传，做为骊武侯的孩子，骊嫘就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不是遗传那就只能是养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你有共情也没用，这是个利益问题。”
骊嫘与葛天侯俱好奇的看着辛筝，辛筝解释道：“杀死女婴，养大男婴是因为未习武的女人体力稍逊男人，男人能干比女人多的农活。当然，因为男人没法生育，再加上女人也能干农活，干得比前者少一点那也是干，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总体而言，优劣是平衡的。但在冀州的情况有点特别，大部分国家只有男人才能授田，建功立业，几乎斩断了女人的未来与独立生存的希望，如此一来男性的未来前景就比女性高。若你是父母，你会优先培养未来回报更大的孩子还是回报小的孩子？”
骊嫘道：“我会从其它方向补偿另一个孩子。”
“冀州爱女儿的父母都会给女儿准备很多的嫁妆，差不多就是你这样的心理。”辛筝继续道：“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贵族，贵族的资源足以养活所有的孩子，却不足以培养所有的孩子，故而不会杀死女婴，却会将大头用于培养男孩，爱女儿的会给女儿准备很多嫁妆，不爱就随便准备点，甚至卖女儿为儿子换资源。你也别觉得不公平，我倒觉得挺公平的，在冀州，奉养父母的都是儿子，女儿是不用奉养父母的。人的养老靠儿子，自然更重视儿子。而且这也不算太差，最差的是氓庶，氓庶的资源不足以养活所有的孩子，便只能杀死来日回报小的女婴，养大来日回报更大的男婴。”
“但现在杀的是男婴。”
辛筝感叹道：“养活女婴属于赚得少尚且要务实的止损，何况如今养活男婴是纯粹的亏本生意，自然更得止损。”不杀男婴才没天理。
骊嫘气笑了：“这生的哪是孩子，分明是工具。”
辛筝理所当然道：“父爱母爱那是吃饱了喝足了闲得无聊为了填补精神空虚而创造的东西，本就不是理所当然。”
骊嫘无言了。
葛天侯惊讶道：“你与婧真像。”难怪那天辛筝对青婧计划杀子的事接受得那么容易，这俩分明三观相似高达九成。
“不是我与她像，而是我与她更诚实。”辛筝道。“这些东西不是我与她定下的，而是本就是存在的现实规则，我们只是说出了道德外衣下的逻辑，并且遵从了逻辑。”
辛筝揉了揉怀里的狸奴。“不过已经形成的规则观念想要改变，要么需要很多代人的时间，要么就是环境发生了剧变。二三十年的时间显然不满足前者，只能是后者，好吧，看来不能对冀州如今存活的人口抱有期望，我会让嗟以最快的速度吞并冀州。”
葛天侯问：“粮食呢？”
辛筝反问：“葛天国哪些肥....咳，我是说哪些人家粮食多？我去借个粮。”从兖州与沃西调粮需要时间，若以最快的速度灭国，调粮无疑是来不及的。
葛天侯：“....”他有理由怀疑辛筝想说的是肥羊毛多肉肥。
葛天侯想了想，道：“我家粮食挺多的，若你能允我一事，我所有的粮食可以送你。”
辛筝微笑的看着葛天侯。“何事？”
“那些孩子，年满十四岁的，能不能在你身边找份活计？”葛天侯问。“不拘是干什么，洗衣做饭都行。”
辛筝皱眉：“兖州做官必须通过官考。”
“我不是求官，就是想让你教教他们。”葛天侯一脸抑郁的道。“他们都不是稚子了，三观已成形，我掰不过来，我见你与婧相处甚好....”或许有对付削弱版青婧的法子。
辛筝懂了，这是想让自己□□孩子呀。“可以，但事先声明，不论我对他们做什么你都不能干预。”
葛天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答应了，他也不求孙子孙女大富大贵，只求别不做人。
得到了葛天侯承诺的粮食，辛筝再算了算葛天国境内肥羊们的毛量肉量骨量，应该能支撑到新一批粮食过来，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尽量在葛天国境内推行粮食配给。不过要这样干需要更多的兵力□□，正好，下个月会有十万大军抵达，再找巫咸宣扬一下之后几岁都会天灾不断，因而要省着吃粮食。至于神棍会不会被拆穿，肯定不会，小冰期时旱蝗雨雹本就是家常便饭。
但人心最忌讳不公，辛筝想了想，粮食配给后自己与官吏们与氓庶吃一样的口粮，应该能压下不瞒。她要求也不高，氓庶可以不瞒，但别爆发出来。
辛筝一边想一边与葛天侯、骊嫘讨论，很快有了一份大纲，再找相关部门开会完善细节就能用了。
葛天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讨论一结束便告辞了，辛筝与骊嫘继续分了分未来半年的工作量，分完后也该去休息了，一起离开了书房，抬头一看，漫天星辰。
骊嫘忽问辛筝：“宰辅打算如何教那些孩子？那么多孩子，便是为你洗衣做饭也太多了。”她着实好奇辛筝打算怎么做。
辛筝道：“我没打算将他们安排在我身边。”
“那要如何教导？”
“这世上很多的问题，尤其是后天的精神与三观问题，本质上就是吃得太饱，何不食肉糜。”辛筝悠然道。“人唯有尝过苦的滋味才能尝出甜的美好，珍惜甜的美好。”青婧的问题属于先天，没得治，但后天的，非常好治，葛天侯治不了纯粹就是下不去狠手。
骊嫘瞬懂，难怪要向葛天侯索要那样一个承诺，正想夸赞一下宰辅因材施教，眼角余光却看到夜空中有一抹白色划过，下意识拧眉。
“星孛？”
星孛出而不祥。
骊嫘皱眉，定睛细看却发现不是星孛，古往今来所有的星孛记载可没有哪则提过星孛是一只鹿。
辛筝也随之望去，看到了那只飞过夜空的白鹿幻影，伴随着白鹿而来的是瓢泼大雨，仿佛传说中为雨师开路的丰隆。
“那是什么？”骊嫘不由脱口，没指望得到答案，不曾想辛筝在思考了须臾后真的给出了回答。
“那是一位失去了故乡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