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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7 章 第五十六章辛筝

    条邑位于兖州中部与西部的分界处,九阙山位于冀州西部的西南,路途九千里,若只是传递书信诏书什么的还不难。

    元洲有历史记载的最早的驯化禽鸟是在元洲第三王朝时,羽族驯化了最早的禽鸟——黄鸟,是羽族的无翼民驯化,用来当坐骑的。

    需求决定发展,大部分羽族自己就能飞,对驯化禽鸟当工具的需求并不大,但人族非常有需要。

    随着疆域的扩张,不会飞,寿命又不够长的人族开始头疼如何将王的政令传递四方,避免四方自我管理久了就分裂出去,虽然最后某种意义也算是分裂出去了。

    人族在炎帝时便开始驯化禽鸟,最开始时也想过驯化黄鸟这类能够载人的猛禽,但这类猛禽一个个都是肉食动物,且食量惊人,人族的肉食自己都不够吃,何况给鸟吃,最终只能放弃载人的猛禽,转而驯化能够传递书信的禽鸟。

    最早驯化的禽鸟便是杂食的鸿雁,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将书信传到万里之外。当然,不保证中途不会被人拿弓箭射下来。也鸿雁传书风险太大,非常重要的信息反倒不会用这种方法传递,不过炎帝有鲲鹏,一起用倒也够了。

    纵是如此,天高人王远的,帝都与地方的矛盾也一直在积累,奈何人族很长时间都有一个强大到必须抱团的外敌,且第一任王又是炎帝这个统治时间长达数千年的特殊例子。她在人族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怕地方的治理者想要分裂族民也不会支持,只能私底下搞点小动作,即便如此,每年该给帝都的税赋也不敢少,因而炎帝对一些小动作便睁只眼闭只眼。

    青帝不是炎帝,炎帝的路子她走不了,最终青帝选择了分封诸侯,与地方互相妥协达成和解。但青帝也没有因此放弃对地方的掌控,哪怕无法直接控制地方,青帝的想法也是坚决要将诸侯控制在手里,这也大部分人王的普遍做法,也导致了王与诸侯持续数千年的争斗。

    王权强盛时,宰杀诸侯如豚犬,用血腥让诸侯保持驯顺,再将强大的诸侯国进行肢解,比如一个诸侯,其方国人口和国力都比较雄厚,那么赐死它后,王会抚恤其所有子嗣,即,让诸侯的每个孩子裂土封国,裂的土和人口从哪来?自然是从该诸侯的国土上来。

    虽然诸侯与诸侯的嫡长继承人对此深恶痛绝,但非嫡长的子嗣就很爽,历史上不乏非嫡长的少君向王诬告自己的诸侯父母图谋不轨,让王赐死自己的生父生母,以此获利。

    在这一点上做得最出色的无疑为黄帝与白帝,根据大荒纪年的记载,这两位帝君处死的诸侯数量加起来占了历代人王赐死诸侯总数的四成,真宰杀君侯贵族如豚犬。

    大部分时候人王赐死诸侯的罪名都是随便乱找的,确切说纯粹就是觉得该诸侯活着让自己觉得不太踏实,遂赐死。不能说诸侯们死得冤,因为确实威胁到了王权,有威胁不受控制就是原罪,与那些诸侯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美还是丑无关;但也不能说不冤,因为人还没做什么,至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这种做法也在最近的一千多年里迎来了反噬,王权被一再削弱,甚至诞生了谁当王诸侯说了算的选王制度,人王变成了诸侯的牵线木偶,帝国变成一盘散沙,分崩离析,倒霉点最终彻底分裂演化成不同的族群也并非不可能。

    言归正传,尽管经常赐死诸侯,但在王权式微之前的诸王也曾努力寻找过其它的出路,一来一直杀人也不是个事,二来谁也不能保证每一任王都能牢牢掌控对诸侯贵族的生杀,奈何一直都没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便只能将杀人进行到底。

    没有更好的法子,但见效不那么显著的法子却是有的。

    青帝一生做得最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便是修路,用道路将王畿与方国连接起来,这一政策也被后来的每一代王所继承,除此之外还推动了对禽鸟的驯化。

    最开始驯化的是鸿雁、鸽这些杂食与植食的禽鸟,但这类禽鸟容易被打下来,不能用于传递重要信息,于是巫真殿开始尝试驯化难以被打下来的猛禽用于传递重要信息,发展到如今人族用来传递信息的禽鸟种类甚为丰富,还能根据书信内容的重要程度排除个等级来。

    驯化的禽鸟多了自然会有载人的猛禽,但数量非常少,不足百只,全都有重要的用途,不可能拿来当坐骑,何况也不够用。

    正常往来仍旧非常不方便,若一路不断换马,半个月左右跑个来回也能做到,只一个问题跑完哪怕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故而正常的商旅来回,人又不是特别多,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王继位必须告祭人族祖庙,辛筝不想跑这九千里的路程,却也没弃了告祭祖庙的流程,只是想着用猛禽将诏书送去祖庙,让祖庙的巫与官吏替自己举行祭祀。如此自己不用受九千里路程的折磨,更不用浪费一年的时间在路上,完美。

    辛筝的想法不能说没道理,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走,自己一个人赶路完全可以一路狂奔,怎么快怎么来,但去告祭祖庙需要带着百官,每日的行程必定会很慢,一年能回来都该谢天谢地,可人生哪那么多时间浪费?

    想法很好,奈何上到王下到寻常小吏没几个支持的,反对的理由也很有道理:一来一回是很浪费时间,但这是传统,关系到法理,必须去。

    最终结果是辛筝一力压下了所有争议,暂时不了了之,故而当辛筝表示自己想了想,还是觉得诸卿说得有道理时百官看辛筝的目光瞬间如见挚爱。

    之后对辛筝坚持削减流程,怎么省事怎么来,甚至还想籍此机会巡视冀州等打算百官都予以了支持:只要去九阙山,想干嘛都行。

    哪怕是一个人出远门都不能一拍脑门说走就走,何况是带着百官出行。说是带百官却也不可能真的所有官吏带走,需要定好谁跟着走,谁留下,国府还是要正常运行,需要提前通知沿途的城邑准备好供巡狩队伍休整的地方,还有补充的食水。

    若是哪个城邑比较穷,没钱准备足够的补给,还得从周围富庶的城邑调。

    辛筝在仲春上旬三辞三让敲定了继承人的身份,但直到暮春下旬才得以出行,队伍出行第一天跟着一起去九阙山的百官便集体冒酸气。

    因为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辛筝准备了足够多的马车与牛车,让跟着一起去的人不用靠脚掌走路走到九阙山。

    乘车很舒服,跟走路比;乘车一点都不舒服,跟鸟笼里比。

    说是鸟笼,也不是真的指鸟笼,只是心理不平衡而戏称鸟笼。

    鸟笼是一个房间,墙壁可以拆卸的那种房间,将墙壁拆掉就是饮茶赏景的露台,将墙壁按回去便是睡觉的屋子。

    被鲲鹏抓在爪子里,扑面而来的气流也被鲲鹏劈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鸟笼里的人完全不会感觉到过于激烈的空气流动,空间也甚为宽敞,容纳了四个人仍旧很宽阔,甚为惬意。

    鸟笼的设计者为元,充分照顾到了王这个命不久矣的病号,以至于王在露台上望着脚下的队伍与山川河流忍不住露出了心旷神怡之色,好奇的问元:“您如何短时间设计出如此好物的?”ωww.五⑧①б0.℃ōΜ

    元饮着蜂蜜水道:“不是短时间设计出来的,这是我以前用过的东西。”

    王疑惑的看着元。

    元解释道:“我年少时是个到处旅行的浪荡子,天为被,地为床,四溟为家,但旅行是为了享受,我是不愿委屈自己的,哪怕出门在外也要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至少不能比在家里差。”

    王讶异的看着元。“可史书记载您挺勤政的。”

    说的时候王忍不住看了眼辛筝,鸟笼里四个人,青婧在睡觉,元在吃东西,自己在聊天,唯一一个在干正事的便是辛筝,从出发起就一直在批公文。

    巫真殿驯化出来的可以载人的超大型猛禽每天的任务便是将帝都重要的政务送到辛筝手里,让辛筝能够当天处理批复,每天批四个时辰的公文,作息规律得雷打不动。

    史书中记载的炎帝与辛筝不遑多让,甚至比辛筝还惨。

    辛筝有成熟的国府体系,鸡毛蒜皮的事全都被各级官吏给处理了,寻常小事不会到她手里。而炎帝时代还在摸索国应该如何运转,故而炎帝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管,让人深深疑惑炎帝如何不仅没猝死还活了几千载?

    “是比那更久之前的事,没人生来就是君王,尤其是立国者,创造人族的时候炎帝都好几百岁了。”元啃着糕饼道。

    批阅公文的辛筝随口道:“就算是那之前你也是燧人的巫祭吧,居然有时间到处跑?”

    “这个问题....谁规定做人就得在其位谋其职?”元反问。

    辛筝想了想,道:“没人规定,但一般来说,不务正业是会被推翻的。而且,史书记载你十一岁时说过一句话,人皆可为牺牲,何故至吾则不可?我以为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对于责任的自觉性会很出色。”

    “你想多了。”元摆手道。“不过那会儿也不算完全不务正业,还是干了一些事的,只是干得少,但干得少也是在干活。关于牺牲的那番话,无关责任。”

    辛筝疑惑,不是责任是为了什么?

    元想了想,道:“蛮荒纪时的元洲不像现在这么安全,如今你出了城邑碰到也不过豺狼虎豹,但在蛮荒纪时除了豺狼虎豹,还有许多更可怕的猛兽,你现在没见过很正常,元洲的每个王朝国力强盛时都会清理它们,现在都第四王朝了,很多凶兽不是灭绝就是遁入了智慧生物很少踏足的深山老林。但在我那个时候,智慧生物,至少先民都是猛兽的食物,燧人能早早的建立起城邑与部落联盟,神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若是一直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不需要神力,但在那个时候还是需要的。”

    元饮了一口蜂蜜水。“将神力容纳进凡人的体内是有代价的,神力的宿主寿命会燃烧得很快,在我之前,没有一个活过二十岁。巫祭是个很好听的称呼,但实际意思是牺牲,是祭品。在我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我能够生存靠的是别人的牺牲,别人牺牲的时候鼓掌叫好,享受好处,轮到自己就不可以,那很不道德。”

    辛筝道:“但那是人性,你会觉得不道德,还因为觉得不道德就接受牺牲才稀奇。”

    “是人性,但人性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燧人的祖先很有先见之明。”元笑道。“神力的宿主是根据契合度来挑选的,在现有的族人中选择契合度最好的做牺牲,这种情况下,谁都可能成为牺牲。也因此,我也罢,我的族人也罢,我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除非你能够完全脱离族群庇佑生存,且从未享过族群带来的好处,否则被选中的时候就没权力说不。这种教育很成功,反正我那会儿拉不下脸说不。”

    辛筝:“....好的教育是族群生存与延续的核心因素。”

    “不过你说我接受了命运那也是错的。”元道。“我若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如今就不会坐在这与你们饮汤聊天。”

    不知何时醒来的青婧道:“长生药,不死药,您走出了第三条路。”说着,青婧忽的看了眼辛筝。“说起来你俩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但这点倒是很像,只有甲乙两个答案的选择题偏要答出个丙。”

    元理所当然道:“这叫凡人的创造力,且在所有人都千篇一律时独你独一无二,不美吗?”

    青婧点头。“很美。”

    辛筝道:“可所有你在意的东西都没了,不会后悔吗?”

    元上半身忽的扑至辛筝面前,辛筝下意识后仰,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元微笑着仿佛捏幼崽脸蛋般捏了捏辛筝的脸。“长生路很漫长,但一路上也有不同的风景,比如可爱又有意思的兕子,若无长生,我可见不到你。”

    已年过五旬的辛筝拍掉元的爪子。“不累吗?”

    “累啊,但累也只能受着,有得必有失,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元笑道。

    辛筝闻言看向青婧。

    青婧想也不想的道:“我肯定不会觉得累,如果我觉得累了那必定我已完成我的理想,前路失去了目标。”

    辛筝诚恳的对王道:“看来这里就你我两个正常人。”

    王已经活得生不如死了,而她扪心自问无法承受长生的代价。

    王赞同的点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望舒也算是。”

    辛筝道:“她如今与元共生,迟早会跟上元的思维。”

    王怔了下,理解了辛筝什么意思后哪怕望舒是自己的灭门仇人他也莫名有点同情望舒。

    元的时间很快在吃吃喝喝中用完,换成了望舒控制身体,比起另外四位,望舒无疑更有人性,看到了底下拼命赶路的百官与军队。

    尽管可以通过云水从条邑赶往冀州与兖州交界的界谷,但因为是逆流,速度非常缓慢,辛筝为了节省时间选择了走辛原路线,高原一马平川的地形非常适合狂飙。

    万余人一路狂飙,灰尘漫天,哪怕坐在车厢里也不会舒服。

    也就如今是小冰期,哪怕是盛夏也一点都不热,不然辛筝这么折腾,高温加灰尘,早尸横遍野了。

    望舒忍不住向辛筝表示要不要慢一点,你每天晚上下去睡觉时很多人看你的眼神瞧着就很有想生啖你的感觉。

    鸟笼露台也可以睡觉,再加上高空的温度要低一些,夏日时睡起来很舒服,但辛筝不喜欢在高空睡觉,尤其是和研究狂人睡一个屋子里,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而且一天到晚都不与百官军队接触也不好,故而每天要睡觉时都会去地面的帐篷或城邑中睡。

    鸟笼露台上休息的几个人每回都能在辛筝下去时欣赏到众人精彩的表情。

    辛筝不以为然:“慢什么?我本来不想去九阙山,是他们坚持我才允了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且你不觉得他们的表情看着就很开胃吗?”

    望舒摇头。“我没觉得。”

    “我觉得很开胃。”辛筝道。“我现在每天下地面睡觉一半是为了睡君离,另一半就是为了欣赏百官心理不平衡却拿我没办法的表情。”

    君离是负责队伍安全的军将,每天都要巡视警戒,也就晚上休息时能有空与辛筝相处一二,但望舒不太确定辛筝每天下地的两个原因谁主谁次。

    万幸的是天天吃灰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过界谷不几日便是漓水的一条支流,也可能是主干,因为它发源于断云雪山深处,非常的宽阔,宽得与其它支流格格不入,可供大船行驶,而坐船无疑比坐车要舒服不少。

    因为坐船以后吃住基本在船上,难有沐浴休息的机会,途径界谷时辛筝让所有人歇两天缓一缓,自己则去检查了一番界谷改造的进度。

    要让冀州与兖州往来更加方便,界谷走廊必须拓宽与改造。

    动用了五十万人修到如今已近十载都还没竣工,辛筝一番检查,发现想要完全竣工怎么也得两年后,对此甚为不满意。

    陪着辛筝一起检查,负责辛筝安全的君离颇为讶异。“十载将界谷变成通衢,这已经很鬼斧神工了。”

    辛筝道:“可我缺人,早一日竣工我便可用这五十万人去干别的事。”

    君离怔了下。“界谷竣工后你不准备放役者回家吗?”

    “放啊。”辛筝道。“但放他们回家了,我从那些没服役的人口中重新征发五十万人。”

    君离嘴角抽了抽。“修什么?”

    “修堤。”辛筝解释道。“对云水的勘测已差不多,朔与我派去的水利官吏们最后敲定修河堤,将河床固定下来,只要时常清淤、维护,云水的脾气将变得很温顺。”

    “这个时候提出来的?莫不是为了疲惫我们?”君离下意识怀疑羽族的用心。

    “怕我们从沃西出兵攻打它扯它在青州后腿,羽族在青州扩张得很顺利。”辛筝眉目复杂的道。“不希望我们在沃西给它找麻烦。”

    君离问:“你现在还能对外开战?”

    “不能,所以我决定同意此事,反正也打不了仗,不如将云水水患给处理掉。”

    君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打仗了不应该休养生息吗?”

    辛筝理所当然道:“我正在休养生息呀。”

    “你只是将打仗变成了大兴土木。”

    “闲着也是闲着,给氓庶找点事情做比较好,何况大兴土木修的路是给氓庶用,修的水利也是灌溉氓庶的田地,筑的城也是给氓庶住。更别说服役时我是管饭的,若是已服过三年劳役的二度服役者还有工钱拿。”辛筝理直气壮道:“至于大兴土木会死人,反正死得不会比战争时更多。”

    “我知道。”君离点头。“你做的事都是有用的,我只是觉得你太着急了。”

    辛筝不以为然。“人生苦短,我都五十二了,不管要做什么都得抓紧时间,若是下一代,下一代肯定会留给下下一代。”

    君离无法反驳,只能问:“那氓庶若因为劳役太频繁受不了推翻你怎么办?”

    辛筝自信道:“不会,乱世里只要能活下去,氓庶们的忍耐是无穷的,哪怕是战争结束了,经历过战乱的人也会一辈子保留着战乱时的忍耐,我征发劳役是踩着氓庶的忍耐极限来的,并未超出它们的忍耐极限。”

    君离情不自禁道:“你这番话字里行间都透着两个字。”

    辛筝回道:“我知道,欠抽。”

    面对心里太有数的辛筝,君离只能叹道:“我竟无法判断不食人间烟火的懵懂暴君与你这种有意为之的明君究竟谁更过分。”

    辛筝骄傲道:“肯定不是不会踩过线的我。”

    君离想点头,但辛筝的语气太过骄傲,令他实在点不下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