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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我在这里

    方才桓济提起撞见谢玄抱她时,叶夕一瞬间懵了,什么时候的事?听到桓济大骂起来,她瞬间想起了清波楼。只能是那时了……原来桓济就在那些吵闹的酒客里。如果她还对此事有印象,方才她当即就会走,绝不会上这艘船!

    可叶夕只记得行乐舫上跟桓济的照面,以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才上了船。现下明白过来,纵然万分懊恼,也已经迟了。

    叶夕迅速环顾,这艘游船不大,船篷里刚好放下四张案,她背后就是船舷,桓济的两名护卫正从斜前方大步走来,她根本无从逃走。

    桓济发火时,船就停了下来。他还在说:“阿婵!去跟其他曲阿人说,谁敢跟什么南山冶做生意,就是跟我过不去!”玉婵轻轻点头,担忧地朝叶夕望了一眼。

    那些护卫手中拿着船上缆绳,准备先把叶夕绑住再扔进湖里。这样一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叶夕紧张地盯着护卫,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就是现在!

    她猛然起身退后,攀上船舷,深吸一口气。

    桓济一惊,站起身指着她高呼:“抓住她!”

    护卫们跨步跃来,伸手就抓。

    刹那同时,叶夕转头纵身一跳。

    只差寸许,护卫们就扯到叶夕的衣角了。

    湖水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船上的嘈杂隔绝于耳。

    她在水底睁开眼,翻身一蹬,潜入船底,绕到船身另一侧,紧贴在船壁将口鼻探出水。

    船上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不信她能在水里憋着不出来!把船靠回去,把人都喊出来给我搜!树林里田里都别放过!”桓济怒气冲冲。

    “难道桓郎打算杀了她……谢郎君找来如何是好?”玉婵颤声在问。

    桓济嗤笑,“她算什么,贱民死就死了。我就是要谢玄看看,欺负到桓家头上是什么下场!”

    听起来,大家正朝她落水的方向张望,没人注意到她悄然贴在船身另一侧。叶夕紧张得浑身发颤,可她只能拼命让自己镇静下来。

    离得最近的湖岸是庄园码头,旁边有条引湖水入园的水道,岸边长着茂盛的芦苇丛。她现在若朝别的方向游去,很快就会被发现。那些护卫力气比她大,游得比她快,她根本没命游到对岸。如果……长憋一口气,潜到那些芦苇丛里躲着,等到天黑再逃走,她还有一线生机。

    船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朝这一侧过来了!

    叶夕赶紧长吸一口气,迅速下潜,朝水道方向游去。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再顾不上湖水是否清澈,有没有人看见她在水里。

    好在碧绿的湖水倒映着日光,泛起鱼鳞般的光泽,掩住了水下景象。船上的人四顾查看,湖面一片平静,叶夕竟在水里凭空消失了。

    另一边的庄园里,刘裕正在主家卧房里快速翻找着,墙边格架上有不少书册,他已经翻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盒子里,他翻到厚厚一本册子,封面写着:辛未年七至九月。他拿出来翻开,里面记录着庄园粮仓从七月开始的进项,包括粮田位置,每日数量,运粮负责人等等。

    刘裕眼前一亮,迅速将账本塞进怀里!

    突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刘裕赶紧侧身一闪,躲进帘布后。

    外面有人在喊:“快快,所有人先去湖边找人!二公子说了!不能放那女人跑了!”

    湖边找人?二公子?那女人?刘裕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难道桓济回来了,在找叶娘子的麻烦?他侧耳倾听,待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便悄然开门出去,小心翼翼地沿原路返回。

    回到方才跟田氏兄弟分别的假山角落里,刘裕等了半晌,那俩兄弟还没回来。估摸着已过了半个时辰,他越发着急,正盘算要不要去书房亲自看看,刚探头,假山旁的小径上过来了几个人,他赶紧缩了回去。

    “程护卫啊,早前玉娘子迎客时都还好好的,怎么二公子回来突然就变了天?”几名庄园仆人跟在一个腰佩长刀的中年护卫身后,谄笑问道。

    “二公子的事你们少打听。”护卫冷冷回答,不愿多话。

    “是是是。咱这不是害怕嘛,您跟在二公子身边这么久,就想跟您讨教讨教。”众人说着话,渐渐行远。

    刘裕犹豫起来,恐怕贸然出去会再撞见人……对了!行军指令!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竹哨,模仿鸟鸣,吹出一长三短的哨音。

    反复吹了几次,外面小径上突然又响起疾步声。刘裕赶忙停下,缩身藏好。

    “程护卫,怎么突然回头走呀?”是方才刚离开的那群人。

    那中年护卫疾步来到假山附近,停下张望,沉声问道:“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什么奇怪的声音?”护卫身旁的仆人一头雾水。

    “像鸟鸣,一长三短。”

    外面的对话声传来,躲在假山里的刘裕浑身一震,为何桓济身边的护卫会对这指令如此警觉,叶娘子不是说这是豫州军里才有的吗!

    仆人笑道:“咱这一天到头都有鸟叫,哪里奇怪?”

    刘裕迅速思索了一瞬,干脆大起胆子,拿起竹哨又轻轻吹起来。一长三短,二长一短,短声,长声,一股脑混合得杂乱无章。

    仆人哈哈大笑,“程护卫你听,就是普通的鸟叫罢了,长短都有嘛!湖边还缺人手,咱别耽搁了。”

    那名护卫朝假山方向端详,见确实没什么异常,便依言跟其余人转身离开了。

    刘裕不敢放松,又待在假山里面吹了好一会儿,再没人回来,才放下竹哨,彻底松了口气。很快,外面又响起细碎的脚步,田家兄弟钻进假山角落,大口喘气。

    “怎么样!”刘裕忙问。

    田洛掏出怀里四本厚厚的册子,“还好我识得几个字,这些像是去年的账本。”

    刘裕一看,果然封面都写着庚午年,然后分为不同月份,他连连点头,“太好了!我这里有今年的。不过现在咱得商量一下!”

    “怎么了?”听刘裕语气紧张,田家兄弟忙追问。

    按原计划,他们得手后就按原路悄悄翻墙出去,到客栈等叶夕回来。但刘裕听到庄园变故,他打算留下来暗中查探,看究竟是不是叶娘子遇到了危险。

    “我也留下来查。”田洛忙说,他抱着手中书册又问:“那账本怎么办?”

    刘裕迅速决定,“泓兄,不如你先带这些账本出去,不要回客栈,直接回京口送到谢氏别馆,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们。立秋都过了,看看谢郎君回来没有。”

    “那你们……”

    “我和洛兄先看看,若叶阿姊没事,就回客栈等她。若她出了事,我得想法子救她。她待我如同亲人,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刘裕答得斩钉截铁。

    田洛点头,“叶当家和谢郎君都是我全家的恩人,我绝不能忘恩负义。阿泓,就这么办!”

    湖边通往庄园池塘溪流的水道里,叶夕躲在茂密的芦苇丛中,身体浸在水里,仅露出头大口呼吸。方才她用尽全力憋气游水,体力已经耗尽。此刻她凭借本能抓住芦杆,缓了许久还是全身无力。

    岸上远处传来的人声越来越多,“你去那边搜!”“你们去这边搜!”

    桓济的船回到了水道对岸的码头,他下了船,竟然吩咐下人把酒菜案几搬下来,再撑把大伞,他就坐在这里,边吃边等寻人结果。

    那边传来酒香菜香,这边她又累又饿。再加正午日光大盛,纵然芦苇丛能遮阴,但水面热如蒸笼,当真煎熬至极。

    岸上走动的人时近时远,叶夕竭力躲在芦苇丛里,还没人发现她。坚持……坚持熬过去……他们肯定会走……她默然咬牙,在心里大骂桓济这个狗东西,浑然不觉掌心已被芦杆磨出道道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像过了几辈子那么长,她熬得头昏脑涨,几欲睡着。日光柔和了一些,一道轻轻的鸟鸣从附近传来。

    啾——啾啾啾——

    叶夕脑中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再听。

    啾——啾啾啾——

    是不是阿裕他们发现异常,来找她了?

    她赶紧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吹出一样的声音附和。

    岸上的鸟鸣声更近了。

    她再次附和。

    岸上有轻微的脚步靠近,鸟鸣声再起。

    她又附和。

    “叶阿姊!”一道欣喜的轻呼迸出,是刘裕!

    叶夕抬头,见他蹲在水边大石头上,扒开大丛芦苇,朝自己招手。

    “阿裕!”她挪到岸边,急切问道:“你怎么来了!他们呢?”

    “我们找到账本,让泓兄送出去了!我跟洛兄在分头找你。”刘裕一边把叶夕拉上岸,一边低声说着,“走!我们先出去,我再去找他。”

    “桓济要杀我出气,现下这庄园里的人都在找我,咱们怎么出去?”

    “只管跟我走,我一路过来没人发现。”刘裕说完,回头四顾查看环境,见这边岸上没有人,对岸桓济等人也背对着他们。他正要把叶夕拉起来,却见有人走向对面的码头,又赶紧蹲下藏进芦苇丛。藲夿尛裞網

    “二公子!庄里发现了一个贼!”两个庄园仆人押着一人,强按着他跪下。

    “这又是哪来的贼?”桓济不耐烦地问。

    仆人答道:“幸亏程护卫警觉,一直说那什么啾啾啾的鸟叫有问题,咱们沿声音找过去,就见到这个人鬼鬼祟祟!”

    说话声传到水道对岸的芦苇丛,叶夕和刘裕心中大骇!他们对视一眼,悄然拨开些许芦苇,从缝隙中望去,见那被抓住的人,果然是田洛!

    “我也差点被那护卫发现!”刘裕攥紧拳头,愤愤低声说道:“咱们特意试过这竹哨,吹得跟真鸟叫一样,他怎么听出来问题的。”

    叶夕眯眼仔细看那护卫,他满脸络腮胡,身材精瘦,抱着长刀。好像……有点印象……之前她在行乐舫上被桓济认错,惊惧不已,所以那天的情形她记得非常清楚……她找完相龙之后下楼,跟桓济的护卫错身而过,他们还在讨论哪里的酒最好喝。当时听到他们有人提到乌程酒,她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提乌程酒的护卫也是满脸络腮胡……

    就是他!

    “竹哨声没问题……这人是豫州军出身,所以听得懂这些指令。”叶夕盯着他,喃喃自语。

    “豫州军?袁家那帮豫州军投降之后不是归桓伊管吗?”

    叶夕摇头,“他不是袁氏麾下的豫州军,是谢氏麾下的豫州军。”

    “谢将军带出来的兵竟然跟着桓济……切!”刘裕愤愤看着对岸码头上,那帮家仆正在鞭打田洛拷问,而田洛就是咬着牙关不说话,那护卫抱着刀在旁冷眼围观。他越看越急,“叶阿姊,咱们怎么办!”

    “阿裕。”叶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悄悄出去,当心些。无论如何要找到谢郎君,就算他不在京口,你也要去建康找到他,把这事仔细告诉他。桓济身边这护卫很奇怪,值得详查。那些账本也要送到他手上。”

    “叶阿姊!”刘裕拽紧芦杆,不愿离开。

    “咱们不能都折在这儿。桓济要找的是我,我不能留下阿洛不管,你们也没留下我不管,对不对?”叶夕把刘裕往外一推,急切低呼:“你要做的事格外要紧!快走!我会想办法保住我俩的命!”

    刘裕吁出一口气,担忧地望了那边田洛一眼,重重哀叹一声,却再无废话,转头钻出芦苇丛。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庄园屋后,叶夕下定决心,翻身上岸。浑身湿透的她,缓步走出了芦苇丛,站定在岸边,向对岸码头朗声道:“喂!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