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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痼疾难愈

    叶夕听得一愣。

    孙无终继续说道:“那时杜明师说,阿郎治好的痼疾复发了,昏迷三个月还能苏醒,就已是神明开恩。醒来后他命悬一线,在明师那儿调养了好几年,才渐渐痊愈,但那次变故让他落下一些小遗症,没法彻底治愈,只能忍着。”锅里水开了,他开始倒米煮粥。五⑧16○.com

    叶夕蹙眉思索,“我不懂医术,按你所说,谢玄浑身是病,得熬一辈子。可我亲眼所见,他武艺甚强,身法敏捷,全然不似病患……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啊。”

    “阿郎从不提自己受过的伤,也不想被视为弱不禁风的病患。杜明师说可以适当练武,强健体魄,他便每日苦练。”孙无终把切好的鱼干也倒进了锅里,又找到一些姜切碎。“但因为痼疾所限,如今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很要强。”叶夕感叹。

    锅里渐渐飘散出浓郁的鱼香,孙无终把姜碎倒入锅里,“阿郎房里还有些消肿药膏,你往手腕上抹些。我说这些,是因我知道阿郎犯病时的痛楚,还请叶娘子勿要以为他举止轻浮。阿郎不愿把病症挂在嘴边,多的我便不说了。”

    叶夕这才发现,右手腕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印。所以,孙无终都看出来了吧。

    “我从未这样觉得。”叶夕盯着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鱼粥,突然想到,“谢玄次次忍痛,都抓着身边人么?你被他搂过么?谢家侍婢被他搂过几个?”

    孙无终正往碗里盛粥,手一抖,差点洒出去,“阿郎向来只抱着棉枕,让我把门关起来,忍过去了,他再出来。至于侍婢或旁人……自然未曾搂过。这次,想必是船上没有他常抱的那种棉枕……”

    “所以……他把我当成枕头?”

    叶夕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大概是四分同情,三分尴尬,两分无奈,以及一丝不解,“他明知自己不可劳累,何不活得轻松些……”

    “杜明师说过的,阿郎需放宽心神,养气延年。可那场变故之后,他从未放过自己。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又会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

    叶夕反复琢磨孙无终的话。她突然想起来,谢玄说起父亲之死时,他分明那般懊悔。还有刚到颖口关那晚,他说他也有放不下的事,说起人无法改变现实,也曾有一瞬间的失神。

    当年他遇到了变故……大病一场,命悬一线,昏迷三个月之后醒来,错过了提醒谢将军假信的事。那岂不是,他一醒来又得面临父亲的死讯!

    他深深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怪不得,他现在事必躬亲劳神劳力。想必……也因为他父亲的心愿落空,他才要挖空心思把她这个叶坞少主留在建康。

    对比从前她见过的言阿羯,应该就是从那之后,他还患上了治不好的喉痹,津涌咳多,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流畅快速地说话,所以他日渐话少。

    他的体质也变得更差,一累就发晕干呕,所以药不离身,生活精细。

    他疲累时总会按着胸口,这就是他原本治好却又复发的痼疾吗?

    怪不得……怪不得谢玄和言阿羯,会有那样天翻地覆的改变。而他那般忍耐,让自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身手还更加矫健,若外人不细致留心,根本看不出来。

    叶夕越想越觉得离奇。谢玄究竟付出了多少辛苦,才做到了这些?

    想了片刻,她最终说道:“听说到安丰郡要两日,让他好生歇息,你什么事都别说。他好像没认出我,也别跟他说我上了船。到时我混在诸冶监的人里,帮你们找矿。”说罢,她闪身出了门。

    除了中途迷迷糊糊地喝过粥,谢玄这一觉,从中午睡到第二日清晨,才彻底清醒。补足了睡眠,他的精神好多了。

    醒来之后,他坐起身,问身旁孙无终第一句话就是,“叶夕上船了?”

    孙无终的大眼睛颇为茫然,“不知道啊,没看见。”

    谢玄眼眸垂下,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我明明听见了她的声音……不可能是幻觉。”

    “出什么事了?”孙无终慢不经心问道。

    “不是她,还会有谁给我喂药……”谢玄抬起手,凝神看了半晌。

    “我不在时,阿郎不也会自己忍痛找药么?或许是你意识模糊……记错了?”孙无终越说越心虚。昨日叶夕不放心又过来看望,找他在门外反复叮嘱,千万别说她上了船,他应了人家,这才撒谎。

    谢玄忽然掀被下榻,穿衣束发。

    见阿郎匆匆开门出去,孙无终忙跟了上去。

    谢玄寻遍整艘船,包括货仓夹层的每个角落,到每间舱室依次敲门。眼看只剩下最后一间船舱,孙无终跑上跑下跟着,累得够呛。“阿郎,这是桓娘子的房间,你也要亲自进去看?”

    谢玄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正欲敲下,门开了。

    桓徽倚在门旁,打了个哈欠,“我听船工在外面跑来跑去,说谢掾一大早就在查房,像在找什么人。我正纳闷,这么大阵仗,是在找谁呢?”

    “你可带叶夕上船?”谢玄淡淡看向桓徽。

    “没有。”桓徽答得斩钉截铁。

    谢玄比桓徽高一个头,能轻松越过她,睹见室内情形。跟他那间类似,只有高高的一格窗户,木板撑开,透进清晨的阳光。桓徽独自住在里面,榻上被褥散乱,还摊着些女子衣物。

    桓徽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睹,笑着问道:“我方才换衣呢,贴身衣物还未来得及收,谢兄确定要进来查看?”

    她这般说,分明就是在拒绝。谢玄收回目光,颔首礼道:“打扰了。”随后转身离去。

    他步履匆匆,孙无终忙拱手朝桓徽告辞,这才追上阿郎离去。

    目送二人远去不见,桓徽这才悠悠关上门,坐回榻边,“走远了。”

    叶夕从门后走出,坐到桓徽身边松了口气,“方才大气都不敢出,憋死我了。他应该没察觉到吧?”

    桓徽噗嗤一笑,“谁知道呢?我说,明日下船,他定要清查人数,你就这么躲着他,迟早躲不过去。”

    “躲一刻是一刻,我擅自行动被他知晓,他脸色立马冰冻,方圆十里飘雪,我实在不想跟冰山说话。”

    “哈哈哈哈,”桓徽笑到一半,突然想起可能被听见,忙压低声音,“我懂我懂,他不悦时,所到之处立马入冬。以前大伯到振威营巡视,我阿爷办了个比武会,在场习武之人都可参与。虽然大家知道谢玄会武,但他毕竟是文职,将军们嘴上客气,心里大多看不上,言语间便有些怠慢。谢玄当时没有任何反应,但出场时冷着那脸啊,跟你说得差不多。”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出招之凌厉,气势之强盛,一副不赢不罢休的劲,几乎把所有对手败于剑下。”

    “几乎?”

    “最后,他跟我们家阿瑶打了个平手,不分仲伯。”桓徽嘻嘻一笑,“从此以后,军中便无人再敢小瞧他,阿瑶也一鸣惊人,被伯父看中调入了暗卫营。”

    自从知道谢玄过去的遭遇,叶夕再听桓徽讲这些,心底不免感叹,他到底是怎么从命悬一线的虚弱病患,变成了赢遍全军的高手剑客?不过,能跟谢玄打平的人,她也有点好奇。“阿瑶是谁?”

    “竺瑶啊!你应认识吧,这次跟你们一起去寿阳的。”

    叶夕想起那个年轻的暗卫首领,眉毛浓粗,脸型方长,手背有疤,眼睛倒是锐利有神,细看也长得俊朗。只是相当寡言少语。利落的行止,一看就是军户出身。唯一一次讲话,就是他告诉自己叶朝之死。“他啊……比谢玄还冷,你们竟然关系不错?”

    “他很小的时候,双亲就死在战乱里,他阿爷曾是我父亲的贴身护卫,所以他在桓氏军中长大,我阿爷颇为照拂,还让他跟我一同拜师练武,当我师弟。”

    “他比你年纪大吧?”

    “他比我后拜师,就是师弟!”桓徽慵懒躺在榻上,晃悠着腿,全无刚见时一身戎装的飒爽。

    这几日下来,叶夕和桓徽相处得愈发不错。她们对吃穿用度都不挑剔,彼此谈吐做派甚合眼缘,渐渐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我阿爷这辈兄弟中,只有我一个女郎,我从小便在军中长大,也没个像你这样的姐妹讲体己话,如今遇到叶阿姊,也算遂了我从小到大的愿望。”

    “我也是,整日打交道的工匠都是男子。关系好的女子就是厨娘阿南,她们成亲后便没空理我了。还好坞堡人多热闹,我从未觉得孤单。没想到,转眼就剩我和阿利了。”叶夕突然发现,说起叶坞被毁,心脏已经不疼了,看来无论多深的伤口,总会结痂。

    桓徽翻身趴在榻上,注视着叶夕认真说道:“阿娘去时我哭得伤心。阿爷就告诉我,只要我不曾忘记她,她就会一直陪着我。叶坞亲友们一定在默默陪你,等你以后有了新友新家,他们也会为你欢喜。人活一世嘛,始终有人来去,能做的不过是莫忘过往,放眼来日。”

    叶夕喃喃重复,“莫忘过往,放眼来日……你年纪轻轻,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教我意外。”

    桓徽托着腮,眼眸晶亮,“这话是叔夏兄说的,他是个极妙的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见面就谈起鸟鸣的哀乐,可不是极妙么?叶夕颌首,“略有领教。”之前她对桓徽说过这事,两人对视,噗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