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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青溪垂钓

    谢玄沉默了。

    叶坞被毁之后,叶夕便把自己缩在坚硬的盔甲里,根本不相信外人。常见她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流淌着孤寂。与她相处,无论再怎么努力示好,她都在无形中划下一条鸿沟,保护着自己,也推开了别人。

    于他而言,接近叶坞本是为了叶坞兵器,他本该想尽办法去撬开她的盔甲,拿走她的秘密,可当他一次次看到……

    她脚底磨破血泡,蜷缩在树下颤抖肩膀,深深懊悔弄丢了父辈心血。

    她是唯一一个注意到他在忍咳嗽的外人,还告诉他不用憋屈自己。

    她扛着一袋酸臭难闻的攀墙屐,走过半个寿阳城,手上还有好几道陶片划破的血痕。

    她眨着晶亮的眼睛望来,真诚地说你不应该只做个掾吏。

    她一身所学所用,让他由衷地赞叹欣赏。

    她说想专心做喜欢的事,想活得自在,还说那么想的孩子了不起。

    在接近她的过程里,不知不觉地,他被真实的她一点点触动。

    她不该是任人利用的工具,她是如此鲜活灵动的人。

    他越来越想看到她弯起的眉眼,唇角的笑靥,想帮她心愿成真……

    但是……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抿紧嘴唇……他亦从未忘记他的初衷。

    “幼度?”

    郗超的声音让谢玄回过神来。

    “我定会想办法。”谢玄垂眸说完,又问道:“对了,你一直在调查的燕国奸细进展如何?上次是慕容令的人在后湖观纵火,如今北燕巨变,慕容垂父子逃到秦国,他们埋在建康城里的奸细也应该会接到消息。”说到此处,他突然眼眸一亮,“我明白了!”

    “怎么?”

    谢玄跟郗超说了钟山山顶一事,郗超一边听着,一边用指尖捻磨着河边石子,“或许……有个法子……能一举数得。”

    不远处的凉亭里,叶夕见谢玄和郗超坐在河边一直在说话,又接着瞧往别处。

    原本清净的溪边,来踏青的人逐渐越来越多。有父母带着孩子光脚下水捉鱼捉虾,还有女子在竹林里挖起春笋。还有一群郎君在溪边席地而坐,往水上放出杯盏盛酒,看酒盏会被溪水带到谁面前停下,那人便要取杯一饮而尽,吟歌赋诗,若是吟不出来,其他人便会起哄着让他喝好几杯酒。

    叶夕正专心看着这些热闹,忽然桓徽在身旁推了推她,指向溪边低声说道:“快看,果然来了。”

    顺着桓徽指的方向,叶夕见王献之正站在岸边,看郗道茂俯身在地上摘花。他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余姚郡主司马道福带着一名婢子徐徐走来。

    桓徽继续说道:“谢玄他们年年都到这里钓鱼,司马道福也年年都来这里偶遇。你看着,她一会儿跟王献之打招呼,第一句话保管是:‘咦,子敬也来此处踏青么?’”

    说话间,司马道福已经走到王献之身后,讶异出声道:“咦,子敬也来此处踏青么?”

    他们就离凉亭数丈远,桓徽和叶夕将将能听到溪边的说话声,不禁噗嗤笑出来。

    王献之闻言回头,不禁愣住,随即尴尬一笑,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听到对话的郗道茂起身回头,见到司马道福,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野花。不过她很快温柔一笑,端手恭敬行礼,“见过郡主。”

    司马道福朝她敷衍一笑,又望向王献之,目露期盼,“子敬,我近日临摹了几幅令堂的法帖,总觉还有欠缺,你现下可有空指点一二?”

    王献之与他父亲王羲之都是当世书法名家,帖子被世人临摹,再请他指点,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王献之正犹豫该如何回答。郗道茂不禁笑了,“郡主出门踏青,也不忘带着临摹帖呢?”

    余姚郡主身旁的婢子屈身一礼,傲色答道:“回郗娘子的话,我们郡主日日勤于练笔,就连出府踏青,都在船上认真临摹。”

    司马道福莞尔,回身指向码头边停泊的另一艘游船上,“帖子就在船上,子敬可否移步一看?”

    郗道茂顿时又捏紧手中花束,望向自己的丈夫。

    当王献之还在踌躇作答时,叶夕惊讶地看向桓徽,低声问道:“王夫人还在旁边呢!余姚郡主就这般嚣张吗?”

    桓徽啧啧摇头,“这就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你之前应该也领教过她的霸道。”她扬唇一笑,“你说,王子敬会不会上她的船?”

    只见这时,郡主的婢子捂嘴一笑,俏皮说道:“不过是看几幅字帖,王七郎何至于如此犹豫,难道在怕我家郡主会害你不成?”

    明明是三个人的尴尬剧情,余姚郡主的脸上却坦然自若,全然不见尬色。

    叶夕皱起眉头,四下一瞧,见谢玄和郗超还在溪边聊个不停,根本就没注意到四五丈之外的那三人。她瞅到地面上有颗小石子,便捡起来朝谢玄用力一扔。

    小石子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谢玄的头顶上,又弹起来,落入水中。

    他被砸得轻呼出声,顿时捂着头顶回过身。郗超见状,也同时回身。背后不远处的凉亭里,叶夕对着他俩,指着另一个方向拼命使眼色。

    谢玄和郗超同时望去,把那三人的尴尬落入眼底。

    郗超顿时沉下面色,迅速站起身朝王献之走去,边走边呼道:“子敬!”

    三人闻声望去,余姚郡主微微蹙眉,很快又恢复了常色。郗超走到他们身边,拱手行礼,“哟!又这般巧,又遇到郡主了!见过郡主。”

    余姚郡主扬起一个明媚笑容,“郗侍郎好兴致啊。”

    “在聊什么这般高兴?”郗超左右一看。

    郗道茂答道:“郡主想请七郎去船上看临摹帖。”

    “呵,”郗超抬袖拉住王献之,“哎呀不巧,只怕要扫郡主的兴了,我还有要事跟子敬商议,耽误不得。”

    余姚郡主犹豫瞬息,又笑着说道:“那我便不耽误二位说正事。”

    郗超刚把王献之扯走几步路,又停下转身补充道:“其实我郗家女也从小深研书法,不输须眉。郡主若实在想此刻讨论临摹贴,相信道茂可以陪你。”

    余姚郡主尴尬一笑,“不必了。”

    郗超闻言,转身便扯着王献之大步离开。王献之朝郡主点头致意,匆匆说了句“告辞”。郗道茂扬起手中花束,端身一礼,“告辞。”然后轻快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余姚郡主看了片刻他们的背影,随即拂袖朝码头走去,登上了她的船。

    凉亭里的桓徽看到现在,终于伸了个懒腰,慵慵说道:“今日嘉宾兄在这里,没意思。”

    “以后他们出门,郗超也没法次次都在吧。”叶夕望向正被郗超拉走的王献之,蹙眉说道。

    “可不是嘛,以前司马道福还有各种花样,请他尝过点心,请他帮忙捡手帕,请他帮忙折桃花枝。我就是好奇今年她能折腾出什么来,看来她最近开始练字了。”

    抛开霸道的脾性不说,余姚郡主倒是位痴情女子。毕竟是一国郡主,身份贵重,却这样成了坊间笑谈。叶夕摇摇头,“都这样了,王七郎都没娶她?”

    “不喜欢啊,有什么办法。他跟郗家阿姊一起长大,感情最是要好。”

    叶夕更诧异了,“既然如此,王七郎为何不直接回绝郡主?”

    桓徽哈哈一笑,“不是每个男子都能直接拒绝。”

    叶夕又望向在溪边端坐的谢玄,方才他见郗超走过去之后,又回头去看鱼线,仿佛见怪不怪,完全不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她转头对桓徽说:“应该也有男子会直接拒绝。”

    桓徽闻言,偏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赧然一笑,“确实应该有。”

    仆从在游船上备好了餐饭。一日尽兴,待到下午,游船再次回到了小江桃叶渡码头。王献之携妻乘车而去。郗超和桓徽也各自告辞离去。叶夕与谢玄一前一后,正走过艞板下船时,听不远处停泊的花船上又传来女子娇笑,“王将军怎么才来呀!教奴好生思念将军!”

    叶夕无意间转头看去,猛然停住脚步,握紧拳头。

    只见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正揽着一位娘子的肩膀,又捏了捏她的下巴,朗声笑着走上隔壁花船。

    谢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将那男子揽女走入花船舱室的身影收进眼底。

    叶夕深吸了一口气,迈步继续下船。她的面色全无欣喜,眸色一片冰凉。谢玄并肩走在她身边,送她回店铺。虽然有不少路人时不时瞧向他们,他并不在意。

    走到一半,叶夕突然恨恨说道:“看样子没少来这花船。我要是做把弩机,伏在路边一箭射了他,也算他死得痛快。”

    谢玄望向她,“你没看到船下站岗的护卫军士吗?”

    叶夕闻言又转头遥遥望向码头,果然看见有腰佩长刀的军士在四下走动。她愤然转头,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谢玄亦跟在她身旁。

    “其实……”他犹豫了瞬息,终是开口说道:“我们怀疑,王鉴降晋是有问题的。”

    “什么?”叶夕的步伐慢了些。

    “他的家眷留在秦国,似乎安然无恙。”

    叶夕偏头望向谢玄。

    他四顾一看,周围没有旁人,便放低声音继续说道:“如果王鉴真的有问题,我们必须把他的尾巴引出来。而且,如今慕容垂叛逃秦国,他留在建康的细作,也极可能要为秦所用。与其茫然寻找此人,不如诱而引之。”

    “怎么引?”叶夕疑问道。

    “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诱饵。”谢玄深深望向她。

    叶夕负手回望,眸色凝霜。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她已懂得他专程对自己说这些的目的,“比如,兵器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