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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小江游船

    待郗超话音刚落,谢玄便开口道:“叶夕,你先去楼上,等王夫人和桓娘子过来了,你们女子在一处说话更自在些。”

    叶夕一听觉得在理,便朝郗超笑了笑,起身往舱房内的楼梯走去。

    她刚迈了几步台阶,就听到舱外甲板传来咚咚脚步声,像是有人急匆匆大步走来。还没见到人影,便听那人在外面高呼:“谢幼度!谢幼度!我替你不值!”

    嗯?叶夕心下生奇,不禁停下脚步,想看来者是何人。

    一名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跨步入门,一见坐在屋内的谢玄,便朝他迈步走来。说来也奇,现下早春时节,有时吹起风来还泛着凉意,此人却身穿薄透的蓝色纱衣,胸襟微敞,分明是盛夏酷暑时才穿的衣裳。他长得不如谢玄俊美,浓眉长目,倒也周正,虽然面色格外苍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显得整个人精神亢奋。

    他一见到谢玄,便上前坐在旁边,“听闻你调职了?”

    “嗯。”谢玄点头。

    来人继续说道:“最开始,是你首先请命去寿阳的吧?听说豫州军被收编了一半,都是你的功劳!后来打起来,你一直都在前线,连除夕都没回来。这一仗你劳心劳力,怎么最后就调了个振威将军府司马呢?”

    他说话时,舱室门口又款款走来一位娴静妇人,她描着淡淡妆容,蓬松如云的黑发上只简单挽着一根玉簪。她在门口扫视一圈,看到坐在另一侧的郗超,露出笑意,“阿兄。”

    郗超笑着点头。

    妇人提裙迈过门槛,见丈夫坐在谢玄身边不停说话,便走了过去。

    王献之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新任豫州刺史提议的人选是桓伊?”

    “知道。”谢玄淡淡应道。

    “一个桓氏部曲出身的竺瑶,也升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呵,就连一个秦国降将,哭着喊着求给桓公效命,都给他封了个正五品的鹰扬将军!”

    “竺瑶数次出生入死,值得嘉奖。鹰扬将军不过闲职,让王鉴在建康养老罢了。子敬,别说了。”

    听到王鉴的名字,叶夕不自觉抠紧扶梯把手。

    “不,我要说。你谢幼度出身陈郡谢氏,才华品性哪样没有,不过是没抱着桓氏大腿,就算居功再多,也只值一个从五品的军府司马!哈哈!”见到谢玄一副淡然表情,王献之连连摇头,语重心长起来,“看看你这样子!你说你费这劲图什么?我早就劝你,莫去淌浑水。”

    郗道茂闻言,紧张地看了一眼郗超,俯身扯了扯王献之的衣袖,小声说道:“七郎,别说了。”

    王献之蹙眉,“都是自己人,有何说不得?”

    郗道茂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郗超。

    郗超哈哈一笑,“是啊!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这话,王献之突然一愣,缓缓扭过头,才发现舱室另一侧坐着郗超。他咳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郗超面前,拱手致礼,泰然自若,“嘉宾兄许久不见。”

    “子敬别来无恙。”郗超也拱手回礼。

    两人相视一笑,如沐春风,仿佛无事发生。

    王献之扯了扯衣襟,转身对妻子柔声说道:“身上还是燥热,看来尚需行散,道茂,陪我去甲板上走走。”

    “嗯。”郗道茂温柔一笑,搀起王献之的手臂,一起往外走去。

    看着伉俪两人携手走远,谢玄望向郗超说道:“看来子敬出门前服了不少五石散,头脑一时发热,还望嘉宾兄莫把他服散上头的话,说给桓公听呐。”

    郗超摆了摆手,“道茂是我妹妹,子敬是我妹夫,都是自家人,我自然知道。我还得劝劝道茂,让子敬少碰五石散。这东西吃多了容易说胡话。”

    “什么东西吃多了容易说胡话?”又有一人高声询问着走进舱室,桓徽左右一睹,朝谢玄和郗超分头拱手一礼,“都在啊。”她抬头又见站在楼梯上的叶夕,笑着招手道:“阿夕!”随后便疾步走来拉起叶夕的手臂,“走!我们去楼上看桃花!”

    人已到齐,游船启航。

    桓徽和叶夕在露天的三层相对而坐,斟茶吃糕,任春风拂面,看岸边桃花,好不惬意。叶夕收回目光,看到郗道茂站在船头,他丈夫挽着衣袖,迎风在甲板上疾步走来走去。

    见叶夕一脸疑惑不解,桓徽笑道:“看样子王子敬刚服了五石散。”

    “五石散?之前我在一家医馆,见有人说买这个,是一种药吗?”

    “是一种散剂药,但并非只有生病时才能吃。我也弄不清里头有什么,反正吃了之后浑身燥热,特别兴奋,一定要不停走来走去,散开热气,他们管这叫行散。你看王子敬,现在就在行散。”

    叶夕轻轻蹙眉,想起谢玄似乎没吃过这五石散,“若非治病,吃药作甚?”

    桓徽哈哈一笑,“有人说吃了延年益寿包治百病,还有人说吃了神清气爽。不过也没见服散的人多长寿,反正我以前偷偷试过一次,觉得难受。想来还是用以行乐的人更多。”她圈起手指比划起来,“别看它这么小小一包,一包一两重,能卖一千多钱。”

    “这么贵!”叶夕在坞堡里见过不少价值昂贵的交易,但器物总数都不算少。工匠精心铸磨的铜镜,一面才卖数十到上百钱。之前她还问沈容,给孙氏母子送多少粮米合适,沈容说,两百钱的粮米就够他家吃一年了。五石散的价格,顿时让叶夕惊讶不已。

    桓徽托腮靠着船舷,“还好吧,也不是天天吃。不过像王七郎这种喜欢服散的人,估计得天天吃。这么说,一天一包下来那确实挺贵,哈哈。”

    叶夕笑了笑,归根结底是别人的喜好,旁人管不着。她端起茶水啜饮,继续看向桃花。

    游船一路向东,驶在小江河面上。

    一层的舱室雕花窗外闪过桃花的红云,王献之行散完再走进来时,行止气度儒雅内敛了许多,竟像换了个人似的。郗道茂见他们三人聊起来,便打过招呼,提裙款款走上三层。

    “郗家阿姊!”桓徽热情招呼郗道茂坐到她们身边,分头介绍郗道茂和叶夕认识。

    郗道茂一如往常地温柔笑着,两人问过年龄,她和叶夕竟是同年同月生,郗道茂只大三天,叶夕便唤她一声“阿姊”。听说叶夕不是建康人士,郗道茂便跟她讲起小江边的桃花景致,也没追问叶夕到底是何来历。

    倒是一楼的王献之凑到谢玄身边问道:“幼度啊,自从咱们上次游船一别,都好几个月没见了。你又去豫州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听说就在我们分别那天,你在码头带了一个流民女子回府了?真有其事?”

    “嗯。”谢玄挺背端坐,吹茶啜饮。

    “快说说怎么回事?”

    “她是我少时故交,现在不管她是何身份,反正是谢府的人。”谢玄看向王献之,说得一脸平静,语气重音却落在最后四个字上。

    王献之一脸不可思议,“说得好像我要跟你抢似的。”

    郗超弯起狐狸眼,“看来幼度很看重这位。”

    谢玄笑了笑,没再说话。

    往东行了四五里后,游船来到一条河流与小江的交叉口,转而驶入那条河流,向北逆流而上。两岸不见桃花,开始出现许多竹林楼阁。郗道茂告诉叶夕,这条河又叫青溪,九曲清波,十里荡漾,一直往北可通后湖,青溪两岸是建康城百姓最常来踏青的地方。

    游船沿着青溪往北行驶了六七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苍芎白云,岸边竹林里不时传来踏青百姓们的嬉笑声。转过四道河弯后,游船停到了一处码头边。

    谢玄下船时还带着鱼竿和钓桶。岸边竹林不远处有座凉亭,里面没人,桓徽拉着叶夕径直跑去占好座位。王子敬和郗道茂在溪边并肩而行,时而停步弯腰去摘脚边的黄色小花。

    郗超撩开衣摆,坐到谢玄身旁,一拍大腿感叹道:“唠了一早上,终于能说正事了!幼度啊!你可知道,北燕出大事了!”

    谢玄疑惑地看向郗超。

    “邺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就在晋军围城寿阳时,慕容垂跟燕帝闹翻了。前不久,他率军奔逃,投奔秦国了!”

    “什么?”

    “我看过奏报,想必慕容垂跟燕帝闹翻,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郗超笑吟吟地望向谢玄,“桓公着实很欣赏你,这次调你到振威将军府,执掌一府军事,就是想让你直接辅佐桓冲将军,以后何愁前途不展?”

    谢玄低垂眼眸,倏尔又展颜一笑,“多谢桓公抬爱。”

    郗超冷笑一声,“北燕是在自掘坟墓。没了慕容垂,秦国岂能放过这等机会。就算秦王苻坚不想打,秦相王猛也必会谏言出兵北燕,这老东西,就等在这儿呢。”他又长叹一声,“可惜晋军接连大战,短期内已无法再次兴兵了。”

    谢玄点头,“近期我军需要守好淮河边境,警惕秦军动向。”

    “你可想过,若秦国当真灭了北燕,下个目标会是谁?北秦兵强国盛,若有朝一日秦军压境,晋人又有多少胜算?”郗超敛去笑意,望向谢玄,“幼度,我不妨直说,拿到兵器图谱一事,必须再快。”wWω.㈤八一㈥0.CòΜ

    谢玄望向垂直在水面的鱼线,沉默不语。半晌,他迟疑说道:“她生在叶坞,这是个独存于世的地方,外界势力争雄,对叶坞来说都是云烟,谁死谁活并不重要。她要是不想给,就拿不到。”

    郗超笃定盯着谢玄,“那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