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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别无选择

    自从谢玄带人离开后,北城门就陷入了长久地寂静。越是焦急等待,时间便显得越发漫长。叶夕帮吴序简单处理了伤口,扶他进城门楼躺下了,才终于能歇息片刻。她倚靠着城墙坐下,浓重的困倦袭入脑海,但心中的不安却像一块大石吊在半空。困倦与不安两相交织,化作阵阵头疼,突突捶打着她的额头。

    就这般辗转着半睡半醒,似梦非梦,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飘渺的脚步声。像有千万人排列的方阵,杂乱无章地从远处走来。叶夕揉着迷蒙的眼,爬起来,伏在垛口往远处望。她顿时一惊,彻底清醒了。

    天空泛着幽深的蓝,就在城门外不远处,一条碧带似的淮水流淌而过,南岸坐落着一处军营,座座营房沐浴着朦胧的晨光。最让叶夕震惊的是,北城门外聚集了数千人的军队,长枪实甲,整整齐齐。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将。他擒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被擒的那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偏耷着头一声不吭。

    叶夕瞬间想到,难道昨夜出城的那队守军发现被骗,去豫州军大营找援军回来了?可下面军队安安静静,未有异动,倒让她看不懂了。

    对了,高当家!叶夕回头张望,见高当家就站在城门楼下,她正想过去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见坡道上匆匆跑来一名小卒,朝高当家低语了几句。言罢,高衡便急匆匆地跟着小卒走下坡道。

    叶夕心下好奇,转身走到城墙内侧,趴在垛口前去看下面发生了什么。这一看,让她不禁失声惊呼!

    谢玄浑身染血,一手被孙无终扶着,一手撑着山河剑,从民居巷道中缓缓走来。刘牢之也走在后面,看样子没受伤。其余人多多少少都负了伤,但都没有谢玄的伤势严重。他们身后跟着一辆牛车,还有数十名部曲护卫在旁。

    他们不是去救竺瑶的吗?怎么不见竺瑶,反而把刘牢之救了出来?叶夕百思不得其解。

    没等众人走近,高衡便冲上前搀住谢玄。看着他脸上的焦虑与担忧,谢玄只是轻轻摇头说:“没事”。

    待他们走到城门前,谢玄站定回身,提声说道:“袁公子,是真是假,你上城楼一看便知。”到底因为伤痛,他的声音失了好几分中气。

    车帘猛然被掀开,袁瑾从车里探头出来,他四下环顾一圈,跳下车。袁氏部曲围拢过来,把他前后左右都护得严实,他这才疾步走上坡道,来到城墙前朝外眺望。

    待看清城外情形,袁瑾猛地一锤墙面,手打得生疼,不免又“嘶”了一声。

    “放了余硕!我放你们出城!”袁瑾转身吼道。

    谢玄被扶着走上城墙,亦来到垛口前,冷冷道:“此刻情势,已由不得袁公子来提条件了。”

    那个被擒的将领是余硕!叶夕心底一惊。那擒他的老将会是谁?谢玄何时传信出城叫来了援军?

    “阿爷!”一声高呼在叶夕耳边炸开。她转头望去,见是刘牢之正激动地朝城外不停挥手。下面那个擒着余硕的将军听到这声高呼,点了点头。

    是刘都尉的父亲刘建将军!叶夕眨了眨眼,没记错的话,她在汤山别院曾听信使提起,刘建将军被袁瑾叫走后失踪了,他又是何时出城的?

    怪不得……谢玄怪不得要计划攻占北城门!

    如果刘建将军被送出了城,从豫州军大营里找来援军,流民们再用计把守军骗出城,他们把城门一关,擒余硕不就如瓮中捉鳖一般!

    谢玄睹了一眼城下,转头说道:“看样子,刘将军回到军大营,起码说动了大半人马与他一同归附桓公。若此刻城门大开,众军进城,霄云骑又远在北燕,袁公子会落得怎样下场呢?”

    袁瑾的脸色变得铁青,半晌后,他深吁一口气,“好歹毒的用心。谢公子非要逼得我们袁家走投无路么?豫州军里有不少从袁氏出去的人,桓温不会放过他们。你们现在攻城,就算能杀了我,我的人也会拼死一搏,与你们同归于尽!”

    “谁想跟你同归于尽。”谢玄转身捂嘴咽下喉头涌出的津液,压下咳嗽,“我要慕容令知道,袁氏自身难保,他在寿阳占不了便宜,除了回邺城,别无选择。”

    众人都没有发觉,拥在袁瑾身后的一名部曲,此刻悄悄地退出人群,顺着坡道下了城墙,消失在巷陌中。

    “此刻,我只想把百姓们安稳送出城,等他们出去之后,我们会放了余硕,自行离开。袁公子就自己守着寿阳城,等待天命吧。”谢玄淡淡说完,见叶夕正远远站在人群外紧张地看过来,他转头回避了她的视线。

    叶夕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想。昨晚谢玄要她往下瞧,就是看这场峰回路转的大戏?他不仅要把刘建父子救出城,要把被困的流民带出城,还要逼慕容令离开,从根上斩断燕人兵援豫州的可能!

    好险的计划!但赢得太漂亮了!可他自己……怎么受了这一身的伤?

    “寿阳重重封锁,刘建是如何出城的?”袁瑾恨恨问道。

    “自然是在守军眼皮子底下出去的。”谢玄简单带过,再不解释。

    袁瑾紧紧握拳,在城墙上搓了半晌。

    “袁公子,你别无选择。毕竟你也不想同归于尽,是吧?”谢玄的声音悠悠响起。

    半晌,袁瑾终于咬牙开口,闷声说道:“你以为谢氏当了桓温的走狗,以后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罢,他拂袖转身,迈步欲走。

    “袁家人的口吻真是如出一辙,旁人听了,还以为你们是怎样的忠烈之士。”谢玄冷笑,“等你父亲醒了,你问问他,十三年前他被派去洛阳修皇陵,后来是怎么当上豫州刺史的?你再问问他,认识陈吉吗?”

    “谁?”袁瑾停下脚步,没听明白。

    谢玄看向城外,“陈吉,十一年前一个豫州军都尉,是先父谢奕将军的亲卫。先父去世后没多久,他便消失了踪迹。有人查他的档案,发现他出身于袁氏部曲。”

    袁瑾在脑海中搜寻,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回去问你父亲,陈吉在哪里。不管是死是活,下次见面把他带给我。或许,我还能为袁氏家眷求求情。”

    袁瑾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四五十名袁氏部曲亦前呼后拥着,一起下了城墙。

    周围疏阔了许多,谢玄松了口气。额头阵阵天旋地转,方才全靠意志强撑,此刻放松下来,他身形一颓,倚住城墙,不住喘气。叶夕见他脸色煞白,忙疾步上前,可他满身是血,她不敢轻易去扶,生怕不小心触到他的伤口,“你得赶紧上药!”

    “是啊!”孙无终已经上前扶住了谢玄。

    “阿玄,剩下的交给我,你快歇息!”高衡站在另一边,心急如焚。

    谢玄微微点头,“别管我,快带人出城。无终,你去帮高当家安排,得抓紧,我怕一耽误会有变数。”

    “阿郎!”

    “没事,我还能撑。”他嘴唇明明已经毫无血色。

    争不过谢玄的坚持,孙无终和高衡迟疑地松开手,百般嘱咐叶夕照顾好谢玄,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叶夕小心翼翼地扶谢玄坐下。

    “抱歉。”他喃喃一语。

    “啊?”叶夕没听清,她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兜,倒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别说,高当家的据点里武器伤药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的东西还挺齐全!之前给攻城受伤的兄弟,还有吴序上药用了不少,剩下的也不多了,正好都给你。”藲夿尛裞網

    谢玄垂着眼睫,突然说道:“叶夕,有件事……”还没说完,一口血津涌上,呛得他直咳嗽。

    “哎哎哎!你别说话,省点力气。”叶夕缓缓拎开他破碎的血袍,往伤口上轻轻倒药,“丁九巷那边,你们会派人去接吧?”

    谢玄低声说道:“会。”

    “你是不是担心之前我应承的那件事啊?那你放心,等我和叶朝出城了,答应你做的偏厢车,定然做到。”叶夕沿着细长的刀口,稳稳倒出细碎的药粉。她又裁出一些布条,为他做好包扎。过去做惯精细部件,她手上用力控制得很稳,做这些全然不在话下。

    谢玄犹豫片刻,终说道:“叶朝他……不在丁九巷。”

    “什么?”叶夕手指一颤,药粉抖落了一摊,“他去哪儿了?”

    “他怕你骂他,便趁你不在,晚上偷跑到牙郎关人的院子里,想把匕首偷回去。我救竺瑶时躲进那院子,遇到他了。”

    叶夕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匕首被慕容令拿了呀!我怕他难过,做攀墙屐时还故意没提。”心底突然浮出一阵巨大的不安,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那他……怎没和你们一道过来?”

    “他……”谢玄欲言又止。

    “叶朝死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何时,竺瑶已站在叶夕的背后。

    脑中刹那一片空白。

    她缓缓转身,握紧双拳,眼珠震颤,“你……方才说了什么?”

    “叶朝死了。”竺瑶面无表情地又说了一遍。

    “怎么死的?”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竺瑶道:“他随我们一起回北门,路上遇到慕容令和袁瑾的追堵,他们人多,我们人少难以抵挡,乱斗之中,刀剑无眼。”

    还没听完,叶夕转身便走,“我去找他,就算是尸体……”她深吸一口气,“也得下葬吧。”

    刚走了几步,脖颈突然一疼,叶夕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竺瑶。”谢玄倚在墙边,不悦地看向收回手的暗卫首领。

    “她必须留在晋国。她醒来若有疑问,你尽管推到我身上。如果让她知道真相,还能心无旁骛地回建康么?”竺瑶言罢环顾周围,看到在远处休息的吴序,便一瘸一拐地朝那边走去。

    谢玄忍着痛,沉声说道:“约束你的属下,今日那巷子里发生的所有事,不可对外人提起半个字。”

    竺瑶停步偏头,“其他人可以不提,但我不会隐瞒桓公和郗参军。”说罢,他继续抬步远去。

    谢玄久久默然。许久之后,他扶墙站起身,拼尽全力抱起叶夕,缓缓走下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