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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4 章 第七十三章濁山姮

    年宴的狂欢持续了一整夜,在黎明时分顺利落幕,折腾了一整夜所有游客与本地氓庶都各回各家与逆旅补眠,唯有调整好了心情的濁山姮还得继续收拾烂摊子。

    狂欢了一整夜,制造了无数的垃圾需要收拾,还有这期间想要趁着人多杂乱干点什么违法的事被抓起来的也需要处理。

    根据辛筝设立的机构,审批别人有没有罪,定什么罪是司法部门的工作,但抓人与调查是治安司的工作,而治安司的上级是濁山姮。起诉权则是分开的,主要是治安司负责,抓了人,起诉移交一并走流程,但氓庶也可以起诉,不过不太支持。

    氓庶要告状,法律比较支持先找治安司,治安司先去把人抓了,再扔给司法判罪,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让司法不那么累。

    不同于治安司只负责一地的治安,司法因为职权单一与司法必须精通所有法律条文的高门槛缘故负责好几地的审判,每一位司法都是从早到晚的审案审到吐。

    氓庶直接找司法告状,只能两种情况:第一种,要告的是官,找治安司就变成了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故而可以找司法或是更高一级的治安部门;第三种要告的虽然不是官,但对方与当地治安官吏是血亲或姻亲,如此一来就必须避嫌,案子交给司法或是更上一级处理。

    就结果而言,辛筝的做法是在分权,原本地方的治安、行政、收税、人口以及断案全都是地方官一手包了,但辛筝将断案的这部分权力给分了出去。

    理论上地方官吏的工作应该会随着权力被分出去而减轻,事实却是工作量更多了。

    原本所有事情都是地方官一言断之,通俗点说就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证据充不充足都无所谓,犯人自己认了罪就行,而三木之下,鲜有不认罪的,工作非常轻松。

    权力分出去后就变了。

    屈打成招的供词司法不认,极有可能怀疑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然后申请调查你,若能查出东西来就是一桩功绩,没有司法能拒绝。

    证据不足司法会找麻烦,因为司法断案必须罪证确凿,证据不足还判罪,那需要自求多福的就是司法官吏。

    濁山姮不仅要抓人,还要调查证据,证据要细致要有条理,方便司法了解案情....工作量翻了何止一倍。

    亡国的惆怅不过一瞬便因为身体过于劳累而抛之脑后。

    直到收完尾,送走游客濁山姮才得以闲下来,搂着儿子,喝着鱼汤,翻着账册,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端着一碗鱼汤在一旁饮用的鯈见了好奇的问:“怎么这么高兴?”

    “所有支出全都赚回来了。”濁山姮笑道。“我算是明白辛筝为何每年都要举办年宴,虽然筹备很花精力也花钱,但我算了下,不算零头,公库这一次赚了六枚金铢。”

    公库有钱才能做更多的事。

    鯈道:“六枚金铢也不多吧?”

    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六枚金铢是很多钱,不挥霍的话能一辈子一时无言,但对于郡城的公库而言却不多。

    迷糓郡是下郡,人口只有万户,饶是如此,每年税赋也有两三百金铢。

    “这只是当下的收益,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年宴郡城以及底下的城邑与乡里全都有赚到钱。”濁山姮为鯈计算道。“这么多游客涌入,吃的穿的全都是从本地买,底下城邑乡里种的粮食、菜、果子、样的禽畜、织的布全都卖了不错的价钱,郡城里的人口同样也靠着为游客提供衣食住行赚了钱,这些钱是有一部分要缴纳税赋的。”

    辛筝为了增长人口,没有收人头税这种仅次于战争的人口控制神器,但国府运行的开销巨大,税是绝对不可能少收的,最多就是换个名目。

    辛筝的做法是:不管氓庶干什么,只要盈利了就要缴税,全方位的征税。

    农业方面还好,因为缺粮食,辛筝为了鼓励农桑,对农人征税相对轻一些,只拿走农人一年产出的四成左右,若是一些土地贫瘠的地方,还会减少。但对非农业的产业,尤其是商业活动,不仅征税还征的重税,十税五是保底。

    这一场狂欢,所有人都赚到了钱,同样的,所有人回头都要缴税。

    “而且最重要的是商贸盘活了。”濁山姮解释道。“农耕是土壤,商贸是水,而水会滋养土地。”

    鯈道:“可在宁州我看到的都是商人盘剥农人,并未看到滋养。”

    农人本来只忍受贵族与官吏的盘剥,但宁州商贸发达,于是吸农人血的势力又增加了一方。

    宁州很繁华很富庶,但这种繁华与富庶属于贵族,属于官吏,属于商人乃至属于非匠籍的匠人,唯独不属于农人,但各个阶层中农人的人口比例是最大的。

    濁山姮嘴角的弧度有一瞬僵硬。“商人逐利,不做无利之事,你如何能指望他们自发的干人/事?关键还得看国君能否控制住这头本性嗜血的猛虎,控制得住才是滋养,控制不住便是催命符。”

    鯈下意识想问那你控制住了没,但脑子还在,及时控制住舌头,没有祸从口出。

    濁山姮将鱼汤饮尽,看向怀里啃着糕饼的胖崽,换了个话题。“彭生现在四岁了吧?”

    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胖崽疑惑的看着濁山姮。“啊?”怎么突然说起自己?

    比起懵然的彭生,鯈一听就明白濁山姮的意思。“是啊,彭祖也该上学了。”

    辛筝颁布的法律规定幼崽年满四周岁就必须送进官序,违者是为犯罪。

    “不过迷糓郡的官序....”鯈皱了皱眉,做为穷乡僻壤,迷糓郡的官序不仅数量少,还参差不齐,比起他曾经在辛邑与条邑看过的着实差远了。

    打下冀州也没几年,能在这么短时间将官序铺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已是不易,质量肯定不能抱太大期望。鯈能理解,但让他将彭祖送进这样的官序他又不太乐意。

    鯈也可以想到濁山姮比自己更不乐意。

    国君的子嗣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哪怕是小国之君的子嗣,也会有精挑细选的先生,若是嫡长,先生还会不止一个。大国之君的嫡嗣就更奢侈了,每个课目都会有该领域的大家担任先生,好几个先生共同教一个学生,也只教一个。

    如此多对一的教学,理论上不应该有学不会的,但历史证明,不跟字都不认识的氓庶比,不学无术与学得一般的占据大多数,学得好学得对得起如此教育资源的都是稀有品种。

    可对于濁山姮而言,幼崽学不会不想学,浪费教育资源与没有教育资源学是两回事,前者是勉强能接受,后者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濁山姮看着懵然的胖崽道:“族人都在汜阳,不如让他去汜阳读书。”

    汜阳做为数年后的帝都,哪怕当下教育资源不怎么好,也会随着迁都好起来。

    彭祖好奇的问:“汜阳在哪?远吗?”

    濁山姮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鯈却是很直白的道:“乘船沿着丽水顺流而下大概八天便是漓水,再沿着漓水逆流而上半个月进入汜水,差不多就到汜阳了,顺风的话还会快一些。”

    彭祖将最后一块糕饼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发现手指头不够,又加上濁山姮与鯈的手指。“二十三天?”反应过来汜阳是超出自己想象的遥远后碰上果断抱住了濁山姮胳膊嚎道:“彭生舍不得阿母阿父。”

    濁山姮道:“可你总要读书的。”

    “我不读书,就陪着阿父阿母。”

    濁山姮不悦:“那怎么可以,人不能不读书。”

    彭祖痛哭:“我不要读书,就不要。”

    鯈道:“可你不读书的话阿父阿母就是犯罪了。”

    彭祖闻言打了个哭嗝,有个官吏老娘,他还是明白犯罪代表什么的。

    “法律规定幼童年满四岁不入学,问罪父母。”

    彭祖道:“不讲理。”

    鯈揉了揉崽崽的头毛。“也不是不讲理,是为了幼崽们好,等你长大了,见了很多的人和事就会明白的。”

    如果不是不让幼崽读书会被官府当罪犯抓走,这世间九成九的父母都不会将幼崽送去读书。人族的氓庶幼崽下地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若是送去读书,就没法帮家里干活了。

    虽然也可以尝试慢慢讲道理,但辛筝显然没那个耐心,在教育方面,辛筝给人的感觉仿佛要在有生之年就让每个人族都拥有最基本的读写能力一般。

    “我不要读书,还让我读,就是不讲理。”

    条无语的看着熊崽子,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辛筝的义务教育之前,超过九成半的人族想读书都没得读。

    濁山姮道:“没有法律我也会让你读书,读书,读得好,你以后才能自己决定自己要做什么,而非做一个愚民,被人决定你要做什么,连自己为什么倒霉都不明白。”

    鯈点头。“是啊是啊,而且我们也不是不见了,你去了汜阳,我们以后也会经常去汜阳看你,你在休假的时候也要回家,只是见得少了,不是不见。”

    看出两个大人都铁了心要让自己读书,彭祖只能瘪着嘴接受。“真的不是不见了?”

    “你看哪个读书的崽崽在休假时是不回家的?”

    彭祖想了想,好像是没有。

    “我们会经常去看你的,迷糓郡和汜阳又不远。”

    “二十三天。”

    “那是算上沿途休息的时间,我和你阿母是大人,不需要太多的休息时间,路程会更短。”

    彭祖勉为其难道:“那你们一定要经常来看我。”

    鯈道。“一定。”

    彭祖看向濁山姮,濁山姮也道:“一定。”路上赶赶,来回不会超过半个月,大不了将每年的假期都攒起来。

    “我们拉钩,骗人是小狗。”彭生伸出小指道。

    濁山姮配合的伸出小指与彭生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

    同濁山姮拉完,彭祖又同鯈拉了一遍,这才满意。

    拉完了勾,彭祖问:“什么时候上学?”

    濁山姮道:“今岁秋后吧。”

    官序在刚推行时为了方便随时拉识字的幼崽帮忙干活,也因为先生实在是太少。

    辛筝推行的是四季招生制度,每个季节都招生,然后每年给幼崽放一个季度的假。当然,说是放假,实际上是被官府拉去干活。每个季度都有幼崽放假,官府也就每个季度都会有人可用。

    先生们也相对轻松一些,原本每天需要负责教导的对像是全部幼崽,变成了四分之三。至于幼崽有一个季度的大假,先生却因为每个季度都有学生的缘故没有假期,那是另一回事。

    随着疆域的扩张,官署用人没有早期那么紧张,而且各地的幼崽数量也不同,很难像最早在兖北时一般将所有幼崽集中到几个地方,遂改成了两季招生。

    春种之后招一次生,秋收之后再招一次生,原本的一季度长假也改成了两节假,在春种与秋收时给幼崽们放假。成绩优异的为官府干活,成绩次之的下地忙农活。

    尽管辛筝规定的学龄是四岁,但濁山姮觉得自己是一岁时就被人抱着看一种字犊,字犊的一面是文字,一面是文字对应的事物,两岁起正式发蒙。不免觉得四岁这个年龄太晚,遂也在彭生一岁时让鯈抱着他看图识字,两岁时正式发蒙。

    论识字量,彭生赶得上官序三年级的水平,濁山姮觉得下半年再入学也耽误不了多少。

    彭祖掰着指头算了算,秋后,那还有小一年呢,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然而,乐极生悲——

    年后没多久濁山姮便收到了升职加俸禄的调令,升任邑令之职,一个非常肥的邑。

    按着辛筝的划分,人口超过四十万为上邑与中邑,上邑设邑令一名,邑丞两名,中邑则只邑丞一名,不满四十万人口为下邑,设邑丞一名。

    默认人口超过八十万为上邑,这样的地方,不论是什么职位,无一不是肥缺。而辛筝升濁山姮去的地方是肥地中的肥地,简介一下就是当地商业很繁荣,人口众多,估算超过百万。

    很肥,却是一个任何正常人都会望而生怯的地方。

    人口估算超过百万,但官署登记的户籍却不足六十万,土地亦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

    毫无疑问,这是最容易捞功绩的地方,只要能干好,飞黄腾达不是可能,是一定,但问题也出在这,去这种地方的人大多两种下场。

    第一种,拒绝跟地头蛇合作,然后在一个黄道吉日病逝。

    第二种,跟地头蛇合作,在一段时间后被辛筝咔嚓掉脑袋。也有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的,但事实证明辛筝对官吏的监视非常变态,抱着这种想法的不仅自己没了,整个宗族也会被打包送去炎洲。

    去这种地方上任的人要么艺高不高人都胆大,输了不过一条命,赢了就青云直上前程似锦,不赌一把感觉对不起自己;要么就是没有后台或后台太弱,只能屈服于霉运。

    调令下来时尽管濁山姮是高升,愣是没几个人能衷心的道一声恭喜,哪怕是出于礼貌而道恭喜也透着些许报丧的味。

    诏书上并未对濁山姮要去上任的地方有细致的介绍,只道了一句在籍的人口与田地几何,那不是上邑的标准,堪堪过了下邑的标准,却被划分为上邑。而官考千里挑一的拣选人选,能考上的道德水平可能高也可能低,唯独不可能没脑子,寥寥几个字足以让他们分析出大量的情报。五⑧16○.com

    然再聪明也因为不清楚濁山姮以前的身份而无法脑补出更多,倒是鯈买菜时从管理市的市吏那里听说了此事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下。

    若是去别的地方上任,确实可能被地头蛇给病逝,但蚕邑不一样,那里是濁山氏的根基之地。

    濁山一族在濁山姮迁都郫邑之前都蚕邑长达千年。

    可以这么说,蚕邑那一片的人口,上到贵族豪强,下到乡野里一辈子面朝紫土背朝天的底层庶农,十个至少七个姓妫,全是青帝的后人,非妫姓也一样,不姓妫不代表祖祖辈辈都没与妫姓通婚过。

    当然,任何一个姓繁衍数千载,自然不可能与最初那般每个妫都很值钱,妫姓和妫姓是不一样的。

    最珍贵的是濁山侯的妫,最不值钱的是沦为奴隶的妫,如今是底层氓庶。

    辛筝废奴,位于社会体系最底层的阶层从奴隶变成了氓庶,原本因为旁支旁得没边了而一路下沉至奴隶的那部分妫姓也恢复了庶人的身份。

    但哪怕不值钱的妫多如漫天繁星,濁山国不亡,蚕邑那一片生态占据食物链顶端的永远都是妫,哪怕濁山国亡了,这种惯性也会持续很长的时间,而手上占据的资源也会让那少部分妫姓比起其它人有更多的机遇,只要他们能及时接受现实的落差,进行调整。

    鯈匆匆赶回家便看到濁山姮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半只铜虎,神情幽深莫测。

    鯈讶异的看着濁山姮手中的铜虎,不是什么铜器都能铸成铜虎的模样,更别提铜虎的背上还有金文,这是一枚虎符。但辛筝对官吏进行了文武划分,文职不掌兵权,武职掌兵权但不掌行政,濁山姮的官职是文职,非武职。

    “与升迁的王令一起到来的,可调动一卒的军队。”濁山姮感慨。“看来辛筝真的很期待我反给她看。”

    “这只是给那些实际人口土地与在籍不符的地方官吏的护卫,少则一两,多则一卒,只够自保。”鯈道。

    在被地方豪强病逝了不少官吏后辛筝也进化了,给官吏一枚可以调动当地一定兵力的虎符,虽然不多,但自保足以。

    濁山姮迟疑须臾,问:“若我想做什么,你可会原谅我?”

    鯈道:“我只能让自己不恨你,然后在自己失去理智之前与你离婚,尽管我们很合得来,但我们的一些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对你而言可以用来牺牲的东西对我而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

    濁山姮默然须臾,将虎符收好,仿佛寻常一般道:“我明白了,我们去做饭吧,彭祖快回来了。”

    鯈瞧着濁山姮的神情,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