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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探袁府

    做好部署,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暗卫和谢府部曲各占一间。见谢玄进了屋,孙无终关上了房门,竺瑶这才转身进了房间。

    谢玄进屋后没有一丝睡意,朝几名部曲低声交代了一番,他悄然翻窗跃出。身后无人跟梢,他轻车熟路地消失在屋后巷陌中。

    一踏进这条小巷,勾人的酒香便钻进谢玄鼻尖。街边沟渠里流水潺潺作响,四周回荡着他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巷子两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流民。

    城西丁九巷,这里在西市以北,却比西市安静得多。谢玄小心避过坐在地上的流民,走向小巷深处。口信里说这有好酒等他,果然非虚。这一整条巷子,酒铺临着酒铺,旗招挨着旗招,至少十多家酒铺。想来闭城后,有闲买酒的人也少了,不少小厮都坐在自家酒肆前打盹,无所事事。

    他应该去哪家?谢玄昂头打量着,走过一家家酒铺,直到在一面旗招下停步。

    金仆姑,谢玄深深望着旗上三字。这家酒铺门堂颇大,看来生意不错,门外摆着好几口大缸,盖在缸面的木板拦不住酒香飘散。

    见谢玄在门口停下,铺里走出个年轻小厮笑嘻嘻招呼生意,“客官要买酒?”

    “酒肆怎么取这名?”谢玄问道。那个人曾说过,传说有种箭名叫金仆姑,百发百中,是个好意头。

    “哈哈,咱当家说这名好听,刚挂上没几天!”小厮搓搓手,探头问道:“客官来点?”

    谢玄解下腰间水囊,拎起来晃了晃,“劳烦问你们当家一句,你们家的酒,比起笠泽水酿出的乌程酒又如何?”

    小厮不解其意,茫然挠了挠头,只应了下来,闪身进了铺子。

    谢玄只在门外站了须臾,小厮很快又出现,不停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恭敬了许多,“当家请公子入内。”

    谢玄颌首,拿着水囊跨步进门。

    酒铺里是个大院,院内摆满陶缸,许多小厮抱着酒坛进进出出,见谢玄一个陌生人进来,都直往他身上瞧。愈往里走,酒香愈浓,行走其中已觉微醺。一直走到最里面一进小院,小厮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只有一名须发斑白的男子正蹲在缸边翻动酒糟。谢玄在他背后站定,“高都尉,好久不见。”

    “这里没有什么高都尉,只有一个卖酒翁。”男人甩净酒糟,在身上蹭了蹭,颤颤站起转过身。他不住上下打量谢玄,“好,挺好……”

    “我带了乌程酒。”谢玄面色平静,将水囊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水囊昂头大口咽下,酒顺着他的络腮胡滴到肚腩上,连灌几口,他盯着水囊目放精光,“没有笠泽水,果然酿不出乌程酒!”

    “高都尉好自在啊。”谢玄仰头四顾,打量这个溢满酒香的院子,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故事,“当年我去追你们,路上遇袭受了重伤,落水昏迷,醒来后已被送回了会稽。他们说我昏睡的时候,父亲暴病身亡已经下葬。我不信,派人回寿阳打探,却探到坊间传闻……父亲是醉酒跌船溺死的,因为实在有损谢氏名声,州府便改成暴病不治报了出来。”

    突然,谢玄眸中迸出怒色,他脸上极少有过这种表情,“醉酒跌船?暴病不治?那日我送父亲出门,他、他可清醒得很。高都尉,你护卫的将军死得、死得不明不白,你却下落不明,躲在这里卖酒?”

    高衡深吸一口气,“一介流民偷生罢了。我若不逃,回去也是被军法处置。”

    谢玄恢复了冷清之色,“跟你学射术时,没看出你是这般畏死之人。”

    他的模样跟十一年前变了太多,络腮胡泛着花白,腰身上隆出腩肉。若不是那句口信,谁还能认出他是那个爱大笑爱射箭,三不五时就闲得跟人争论,水源在酿酒中有多重要的高都尉?

    “宁可当流民,我也要找出真相。”高衡的目光,落到院中几个空酒瓮上。

    谢玄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那些酒瓮上都贴着纸,写着“袁”字。谢玄双眸微动,看向高衡,“我时间不多,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高衡叉起腰,久久默然不语。

    等谢玄再次跃窗回屋,竺瑶正在外面不停敲门,“谢公子,该用晚饭了。”直听到门里传出谢玄的应承声,他才停下叩门转身离开。

    众人简单用过一些吃食,谢玄布置起晚上的计划。

    刺史府位于寿阳城南,其后宅是袁真一家的住所。刘牢之派人在寿阳城里打探过几次,都没找到刘建下落,看来极有可能在袁府内。

    他们今夜潜入袁府,一是查探刘建所在,如果找到,不要惊动袁府中人,想办法在出城那天悄悄带走。二是查清楚袁府的北方客人是何身份。

    从暗卫提供的地图来看,府中布局仍与谢玄十一年前的记忆大略一致。入夜后,他们换上蒙面黑衣,从后宅院墙翻入,在夜色里走得小心翼翼。

    沿着回廊墙垣,谢玄脑海逐渐浮出一幅幅画面。那是住在刺史府的最后一日,他站在院子里,遥遥看着父亲跨步出门的背影。突然,屋里传出女人的阵阵啜泣,把谢玄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阿瑾劝你莫去建康,你非不听,叫你倔啊!果然出事了吧!”

    透过窗缝,只见屋内一名中年妇人坐在榻边,正垂泪诉说,听她口气应是袁真之妻。榻上之人让谢玄颇为惊讶。半个月前大殿上的袁真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此刻他躺在榻上闭目不醒,再无过去雄镇一方的气势。

    旁边一名婢子愤愤不平,“那姓桓的忒歹毒了些,让将军受这些折磨。”她又柔声劝起妇人,“这回咱们幸亏有贵人相助,将军能回来便是万幸。夫人莫要伤心过度,保重身子要紧。大夫说了,将军是一时气涌,蒙蔽清窍,过几日会醒的。”

    闻言,袁夫人抹泪点头。

    谢玄示意众人退到角落。

    吴序压低声音抱怨,“袁真只是被软禁在一处私宅里,既无严刑也无虐待,桓公哪儿折磨他了!好歹也是陈郡袁氏,这点体面还是留的!”

    在大殿上被强行羁押,袁真就已经没有体面了……谢玄默默摇头,不过袁真此时昏迷不醒确实蹊跷。他来不及细想,此刻还有更重要之事,便吩咐孙无终和朱序继续寻找刘建下落。自己则和竺瑶另行查探,看袁府的贵人到底是谁。

    悄悄穿过两个无人的小院,夜色中遥遥传来丝竹之声。两人对视一眼,加快步伐。声音来自前厅堂屋,他们潜到角落窗户下,窥看里头情形。

    屋里正在举行宴会,四名乐伎坐落在旁,几名舞姬婀娜起舞。主人方脸阔耳,笑意盈盈,“今日这些炙烤,温大鸿胪可还吃得惯?”案上摆着烤肉,香气都传到了屋外。

    坐在他左手边的中年宾客应声道:“温某只不过跑腿传旨罢了,袁公子如此盛情,教温某不敢当。”这人话里话外皆是官面客套,远不如主人态度亲热。

    谢玄在脑海中搜寻,想起袁真长子莫约三十岁,名叫袁瑾。至于这个温大鸿胪,晋国九卿并没有这么一位大鸿胪,在燕国,倒有个叫温统的。

    “温大鸿胪哪里的话,承蒙陛下看重,封家父宣城公,领征南大将军!只是家父这段时日被桓温那狗贼折磨得厉害,现下身体抱恙,未能亲自领旨。瑾心下难安,请温大鸿胪不要怪罪。”袁瑾举起酒杯。

    温统连连摆手,“袁公子言重了。”

    见双方你来我往的客气,袁瑾右手边的年轻宾客举起手,指向乐舞伎与羹肴,“袁豫州抱恙卧床,袁公子忧思之下,还安排出这、这、这、这般场面,足见袁公子对温大鸿胪的敬重,温大鸿胪何必再谦辞呢?”座上是一名年轻公子,银裘玉冠,面容极美。

    温统闻言,举起酒杯饮尽,“世子说得是。说起来,幸有世子相助,袁豫州才能安然返回寿阳,袁公子怎么也得敬世子一杯。”

    “那是自然!”袁瑾又朝那年轻公子举杯,话说得铿锵有力,“承蒙世子相助之恩,瑾定当赴汤蹈火,回报吴王与世子!今日炙烤,世子可还吃得惯?”

    温统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年轻公子笑得肆意,举起酒杯昂头饮尽,“放心,我不挑食。”

    谢玄听过传闻,燕国皇室慕容一族肤色白皙,容颜绝世。女子个个倾城之姿,男子以俊美著称。比如那年近五旬的吴王慕容垂,见过他真容的军士无不感叹,果然是玉面枭雄。听袁瑾称呼,此人应该就是吴王世子慕容令。除了皮相,他父子二人立下的赫赫战功,亦在燕国无人不晓。

    竺瑶看了谢玄一眼,燕帝派使者来封官便罢了,连慕容令也在寿阳。看来在长濑津动手的,真是霄云骑。

    谢玄一直蹙眉看向屋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慕容令,可总觉得有些眼熟。

    除了温统和慕容令,屋里还有一人陪坐。听袁瑾介绍,此人是淮南太守朱辅。他年过四旬,长得圆润,言语中也裹着一股蜜意。谢玄听暗卫报过,他一直是袁真亲信,很得袁氏信任。

    众人寒暄一番。袁瑾话锋一转,小意说道:“如今豫州已与大燕结盟,桓温必不会放过我们,只怕闭城不是长久之计,还请世子……”

    慕容令抬手,“不急,此刻给温大鸿胪接风,谈这些倒胃口。”

    “是是是。”袁瑾连连点头,给朱辅使了个眼色。朱辅会意,朝身后仆人低语一番。

    顷刻之后,四名姿容艳丽的侍女捧着酒壶娉婷入内,分头倚坐在主宾身边,连连娇声劝酒。慕容令很受用,轻抚侍女脸颊,惹出她的娇羞笑意,又举起酒杯喂她饮下,杯中剩下些许,他留给自己一饮而尽。温统却直往后倾,抽出被压的衣袖,举手投足的冷淡让他身旁的侍女无所适从。

    这一幕落在袁瑾和朱辅眼里,两人对视一眼,朱辅先反应过来,慌忙斥道:“怎么回事,倒个酒都伺候不好,还不赶紧赔罪!”

    侍女怯生生地向冷脸的温统赔礼。朱辅堆起笑容,“朱某想到一件趣事,权作消遣。袁公子惯爱收集珍宝,前段时日得了些物件。”他看向袁瑾,对方点头应允。朱辅便扬手示意,四名仆人鱼贯而入,每人端着一个托盘。

    他又道:“这些物件不甚贵重,却是世间少见的稀奇物,还请二位掌掌眼。朱某思来想去,以二位身份,何等奇珍异宝没见过,倒是这些物件还能看个新奇。袁公子说了,若能入得二位的眼,尽管取用,也是得个趣味。”

    四个盘中分别是一面铜镜,一柄匕首,一个酒壶,一座香炉。远远看去,看不出哪里稀奇。

    慕容令觉得有些意思,起身上前仔细端详。他先拿起铜镜,这镜子有些老旧,但依旧清亮雪白,能映出清晰的人影。镜背雕有蟠龙夔凤,星辰流云,还有两圈铭文,倒是精美。

    慕容令念道:“见日之光,长乐未央。与君相思,久毋相忘。冶铜华以为镜,清光兮宜佳人。这镜铭笔划规整,工艺上佳,可并不稀奇啊。”

    朱辅笑呵呵地上前拿过铜镜,走到屋中烛台边。铜镜映照烛光,墙上出现一道白晖。他又左右调整,白晖逐渐清晰,竟是一幅光影组成的蟠龙夔凤图,外围绕着两圈斑斓文字,正是镜背铭文。朱辅摇动手中铜镜,墙上白晖也随之摆动。光影流转间,那对龙凤像活过来一般,飞舞在繁星和流云之间。

    众人看得怔住,不禁纷纷上前细看。

    温统奇道:“这是镜背图案?”

    朱辅赶紧说道:“正是。所谓见日之光,一是送镜人遥寄相思之语。二则,寓意铜镜借光能映出镜背图。此景如梦似幻,所以此镜又名幻光镜,传世三百余年。如今就算技艺极好的工匠也很难做出,存世极少。”

    诸人啧啧称奇,就连屋外的谢玄和竺瑶也在心中称奇。谢玄不禁想到,若叶坞还在,不知能否做出这般巧夺天工的铜镜。

    慕容令点头赞道:“确实稀奇。如今……应当也有人做得出来。”想起还有三件,他又踱步到下个仆人面前。目光甫一落到匕首上,他脸上笑容瞬间消失,飞快拿起匕首,拔出鞘细看。匕身银辉雪亮,映在他的脸上。

    窗外的谢玄已然惊骇。

    这柄匕首,跟叶夕那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