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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7 章 第六十六章青蘅

    五千人乍看不多,对于负责鸿沟,每次调动人力都是以万为单位的青蘅而言五千人真的不多。但就开垦农场而言,五千人一点都不少,分封时代大部分贵族的田奴都没这个数,拥有上万乃至十数万田奴的都是顶级贵族,都顶级贵族了,数量必须稀少。

    五千青壮劳动力加上足够五千人使用的铁犁牛耕,组织耕作得再有条理些,五千人保底也能种植十万亩地,若是错开不同作物的种植时间,那能耕作更多的土地。

    比如春季时可以种植春小麦,夏季时可以种植树薯和葫芦,秋季种植宿麦,冬季在元洲是种不了什么,但在炎洲仍旧可以种植东西,那地方四季如春,哪怕是冬季也不冷。即便不种这些作物,那也还有别的选择,反正根据播种时间组合好就行,而这意味着五万人从年头到年尾可以忙碌四十万亩地。

    当然,这种全年劳作的做法会很要命,不过这对农场主而言不是事,消耗不是自己的生命就不需要心疼。但辛筝也想到了这一点,连佣耕吃的伙食标准都给农场主定好了,盐和油水非常足。

    青蘅估摸着这也是辛筝要求农场主所有直系血亲做人质的原因,无法强有力的控制,又要保证佣耕能活着回来,便只能采取特殊手段。

    佣耕不能活着回来,农场主所有直系血亲都会挂城墙上风干。

    人族七千年历史,被承认的与被废的王加起来高达三位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三位数的基数上自然也什么奇葩都找得到,但这般强盗流氓的却不多,扒拉一圈不超过一掌之数。而历史证明,人王只要拉得下脸,这种非常手段效果奇佳。

    言归正传,炎洲的气候很适合农耕,但成也气候败也气候。

    气候越是炎热的环境生存条件就越恶劣,不仅瘴疠横行,有时光是炎热就能杀人,再勤劳的农人也得能活下来才能耕作。为了防止自己被找麻烦,息妧招人时只要身体特别强壮的男女,身强体壮,没那么容易被疾病击倒。青蘅也写信给巫彭殿派三百名医者由一名祭巫带队随行,并为息妧准备了大量可能用得上的药物。

    除了生存环境太恶劣,热带还有一个致命问题:土地贫瘠。

    温带与寒带冷归冷,但枯叶落到地面上并不会很快被分解,而是会变成腐殖质,增加土壤的肥力。热带就不一样了,枯叶落在地面,第二年就能被强大的生态分解干净,并不会增加土地肥力,这一点从各色土壤中最肥沃的黑土地都在气候严寒的地方可以看出一二。

    土地没有肥力,气候再适合植物生长也不适合发展农耕,这也使得没有外力干扰,自然发展到进入农耕阶段的文明普遍位于四季分明的温带——寒带太冷了,土壤中的营养虽然不容易被分解,但植物也难以生长。

    北部的人口密度比南部人口密度高的根源也与这两个条件有关,后者开发的时间再不如前者也是开发了几千年,北方又频繁战乱,不如南方安定,没理由两地人口密度能差得那么离谱。

    炎洲比帝国南部还热,这些问题只会更坏而不会更好。

    哪怕能用人畜粪便、骨粉堆肥,土壤基础条件也不能太差,所幸清水下游的三角洲平原是大河的淤泥冲击而成,土壤必须肥沃,但也需以防万一。息妧谨慎的挑选了作物种子,挑的大多是能增加土地肥力的作物。

    农具的质量必须好,数量必须多,不然去了炎洲短时间可没地方补充。

    换个人这些准备工作没有数年搞不定,但息妧有青蘅全力相助,只三个月便准备到位,只等鲸船到位。

    为了赶时间,也是因为息妧的商队载不了五千五百人(两百人是护卫,一半是息妧自己的还有一半是青蘅提供的)加上五千五百人半年的口粮、农具、四千头耕牛、三千头驴、牲畜的草料、种子、布匹、药材.....诸多东西,虽然可以找青蘅帮忙找船,但太麻烦,也太花钱,因而息妧选择找鲛人。wWω.㈤八一㈥0.CòΜ

    鲛人的鲸船说是船,实则水上之城,以木革、大型海兽的骨骼、金属诸多材料制成水上堡垒,长三百丈,宽百余丈,高二三十丈,这要是船,遑论下水,龙骨在造的过程中就得断。因而鲸船不是船,也不是靠风力与人力驱动,而是靠畜力驱动,数头被驯化的蓝鲸拉着鲸船在海上往来。

    鲛人经营鲸船都是卖票,但息妧财大气粗,包了一座鲸船。至青蘅在海边送她离开时息妧不仅将多年积蓄花光了,还欠了青蘅一大笔钱。

    “希望一切顺利。”

    “不然她就要债台高筑了。”

    “那倒不至于,真要失败我会免她一半的债务,毕竟是我拖她下水。”青蘅忧心的望着远方的海面:“我就是担心自己不能早日退休养老,你说我要不要跟去看看?”

    “你有那个空闲时间?先打理好陵光州吧,不然兕子一定会让你死在退休养老之前。”

    青蘅忧郁的叹了口气。

    陵光州,怎么说呢。

    澜州的问题是地缘地形、生态等因素。

    豫州的问题是官场与豪强,但民心没问题。

    陵光州,这地方的官吏们没有问题,至少高级官吏们都没有,有问题的是民。

    陵光州与炎洲都是辛筝流放罪犯与因为有个罪犯亲属而被连坐的家眷,而这些流放者中以旧贵族为主,其次是贪污贪官污吏、杂七杂八的重刑犯及被连坐的家眷,正儿八经的良家子炎洲是完全没有的,那地方原本没有任何人族,现有的人族人口全是流放过去的。陵光州要好一点,早在千年前那里就稀稀拉拉的分封了几个贵族,虽然贵族多吃多占,但在陵光半岛上还是发展出了一点基础。分封时代结束的乱世中陵光半岛又吸纳了大量流民,良家子人口约莫三十余万,但流放者与流放者的后代,超过九十万。

    为何辛筝巡狩从不往陵光州跑,是嫌远吗?不,她是不敢,清楚自己去了陵光州会被群起而攻之,无法活着离开。

    “在位才七十载,被她流放的人就多达数十....不对,陵光州的流放者及其后代是超过九十万,没将炎洲海州那边的算进去。人族有史以来有哪位人王流放的人能比她更多?”

    “炎帝。”

    “炎帝流放的人再多也是三千载的岁月里攒的,她在位都没百载。”

    再对辛筝腹诽不已,陵光州这个烂摊子还是得收拾,日后要发展炎洲,位于元洲最南端的陵光州就很重要,基础建设都得搞起来,而必须当地的居民们配合。

    乘着鹏鸟抵达陵光州,翻阅了陵光州最近十五年的所有档案,青蘅讶异发现辛筝还挺有远见的。

    最近一次往陵光州流放罪犯是十年前的事,从十年前开始原本应该流放陵光州的罪犯全都扔去了炎洲海州。

    若不断有鲜血血液补充,那陵光州的仇恨就别消了,但十年间没有新鲜血液补充,再加上沉重的生存压力,还能坚持恨天恨地恨辛筝恨贱民恨世道不古恨贵贱颠倒,满腔愤世嫉俗的不多。过于沉重的生存压力会强迫智慧生物丧失正常爱恨的能力,当生存占据了一个人全部精力时,爱与恨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就算被辛筝屠灭了三族,在陵光州煎熬一二十年,便是辛筝本人出现在面前都可能会选择扑上去吻仇人的脚下的尘土恳求宽恕,唾骂自己的三族罪有应得,活该被杀,只求辛筝能放自己回元洲。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但可以将陵光州发展起来。

    再看陵光州的地头蛇,地头蛇有三个家,一家是难民出身的良家子,两家是流放者的后代。难民因为人太少而紧紧抱团,瞧不起流放者及其后代;流放者及其后代没有难民团聚,但胜在人多。

    陵光州的中底层官吏不是这三家的人就与这三家有关系,高级官吏因为是辛筝指定倒是和这三家没任何关系。然这种情况,理论上这种辛筝派来的官吏什么政绩都不要指望,老老实实当个摆设,到了任期走人就行,但官吏们办事虽然很艰难,但这些年还是陆陆续续做成了不少事。

    这不合理,哪怕难民们因为人少而大力支持辛筝派来的官吏也不该这么顺利。

    青蘅将档案翻来翻去,最终停在三家地头蛇的姓氏上,三家地头蛇中最强大的一家是党氏,也是最敌视官府的。

    “元,我好像在哪看过,王的母亲是一个叫党的氏族的大夫。”

    “就是党,穷桑国党氏。”

    辛筝迅速翻出党氏最早被流放的那一批人的档案,佩服不已。“将自己的母族整族流放,不愧是王。”从不按常理走,换个人再怎样立场相对,也会对母族留情,就辛筝混不吝。

    元不以为然:“党氏中她所在意者不过生母,生母都死了,余下的人又与她有何干系?爱屋及乌这种心理,兕子显然缺乏。”

    便是对屋子本身,辛筝的在意也未必有多少,毕竟只是生她的人,母女俩并没有长久的相处,抚养辛筝的人是生父,而从辛襄子的身后事不难看出辛筝对辛襄子更不在意,这样一个人指望她多在意血缘无疑是扯淡。

    稀薄如孟春之雪的在意,又要如何惠及乌鸦?

    “说得也是,王就不是那种人,她制定的规则才是最重要的。”青蘅也想像不了辛筝孝父母慈的模样,权力角斗中能一直赢到最后的人必须是个能在需要时将直系血亲称斤论两卖个好价钱的人,即便真的孝顺也必须建立在父母对她无害的前提之上。

    “不过王不是寻常人,她的母族也不遑多让。”青蘅感慨道。

    在与官方不对头的情况下还能成为当地第一地头蛇,这不正常,真出现这种情况,外来的官员发生意外死在任上才是正常,更别说能顺利办成一些事,除非这个地头蛇本身就是官方扶持的。

    为了生存,向辛筝低头,不寒碜。

    就算结了仇,党氏与辛筝的血缘也是真的,记恨辛筝抢走了自家的封地、人口等财产,还流放了自己全族能有什么好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既然有这份血缘本钱,自然要做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辛筝要在陵光州扶持耳目走狗,还有比党氏更合适的吗?血缘敌不过利益,但它也是所有利益纽带中最常见也最恒久的。

    流放者来自不同的方国,有的在亡国前还是世仇,贵族与官僚之间的仇那就更大了,这群人无疑是一盘散沙中的散沙,秩序乱得没眼看,切磋武力是寻常,但那过于混乱的秩序显然不符合官府的利益。劳动力本来就少,还切磋死人,劳动力更少了。

    党氏崛起后对流放者们进行了整合,流放者们变成了一团有序的散沙,虽然还是敌视官府,至少不会天天切磋死人,也会为了食物老老实实的干活。面对这些武者术士比例过高的刁民(毕竟曾经是贵族,拥有最好最多的资源),官府的要求就是这么卑微。

    青蘅思忖了一番,这么个局面好像也没那么难搞。

    废寝忘食的一口气翻完十五年的档案,看文字看到眼睛疼,终于看完,青蘅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将多日未曾清洁的衣服用火烧一烧重新穿上,再用了一顿丰盛得不知道算朝食还是夕食。

    用完餐食,一边用餐后水果一边看后方寄来的情报。

    总体来说没什么大事,各地的鸿沟工段进展都很正常,辛筝那边也很正常,通过修书缓和了因为之前的战争而紧张的神经,目前正在尝试说服羽国加入鸿沟——云水下游在羽国境内,想将鸿沟修到龙伯境内也同样需要经过羽国。

    都是原本就计划干的事,唯一不在计划内的大抵是帝都那边的一点八卦新闻。

    一位公卿在权力争斗被谏官给骂了,理由是这位公卿是磨镜,之后越闹越大。

    青蘅瞅了瞅谏官的名字,再瞅瞅公卿的名字,这是针对井相去的吧?

    朝堂上的公卿都是王位的预备役,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是谁继位,但孤家寡人肯定不能继位,毕竟王是要干活的,孤家寡人上位,用谁来办事?如何保障王权更迭过程中朝堂的运转仍旧稳定?

    都需要人呀。

    禅让又不是世袭,血缘世袭,只要有血缘,王位就正得不能正,公卿百官自然而然会围绕在其周围,为其解忧。而禅让制下,王若不能保证国府的正常运转,公卿百官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为其解忧,而是:彼可取而代也。

    人族的王位是终身制,成为王之后只要能履行好王权对应的责任,可以一直干到死亡。虽然也可以提前退位也行,但已知的退位案例都是被自愿退位,没有被自愿的王都选择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帝国,手握王权直至死亡。

    公卿们想继承王位,要么熬死王,苟成赢家,要么把现任王踹下去,有心气的自然选择后者。

    虽然能者上位很正常,但王位更替太过频繁也会出问题,因为不必要的原因而频繁更迭更没必要。

    要保证王权的稳定过渡,继任者在继任时手里必须有大量可信可用之人。如此一来不让臣子们结党不现实,因而辛筝并不忌讳臣子结党,只要不打法律的脸,不耽误本职工作就行。

    前冬官卿,现任相,因为主持万井政策而被称为井相,离王位最近的人,身边自然有大量党羽环绕,被谏官找麻烦那位公卿便是井相左膀右臂。

    辛筝快一百三了,井相才五十几岁,又是第四境的武者,离最后的七十岁年限还有十几年的时间,继位的概率很大,其它对王位也有意思的人自然要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将井相踹下去。

    辛筝死时,只要相的年纪没有超过七十岁(如果不是第四境武者就得降低年限),那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朝堂上的公卿们,能爬到这个高度说对王位没心思是骗人,从这些人要么自小习武习术法,要么没有自小习,但长大出仕越爬越高,随着年纪增加意识到权力尤其是王权意味着什么,不仅没有开始享受生活,反而拼命习武乃至练锻体操,倒如今公卿百官一个非武者非术士的普通人都没有,不为别的,就为了延长自己对王权的继承权。

    公卿百官有信心熬死年纪是自己两倍的辛筝,却没信心熬死和自己同龄人的井相,必须在那之前取而代之。

    这位磨镜公卿只是一个信号。

    青蘅回忆了下这位磨镜公卿的事迹,觉得没那么容易被扳倒,倒不是因为井相为了小弟们的人心一定会伸手拉人,而是因为辛筝。

    这位磨镜公卿很能干,才三十几岁就成了六卿的预备役,要没这一遭,明后年就该跻身六卿之一了,只要不是干了违法的事,辛筝不会让这么个人才被随随便便的扳倒。党派之间可以争,但不能为了争而争。

    大概会被辛筝放一边搁置两三年沉淀一二,等风头过了再跻身六卿。

    “当王也不容易呀。”青蘅颇为感慨,不能不让臣子结党,又要防着臣子失控。

    看完了情报,确定自己不会有别的麻烦,青蘅放心的出门溜达,也没有什么目的,走到哪是哪。

    虽然苏氏被族灭了,但当年苏横修建的横城并未改名,且随着同炎洲、长洲的往来更加频繁,做为中转站的横城也愈发繁华。只是仍不如豫州与澜州,后者拥有更多的人口,海岸线也不缺,有更多的商机。

    南方航线也不如西边航线繁衍,炎洲与长洲的智慧生物总人口加起来都没超过四千万,而西洲那边有近两万万的智慧生物。人口基础越大,商贸活动越频繁,商队都更喜欢跑西洲航线。

    虽不如商羊海峡那边繁华,但这条航线仍旧养活了横城与周围地区数十万人口。

    在横城溜达完了又乘上鹏鸟整个陵光半岛飞了一圈。

    陵光半岛的地形有高原有山脉,但都是从元洲那边延伸过来的山系余脉,这也使得陵光半岛的河流也多是发源于元洲,在陵光半岛入海,众多河流冲刷出了大量河谷三角洲。

    天然条件就很好,可惜热带土壤肥力问题同样存在,而且高温湿热,瘴疠横行。

    另一方面山河相间的地形也带来了交通的不便,九州地区也有大量山脉阻隔,但半数河流不是漓水支流就是云水支流,将这俩大河连起来,两个超级流域也就揉为一体了,当年定都蒲阪也是出于这种考量,控制了最大也最肥沃的两条河流的流域足以镇压天下。

    辛筝的野心更大,要以鸿沟将山东九州的所有重要河流都连起来,但陵光半岛这种地形要连起来会非常有难度,光靠本地是做不到的,必须从北边的诸州征发大量人力物力,但鸿沟挖好之前辛筝都不可能有余力顾忌陵光半岛地形问题。

    青蘅也顾不上,所幸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发展航线只需要开发沿海地带就可以了。而且辛筝也未必愿意陵光半岛完全开发出来,陵光半岛与元洲大陆之间阻隔着山脉与高原,交通问题不解决,陵光半岛开发得太好很容易失去控制。

    溜完了陵光半岛,青蘅又去瞅了瞅同样属于陵光州的岛屿,基本没什么人,周围海域里鲛人比人毛还多。

    “农耕的先天条件不太好。”青蘅总结。

    元道:“热带的农耕条件本来就不好,土壤里腐殖质被分解得太快了,除了河流下游的冲击平原,土壤普遍肥力不足,不过话说回来热带就算不搞农耕也很难饿死,到处都是水果,虽然只吃水果也很难吃饱。不过航线中转站的条件倒是不错,去炎洲去长洲都要经过这里,便是元洲,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同样经过这里,虽然后者可以走陆路,但没海路方便,海上也没陆路安全,这点倒是各有优劣了。”

    “开发河流下游的冲击平原也够航线中转站之用了。”青蘅道。“接下来就是说服流放者们。”

    说服流放者们并不需要挨家挨户去见人,青蘅都没准备自己去说服人,找州牧要了陵光州所有第二境第三境武者的名单。

    武者的寿命比普通人要长,而拥有最多资源的贵族们中武者比例也比氓庶要高,陵光州大部分第二境与第三境的武者都是第一代的流放者。最老的几个还是百年前被流放的,同辈人不是被泛滥的毒虫猛兽叼走加餐就是生活艰苦,娇生惯养得到身体吃不了这个苦,早早离世,只有这些能拳打猛虎脚踢豺狼,身体素质格外好的武者能活到如今,也是整个陵光州最顽固最敌视辛筝的群体,仇深似海。

    州牧问青蘅:“玉主要如何说服这些老顽固?”

    青蘅道:“我们不需要去说服他们,虽然他们曾有许多亲人被王下令处死,但在陵光州生活了数十载,必定重新繁衍了子孙,我们说服他们的子孙便足矣。”

    有个旧贵族的太父与大母,青蘅很清楚这些贵族的三观。

    必须留后,延续血脉。

    越是被辛筝杀了大量亲人,越要留下后代,不让自家的祭祀断绝,未来也有翻盘的希望。

    不怕你有后代,就怕你没后代。

    一代流放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人像猪狗一样被屠杀,家族累世积攒的人口、土地被抢走,自己被流放,被卑贱小人骑在头上,必须恨,恨入骨髓,但他们在陵光州繁衍的后代呢?

    子孙的数量上去了肯定有听进了长辈的唠叨,追忆往昔的,但这类活在不属于自己且已过去的往昔的子孙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而能做出成绩必定是能静下心来的,静得下心自然不会受到长辈的干扰,看重当下与未来,过去的已经过去,再好再美也比不过当下的一碗热饭。

    虽然都是直系后代,但五指尚有长短,何况子孙。人最看重的子孙永远都是最有能力的那个,典型例子就是乱世时一个人需要在长子与幼子的生命之间二选一,正常人都会选长子,因为长子是费心培养的继承人,是最看重的子嗣,旁的子嗣不是长子的后备便是逗趣的玩意。

    就往昔这一点难以沟通,但那些有野心有能力的子孙必须是最能影响家主决策的人,也是家族未来的家主。

    青蘅让州牧寻人游说这部分子孙,不足半月便搞定了那些老顽固。

    比起青蘅与州牧这样的外人,子孙更清楚如何说服自己的祖宗,动之以情,声泪俱下,言说家族的困难,诱之以利,家族不能永远困在陵光州,辛筝如今终于改了想法,别执着仇恨了,子孙未来能否回到权力中心才是最重要的。

    实在不行,以死相逼,看老祖宗你是看着孙儿我自尽给你看再让你平时逗趣的宠物做继承人还是听我的。

    拥有强大武力的老顽固们被子孙劝得动摇,再有党氏配合做戏为了子孙的利益愿与官方正式达成和解,起到带头作用,陵光州的人心完全搞定。

    解决了人心,青蘅从最近的豫州调来大量资源注入陵光州,组织生产、安定秩序、扩建港口....才走上第一步,陵光州的税赋收益便增长了两成。

    青蘅与州牧俱是无言,这都没对外吸引来多少商船呢,陵光州以前究竟是被内耗拖了多少后腿?

    尽管无语,还是要继续发展,一直忙碌到过年,为了庆贺陵光州有一个新的开始,青蘅决定将除夕时的活动尽可能办得盛大些。

    百戏、舞蹈、歌声(因为鲛人的歌声最好听,青蘅还让人邀请了在港口玩的鲛人)....满城张灯结彩,所有人喜气洋洋,除了青蘅。

    “好好的除夕,她就不能送点正常的礼物吗?”青蘅无奈的看着被空递到陵光州的女子,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部跑,但每年也会去帝都一段时间,公卿百官都见过,自然认得眼前人,闹腾了许久的磨镜事件主角粟苍,井相的左膀右臂之一。“她怎会来陵光州?”

    以辛筝的性格不可能因为磨镜就将人流放陵光州,也不太可能因为井相是自己当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觉得井相需要打压,不至于是井相等不及了吧?

    按照帝国的传统,试图将王踹下去并不犯法,但成功者不多,王权又不是血缘世袭的诸侯方国,继承人靠着血缘拥有天然的继承权,只要逼前任写下传位的诏书或者干脆杀了前任就能取代。王权争斗中要取代前任必须得到大部分公卿百官的认可,靠兵变将王给抓了逼王写传位诏书是无用的,王本人并没有传位给谁的权力(少数几个有权力决定传位给谁的也不会被人挟制),杀王就更是愚蠢,杀王者及其十代子孙皆不得为王。

    寥寥无几的成功案例要么是在位的王太不干人/事,民怨沸腾;要么是踹掉现任取而代之的那个人太有本事,拥有出色的政绩点缀,支持者众多,超过了王的支持者,王也只能禅让。

    若不能在规则范围内赢了王成为新王,则会视是否违反规则而决定下场,若未违反规则,挑战王位失败并不会被杀,只会被赶去偏远的地方任职。

    但这也不对,粟苍还不算六卿呢,离王位还很远,要变相流放也是流放井相。

    说护送也可以押送也可以的禁卫给迷惘的青蘅呈上辛筝的书函。“这是王给玉主的书函。”

    青蘅接过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目光古怪的看向粟苍。

    一脸心如死灰的粟苍道:“若玉主觉得恶心,可直言,臣不会介意。”

    “我并不觉得你身为女人喜欢女人有什么恶心的,王也是如此,不然她也不会让你低个头,等风头过了再升任六卿。”青蘅疑惑道。“只是你为何拒绝她的提议?还向她进言通过同性结婚的政策?”

    没有最后作死的神来之举,眼前人应该在帝都等待风头过了升任六卿而非被辛筝撸了公卿的职位,踹出帝都变相流放陵光州给青蘅修鸿沟打下手。

    粟苍怔了下,道:“我没有错。”

    青蘅看了看粟苍年轻的脸庞,才三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就爬得那么高,能力必须强。但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免不了年轻气盛。“我以为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粟苍道:“可我并未犯罪。”

    青蘅想了想,问:“那你可明白为何王会改变主意将你扔到我这来?”

    “王制定了树生人的法律,树生人同性亦可婚配....”我只是希望胎生人也和树生人一样。

    “你说错了,树生人不是同性亦可婚配,它们是没有婚姻,至少没有官方承认的婚姻,官府连婚书都不发。”青蘅道。“当然,喜欢同性是天生的,也不是犯罪,你希望能光明正大也没毛病。”

    粟苍讶异的看着青蘅。

    青蘅道:“但不犯罪不等于不违道德。”

    “违了哪里的道德?”

    “智慧生物创造婚姻制度是为了更好的繁衍后代,繁衍便是婚姻的核心道德,无关风月爱恨,只是为了繁衍。同性无法繁衍后代....至少胎生人不能,那么两个同样性别的胎生人便不能成婚,因为那不道德。智慧生物要发展需要更多的人口,要增加人口就需要阴阳结合,只要王座之上坐着的是一个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是王,王应该做什么的人都会永远拒绝通过同性通婚的法律。”青蘅感慨道。“而你遇到的是辛筝,她会作出比过去与未来任何一位王都要厌恶的态度,也就你的能力出众,否则你这会就该卷铺盖回家养老,若我没猜错,未来一段时间她会大力宣传断袖磨镜不道德的观念以此平息你带来的恶劣影响。”

    粟苍不解。“此话怎讲?”

    青蘅想了想,道:“胎生人同性之间是无法繁衍后代的,繁衍是生命的本能,几个人能为了同性的爱人接受绝嗣的代价?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粟苍道:“我想过,可以领养孤儿。”

    “....你的心性很不错。”青蘅道。“但你不能保证别人与你一样想,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养子终究不如有血缘的亲子,比起没有血缘的外人,还是更想要一个有血缘的亲子,那当如何?”

    粟苍道:“那也只能分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青蘅愈发理解辛筝对这人手下留情,除了不合时宜,这是个不错的孩子。“不,鱼与熊掌可兼得。”

    粟苍懵然的看着青蘅。

    青蘅道:“我的前前任,她精挑细选了许多男人与女人,让那些女人十月怀胎生下了她与那些男人的后代。”

    粟苍目瞪口呆。

    青蘅继续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并非无解,女子可以找别的男人通过一些方式让自己怀孕,若是嫌怀孕太累太麻烦也可以让别的女人代劳,男人亦然。但男人凭什么让不相干的女人得到他的后代,血浓于水,总有正常人会担心自己的后代生下来能不能健康成长,不放心不相干的人;女人又凭什么为不相干的人怀孕生子,生的还是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幼崽?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花钱,但都花了钱,自然会要求好的服务,要求优质的母体,要求优质的父体。买的人多了自然会形成市场,有了完善的市场自然会有人舍得花大钱要求最好的服务,但优质的母体与优质的父体不愿意怎么办?这个问题的答案灾难君王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答卷。”

    精挑细选出的身体健康、容貌生得好、没有遗传病史、头脑聪明的男人们啊,我需要你们同意吗?切了你们的小脑,我要多少生命信息有多少生命信息。

    精挑细选出的身体健康、容貌生得好、没有遗传病史、头脑聪明的女人们啊,我需要你们同意吗?这个倒不至于切别人小脑后天将人变成白痴,毕竟要保证胚胎的健康,孕妇要每天锻炼,配合饮食,需要讲究的地方太多了,母体必须保持神智清醒。但其它人呢?青婧是搞研究的,追求精益求精,别人是商人,商人重利,而做生意,量大管饱的生意是最赚的,为了省事肯定没青婧那么讲究。

    “虽然灾难君王不是断袖磨镜,但她阴差阳错的解决了断袖磨镜的繁衍问题,这也决定王绝对不会允许断袖磨镜走到阳光下。”青蘅顿了顿,补了一句。“尸体除外。”

    虽然青婧的办法普通人无法做到,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人肯出钱买,不论是多么离谱的东西都会有人卖,同理,只要有需求,迟早会有人想出办法让普通人也能用。若发展出市场来,鬼知道要死多少人,毁掉多少人的一生,而有买人就有人卖,解决卖家也没用,干脆点,宰了越线的人,没有买家,自然不会有卖家。牺牲少数人的利益保全多数人的利益,冰冷理智,却是一个君王的基本素养。

    粟苍的脸色苍白无比。

    “是不是觉得自己虽不妥当,却罪不至此?”

    粟苍用眼神表达出了你怎么知道的惊讶。

    “千载前有一位巫女和你一样,她的情人是一个女人。”青蘅道。“因为她是玉主,曾有人向她进言,允同性成婚,如此她便可光明正大。但玉主思考一番后没有接纳,她给情人的解释是阴阳、婚姻这些构成了我们所处社会的秩序,而秩序保护的是集体的利益,即便它不公平,给予每个人的保护不同,但每个人都是秩序的受益者。不够好的秩序可以被更好的秩序取代,却不能被背离。若允同性成婚,会造成很多不好的后果,会损害到集体也包括你自己的利益,背离秩序,便要承担背离秩序的代价。我不愿你承受那样的代价,我也不愿违背自己玉主守护人族的职责,我们只能存在于灰色,不能存在于阳光之下。”

    虽然有人觉得这是因为玉主对情人是上位者养宠物的心态,哄着玩还行,其它就算了,自然不愿同意这种自找麻烦的事,但青蘅记得史书记载即便是成为玉主后这对情人也没分手。

    成为玉主,继承了神力,眼睛能看到别人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螨虫、凹坑、疤痕、暗疮、粉刺....即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曾经觉得有多美,如今就有多恶心。上位者养宠物逗趣是为了放松精神舒缓压力,不是为了折磨自己的眼睛。

    粟苍惊讶的看着青蘅。

    青蘅安慰道:“不过王虽不会通过通婚的法案,却不代表你不能与你的情人在一起。不拘是亲生还是领养,只要你膝下有三个孩子,便是终身不婚同另一个人如夫妻一般生活一辈子,法律也不会管你。”

    辛筝制定的婚姻法律非常深刻的贯彻了婚姻与风月爱恨无关的精神,虽然到了年龄不结婚要缴单身税,但你要是有了子嗣,不想结婚也可以,不仅不用缴单身税,法律也支持你,谁为此找你麻烦,法律第一个帮你收拾那人。

    重要的是子嗣,婚姻是子嗣的添头,辛筝就差将这话写进法律。

    粟苍摇头道:“不必了。”

    青蘅不解。

    粟苍道:“我离开帝都时被分了。”

    难怪一副心如死灰的鬼样子,辛筝那种人手底下居然还有这么重爱情的人,神奇,青蘅笑道:“很显然她不适合你,也好,旧得不去新得不来,你这么年轻,未来总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实在找不到也可以学息妧,不对,这个好笑学不了,辛筝不许官吏乱搞,而粟苍虽被变相流放,却并未变成庶人,只是从千石的高官变成了二十石的小吏。

    安抚了粟苍,令其走出了心如死灰的状态,有了点人气,青蘅便不客气的开始使唤人。

    人啊,伤春悲秋就是闲得,只要忙起来,每天忙成狗,什么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都会忘记。

    用了一段时间青蘅发现辛筝这回没坑自己,粟苍虽然在感情之事上非常不成熟,但其它方面却非常优秀,不论放在什么职位上都能干得井井有条,是一个典型的全能型人才。

    青蘅就很理解辛筝,无怪乎舍不得让人卷铺盖回家养老,还试图将事情压下去,虽然最后没成功,但这样的人才,搁谁都舍不得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