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孰能不朽 > 第 703 章 第七十二章鯈

第 703 章 第七十二章鯈

    肥冬瘦年,尽管比不上需要祭祖的冬至,年节也是一个重要节日,年节时氓庶家庭会吃好一点,贵族家庭则会举办宴饮,按着过往的传统,君侯更是会举办宫宴宴请百官贵族。

    既然是过往,显然如今不一样了。

    辛筝觉得大过年的最重要的就是一顿团圆饭,就应该好好享受团圆饭,故而辛筝将本来应该岁末举办的宫宴挪到了岁初。

    挪到岁初也就罢了,辛筝还将宴会变成了赶集似的存在,原本的年宴是君侯做主,公卿贵族百官为宾客,辛筝以太无聊了为由将宴会放到了台城外的校场上,让氓庶感兴趣的也去凑热闹。

    宴会上表演的节目也不再是过去那些阳春白雪,至少不是纯粹的阳春白雪,开始兑入下里巴人。但不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是非常精彩,每个表演的团队都是全国竞赛中杀出的第一名,排的节目不好都对不起全国第一这个名头。

    濁山姮觉得岁初单调的拜年确实有点无聊,遂效仿了辛筝搞过年节目。

    全国第一的表演班子自然请不来,但全国大赛中班子并不少,而辛筝一般一个节目类型只邀请一个表演班子。比如抚琴,辛筝只会安排一个人抚琴,绝对不会安排第二个,不然整个宴会的时长会长到可怕,一晚上都不要睡了。

    第二名不会被邀请,但第二名也要吃饭。

    濁山姮很容易请到了第二名的表演班子,提前半年便将消息放了出去。

    帝都的年宴是每个从邸报上看到的人都想去瞅瞅的,甚至有言去帝都不见识天底下最好的表演都不算去过帝都。

    帝都每回的年宴,云水流域的很多邑郡都有大把的人乘船前往,只为一睹盛况。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云水流域的人一样因为云水之故去帝都方便,尤其是冀州,哪怕界谷已被改造成通衢,仍旧路途遥远,沿途盗贼、饮水、食物、豺狼虎豹等随便一个因素都可能要命。

    再想一睹盛况也赶不上命重要,而且往来需要一年半载,一般人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成本。

    濁山姮效仿帝都也搞年宴的消息传出后周遭邑郡许多人皆感兴趣,离过年还有一个月时便陆续有游客拖家带口的来看热闹,临近过年时尤为热闹,迷糓郡城里大小逆旅全部爆满,家里有空房间的氓庶纷纷将空房间收拾出来租赁给游客。

    期间自然不乏黑店之类的东西,但濁山姮提前半年放出了消息自然也提前半年开始为这一场盛宴的治安做准备,若是治安一团乱,无疑会令年宴蒙上阴影,来年莫说回头客,说不定连路人游客都不会有。

    濁山姮半年前便展开了一场对肃清黑恶,打造良好治安的活动,将迷糓郡的帮派、恶少年们统统抓的抓、杀的杀。

    将冀州诸郡的治安排个序,迷糓郡毫无疑问能排第一,游客们最多碰上开价黑宰肥羊的民宿,很难碰上明抢的,即便是要价黑的也因为濁山姮在一个月前便找城中各路人士饮过荼而有一定的克制,不会过分到让人受不了。

    治安好,城中环境也收拾得好,濁山姮又取消了一天的宵禁,整个郡城人满为患,人都快被挤成饼了。

    彭祖骑在鯈的脖子上一边啃着枳子一边居高远眺。“好多人哇。”

    从出生到如今彭祖头回见到这么多人。

    “人多很正常,游客的数量都快比本地人口还多了。”听到头上吧唧吧唧的声音,鯈皱了皱眉。“你在吃什么?”

    “没什么。”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在我头上吃汁水多的果子。”洗头很麻烦的。

    彭祖三两口将枳吃干净,皮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筐里毁尸灭迹,又从身上摸出带着体温的烤栗子。

    “彭祖在吃栗,阿父要不要?”

    一边说一边将栗子递到鯈的脸前。

    熊崽子你当我没看到刚才飞过的枳皮吗?鯈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了栗。

    安抚了鯈,熊崽子的注意力很快被沿途的风景吸引,不同于其它幼崽主要被沿街叫卖的小吃给吸引,熊崽子平时吃鯈做的各色食物,嘴巴很刁,看不上味道一般的街头小吃,他的注意全都被各色玩具给吸引了。

    熊崽子拍了拍鯈的脑袋。“阿父阿父....”

    “看上哪个了?”

    “那个灯,漂亮。”

    鯈顺着熊崽子指的方向望去,看不清熊崽子具体指的哪个,街上人太多了,但因为那个摊子挂着众多花灯,最高的一层花灯挂得比人还高,不难看到。

    鯈微微讶异,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花灯出现还没三十年,创造者是辛筝,准确说是辛筝让人造出来的。

    既然要搞年宴,自然要有照明的东西,要照得足够亮足够广,还要防风,因为年宴是在室外,若不能防风,风一吹就灭了。传统的铜灯无疑不合用,便有匠人造出了花灯,以木竹编出灯架,再以布帛糊灯架,花灯便制成了。

    最开始全是素灯,但流入民间后有人觉得太素了,纷纷自己拿笔往灯上绘画,于是有了彩灯。

    鯈记得这种灯在此之前还只在云水流域有,同饮一江水,又没了国别,新事物传播得也快一些,若是从前那般,石磨造出来数百年都还只是小范围传播。

    这传播速度可真够快,不,也不一定是自然的传播速度。

    鯈突然想起濁山姮为了年宴的照明需要寻匠人定制了一大堆彩灯,肯定会有人好奇濁山姮定制的东西,然后有样学样,稍有不同的是濁山姮是用来为年宴照明的,这些人是用来卖给游客的。

    不过非游客的好像也被吸引了。

    鯈带着熊崽子挤了过去,发现摊子上的彩灯有点意思,不是布帛灯笼,而是纸糊的,竹丝为骨,纸为皮,成本便降了下来,做起来也更容易,因而架子上百十个灯笼,尽管成本很低廉,却也无半点糊弄之心。

    每个灯笼上都绘了画,有鱼、有稚童戏莲、有熊、有狗子、有狸奴,也有各色植物....尽管在见过全国画艺大赛的鯈看来这些画的画工相当粗糙,但放在本地已是非常不错的水平,更别说还很用心,每幅画都画得神气活现的。

    彭祖不客气的指着一个画着一家三口逗狸奴图的灯笼道。“我要那个。”

    小贩看了眼鯈。

    “拿来吧。”鯈一边取钱包一边道。“多少钱一个?”

    “好嘞。”小贩麻溜的将纸灯笼取了下来。“两枚铜锱。”

    鯈取出两枚铜锱递给小贩,顺手接过灯笼细看了下,发现熊崽子还挺会挑的。画中人与狸奴甚为神气活现,尤其是那只被幼崽追着的狸奴,每根毛透着幼崽好可怕的嫌弃劲。

    鯈将递给熊崽子,熊崽子这才开心起来。“阿父你看像不像咱们?就是咱家没养狸奴,还有阿母现在也不在。”

    提及濁山姮,熊崽子的心情莫名有点低落。“阿母如果在有多好。”

    你阿母这几天吃饭都没时间,哪有时间陪你逛街,鯈腹诽。

    氓庶可以尽情享受今夜的华宴,但濁山姮....准确说是整个迷糓郡大大小小的官吏们全都不会有享受的感受,受罪的体验感反倒很足。

    尽管濁山姮为了以防万一招募了三百名身家清白没有犯罪记录的良家子当临时工,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人手还是不够,所有人都快忙疯了,包括濁山姮。

    鯈组织了下词汇,对熊崽子解释道:“今天是全城人还有所有游客们的狂欢,人多了很容易发生各种意外,比如踩踏、走水、拐小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总得有人保证彭祖这样的可爱崽崽在大街上玩不会被人抱走,不会受伤,能够玩得开心。你阿母就是负责这些保障的,如果来陪彭祖一起逛街,那彭祖和其它的崽崽就不能玩得开心了。”

    “有阿母才能玩得更开心。”彭祖无奈道:“不过,好吧,其它崽崽也要玩,今天阿母就借给所有人。”

    鯈忍不住将崽崽从头上抱了下来,在崽崽的脸上亲了一口。“彭祖真乖。”

    “知道我乖就多给我吃肉,不要全是菜。”

    小崽子你是忘了之前给你称体重时你的体重了吗?鯈摸了摸崽崽的肚子,小肚子的突出与柔软非常明显,轻轻一抓,抓起一层肉。

    彭祖不悦的拍了鯈一巴掌。

    “彭祖啊,你自己摸摸你的小肚子,你才三岁,不对,岁末已经过去了,你才四岁。”鯈哭笑不得道。“在你之前我就没见过哪个四岁小崽有小肚子。”

    彭祖自信道:“就算有小肚子我也是最好看的崽。”

    鯈被噎了下。

    尽管有小肚子,但彭祖生得很像濁山姮,准确说小崽子与濁山隰叔非常像,若与濁山姮的像是四五分,那与濁山隰叔的像就是七分。本来应该八分的,但濁山隰叔从年少到老年从未停下习武,身材一直都很好,全是肌肉,而非肚腩。

    饶是如此,彭祖的脸也生得甚为清隽,一溜崽里最靓的那只,彭祖有自信的底气。

    “那只是你现在肚子还不明显,你要继续这么吃下去,等你长大了就是一团球。”

    彭祖反问:“球不可爱吗?”

    “球很可爱,但优秀的女郎们不会想嫁给你。”

    尽管能养出肥肉代表家境好,在婚姻市场上也很吃香,并不算最吃香的。对于那些本身就很优秀的女子而言,找个胖子哪有找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身材与脸兼具的美男子来得香,不仅可以享受美色,还能改善后代的容貌。

    彭祖无语:“我才四岁。”身高也才三尺半。

    鯈理所当然道:“婚姻是终生大事,越早做准备越有优势。”

    彭祖很想翻白眼。“我不结婚就是了,结婚了我还要把好吃的分一半出去。”

    鯈无语。“那你最好祈祷你阿母愿意再生一个。”

    如果生了第二个孩子,那么长子坚持不结婚的话,濁山姮是能接受的,可若没有第二个孩子,彭祖长大以后结不结婚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为什么?”彭祖不解。

    为什么?

    因为你阿母脑子里接受的教育就是晚婚晚育甚至不婚都无所谓,但必须有后代。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

    彭祖笑眯眯的说:“慢慢说。”

    “因为人族相信人死以后会化为鬼,而亡魂吃饭依靠子孙供奉,若无祭祀,亡魂就会沦为孤魂野鬼,没有饭吃。”

    “那也太可怜了。”彭祖同情道。

    鯈捏了捏儿子的肉乎乎的脸蛋。“这种编造的鬼话你还真信了?”

    彭祖懵然的看着鯈。

    鯈解释道:“王祭七庙,诸侯五庙,公卿大夫三庙,士人一庙,氓庶无庙,照这种说法,即便是君侯的祖先,除了创业的第一代,也只有比较近的祖先才享祭祀,一旦远了,轻则被挪进远祖庙,待遇削减,重则不再祭祀。氓庶就更不用说了,庙都没有。更别说战火就没消停过,多少氏族的嫡脉绝嗣,算下来这世上得有多少孤魂野鬼?早该填满整个世间了,却从不见天地间被孤魂野鬼填满。”

    彭祖道:“就是说,是骗人的。”

    鯈点头。

    彭祖敏锐道:“但有人信,比如阿母。”

    鯈点头:“自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很难不信,而且生者放不下死者,比起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剩,人更愿意相信人死后还有鬼,只是阴阳相隔见不到了,但对方仍旧存在,如此还可以自我安慰。即便不考虑亡者这一问题,死亡是凡人永远无法抵抗的存在,不论是伟大的帝王还是卑微的奴隶都会死,完全无法对抗本身就很绝望了,而当这样东西充满未知,没人知道死后是什么模样,便成了世间最大的恐惧。因为恐惧,所以想像出幽冥黄泉这些,想像生前的珍宝与奴仆能带到死后的世界,在死后继续享有荣华富贵。”

    彭祖听得一脸懵,好一会才道:“听着感觉像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就是自己骗自己呀。”鯈笑道。

    彭祖不解:“你们不是教我做人要诚实,不能骗人吗?”更别说还是骗自己。

    “说谎也分情况的,如果诚实不能削减别人的痛苦,为人带来希望,而谎言能,那谎言就是善意的谎言。”见彭祖听不懂,鯈举了个例子。“好比有一个人得了不治之症,医者是诊出来后没告诉病人,而是先告诉了病人的亲人,让亲人选择要不要告诉病人。亲人知道后跟病人说,你只是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大碍,吃点好的补补就行,让病人该吃吃该喝喝。毫无疑问,这个亲人说了谎,彭祖觉得他是对的还是错的?”

    彭祖皱眉思考片刻,问:“什么是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就是治不好的病,得了以后会很痛苦,现有的医术不论怎么治都治不了,只能绝望的等死,死亡的阴影时时相伴,吃什么都没有食欲。”

    彭祖道:“也就是说,不论病人知不知道自己得了病都会死。”

    “对。”

    “这样的话,亲人说谎了,但也没做错。”彭祖道:“既然都是要死,倒不如让病人最后一段时间该吃吃该喝喝的过完。”

    鯈道。“所以说谎虽然是不对的,但有时也要分情况。”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鯈含笑揉小崽子的脑袋,幼崽三岁以后就不再剔光头,开始蓄发,蓄到总角之龄再总成角。尽管才蓄了一年,但小崽子的头发又浓又软,手感甚佳,鯈忍不住多揉了两把。

    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玩具,彭祖逛得尽了兴,鯈看了看时间,年宴快开始了,便扛着儿子去看表演。

    舞台是一个竹木搭建的高台,挂满灯笼便于广场上的游客们能够看到表演,但广场上人太多了,已不止里三层外三层那么简单。

    游客或带短榻或带木墩或带茵席,更有甚者席地而坐,一层又一层,足有几十层的人。外围的人除非有鹰隼的视力,否则能看到高台上的人影就不错了,具体表演什么根本看不清。

    所幸年宴表演的节目丰富多彩,不止视觉享受,也照顾到了听觉。而且即便都享受不到,这种人山人海的热闹氛围也是人们喜欢的。

    鯈来得早,因为挤到了前头的位置,既可以看到视觉表演又能听到听觉表演,歌舞、杂戏、俳戏、小说家....节目种类甚为丰富,大人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但太过年幼的幼崽连词唱得什么都听不懂,看了没一会便开始犯困,彭祖也不例外。

    鯈察觉后将彭祖从肩膀上换到怀里抱着,又从推着独轮车向游客兜售吃食的小贩那里买了五张热腾腾的肉饼放在怀里捂着,再买了一筒一直温着的乳酒。

    抱着崽揣着饼,提着米酒,鯈向舞台的后台走去。

    看守的人认识鯈,放他进了后台,还为他指了濁山姮的位置,寻到濁山姮时暂时没什么的郡守正在阅读邸报。

    闻到肉饼与乳酒的香味,快有一天水米未进的郡守下意识抬头望去,正想开口分口吃的确发现是鯈,惊喜的将邸报放到一边,对鯈伸出手。“还是你心疼我,给我带什么吃的了?”

    “你喜欢的羊肉饼,还有乳酒,热的。”鯈将肉饼与米酒递给濁山姮。

    濁山姮接过,打开盛着乳酒的竹筒,先灌了一口热乳酒。

    本身就是充饥食物的乳酒并不烈,说是酒更像是带点酒味的食物,一口温热的乳酒下肚,濁山姮感觉胃都暖和了起来,又拿起肉饼,两口肉饼一口乳酒,狼吞虎咽。

    鯈讶异。“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濁山姮想了想,回答:“从今天早上出门就没用过吃食。”

    鯈无语。“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等到明天中午用朝食?”

    濁山姮心虚的笑,她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但这话肯定不能承认。“不会,我看完邸报就准备出去买点吃的。”

    “你这话的心虚味道太浓了。”鯈道。

    濁山姮只能道:“不管本来怎样,你不是来给我送吃的了吗?”

    鯈无奈,只能放弃追究这个问题,示意了下怀里睡得香甜的胖崽。“有可以睡觉的地方吗?”

    濁山姮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终停在一个放东西的藤箱上,箱子很大,有四尺长。

    放下肉饼与乳酒,濁山姮脱了自己披着的裘衣铺在藤箱上。

    鯈将胖崽放了上去,再将裘衣拉了拉,盖住胖崽的小肚子。

    濁山姮回到原位继续吃东西,鯈退回之前坐的东西上时无意看到邸报上有叛乱两个字,不由拿了起来。

    帝都的每一期邸报在整理出来都会印刷千上万份,通过辛筝建立的邮驿体系送到帝国的每个邑每个郡每座城的官署。

    当然,考虑到邸报上的内容不止国府颁布的政策,还有帝国各地的重要新闻、帝都周围物价几何、哪个地方修了一条从哪到哪的道路或是灌溉渠、哪个地方有什么特产、什么作物应该怎么种植、如何用常见的材料烹饪美食、如何酿酒、如何制作农具、各地气候预估....甚至还有历史小故事。

    内容相当之杂,不论什么群体都能在里头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因而氓庶们也想看。五⑧16○.com

    辛筝在每个郡的郡城都设了一座邸报印刷作坊,邸报送到后匠人会制作雕版,将邸报大量印刷。

    氓庶可以提前跟印刷作坊说一声,缴纳定金,留下地址,邸报送来再印刷好,作坊会通过邮驿将邸报送去买家手里。唯二的问题是邮费会比邸报本身的成本更贵,并且有滞后性,若是住在城里倒是能省不少时间,但再快也快不过邸报一到就能看到的官吏。

    鯈有阅读邸报的习惯,很确定之前的邸报里都没有叛乱的字眼,那这份邸报就只能是刚到的,大概率是今天才到的,不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邢国那边发生了叛乱。”鯈惊讶道。

    濁山姮点头。“说是因为贪官污吏贪墨河堤的钱款,今岁秋季下了大雨,堤溃了,邢国灭亡后没被抓住的公族贵族趁机聚拢流民造反。”

    鯈道:“但我记得辛筝巡狩时有经过邢国,之前的邸报还说她亲自去堤上走过,若堤有问题,邢国当地官吏那会儿就该人头滚滚了。”

    就辛筝的性格,堤上走一圈,最后一个人都没杀,只能说明一件事:堤上没找到问题。

    濁山姮想了想,道:“如果不是贪污导致堤本身有问题,那大概是旧贵族干的。”

    鯈疑惑的看着濁山姮。

    濁山姮解释道:“厉王□□,国人攻进薪火台,将其驱逐。还有不少诸侯大兴土木、征战频繁,反正滥用民力,国人亦拿起武器攻进台城。说起来,辛筝幼年时就有类似的遭遇。”

    鯈道:“辛筝如今虽大兴土木,却也谈不上滥用。”饭管饱,偶尔有肉,还有工钱,病了也有医者,不至于闹到国人暴/动的程度。

    濁山姮看鯈的眼神仿佛看天真稚童。“亡国之人没资产没军队没封地,而别的国家又太遥远,根本不会借兵,各条道路都被堵死,想要复国就只剩下刺杀与激起氓庶反抗之心,前者最是一本万利,只要辛筝一死,她又没有继承人,王畿必定分崩离析,但辛筝也很清楚这一点,身边守卫极严,这些年刺客络绎不绝,就没有成功的。此路不通,便只剩下最后一条。”

    鯈怔住,辛筝爱民如牛马的心态虽然有问题,但她对工具是抱着一种爱惜的心态使用的,会保养工具延长工具的使用寿命,创造更多的财富。氓庶的忍耐力是很高的,并不会在意辛筝看自己的心态是看人还是看牛马,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好就行。

    尊重什么的,在生存得到保障之前没几个正常人会在意这个。

    想要挑起氓庶的反抗之心有不少法子,比如美人计与佞臣,但这两招对辛筝同样没用。

    这些年不是没有美男与美女像辛筝自荐枕席,但辛筝全都心如止水,被烦到了还会询问:君与(对美女)望舒/(对美男)君离孰美?

    从此君王不早朝也得美人能爬上君王的床。

    佞臣就更不用说了,辛筝只爱干活勤劳又干练的臣子,不属于这一款,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不能从辛筝那里下手便直接制造天灾吗?”鯈错愕不已。“难道不知道决堤要死多少人吗?”

    濁山姮咬着肉饼道:“死得人若是不多也没必要这么做。”

    鯈拧眉。“怎么能这么做呢?难道没有良知吗?”

    濁山姮想了想,道:“怜悯与同情自然是有的,但不会后悔,毕竟再同情怜悯贫苦氓庶又如何能消弭国仇家恨?辛筝侵略他们的国,让他们国破家亡,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不都是人族吗?”

    “同族不同国。”

    “辛筝伐灭诸国是以王的名义,这也算是侵略吗?”

    “那得看什么时候,若是千年前,王权强盛,王灭诸侯是王的权力,好比白帝杀了那么多诸侯,将众多诸侯方国除国,疆土并入王畿,皆合法理,但如今,王权式微千载,是侵略。”

    “就算如此,邢地的氓庶难道不是一国人?”

    濁山姮道:“忠于辛筝的氓庶就不是一国之人,而且此事也不一定是邢国贵族干的,辛筝灭了那么多国家,想复国的遗民太多了,在自己的故国土地上搞破坏下不去手也可能跑别国的故地上做点什么,火点起来就行,至于第一把火从哪里开始烧的并不重要。”

    鯈已经没脾气了。“诸国有哪个没干过灭国之事?”

    人族的方国最早时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哪怕是在辛筝跳出来之前,人族方国也不足万数,如此惨烈的淘汰率,只要是活着的就不可能干净。

    濁山姮道。“灭别人的国,痛苦的是别人,别人灭自己的国,痛苦的是自己,如何能一样。”

    “很人性,但这么人性就让人很怀疑他们恨的究竟是辛筝灭了他们的国,还是辛筝打过来后不仅没给他们吃更多的肉,还将他们原本的肉给抢了分给更多人。若辛筝在打过来后分更多的肉给他们,他们还会如此痛恨辛筝吗?”鯈顿了顿,问:“你想复国吗?”

    濁山姮迟疑了一瞬,很快回道:“我不可能复国。”

    多年情人,鯈可以清晰看出到濁山姮内心深处的挣扎,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安慰。

    若濁山姮不是自己的心上人,濁山姮内心哪怕因为亡国而比现在还要痛苦千倍万倍也与他无关,即便濁山姮是心上人,他会因为心上人的痛苦而难过,却无法真正共情濁山姮的亡国之痛。

    须臾,无言的鯈只能安慰的拥抱濁山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