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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郎君如玉

    当建康城的消息传到京口的南山乡时,谢玄刚从山上下来。正如他对叶夕所说,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开始着手组建南山冶护卫队,让孙无终带人去江北招募流民,他亲自挑选训练。

    留下的人安置在南山乡一处山坳里,离南山冶一里左右,那里有些废弃的村舍,谢玄让人改造成了营舍。这段时间陆续招募下来,护卫营有了四百多人。他们平时扮成新迁来的乡民。京口有数万流民,这点人实在不打眼。

    与此同时,高当家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四个月前,秦军攻下燕都邺城,生擒燕帝,秦国吞并了燕国,北方战事暂时消停下来。阳湖村渐渐恢复了私运。其实阳湖村不仅是高当家的驻地,更是个南北货物流通的秘密集散地。知道私运路子的南北客商,常去那里暗中交易。

    听说,有北方客商对南山冶运过去的铁器大感兴趣,愿意用粟麦和皮革交换。就这几天,这些货物就能运过来了。让叶夕挂心的护卫营口粮问题迎刃而解。

    前段时间,阿裕又带人去吴县一带换粮了。这次,叶夕还教了阿裕一个绝招。她从田里找了一小捆稻杆,用头发丝系住稻杆,挥刀斩稻。稻杆被齐刷刷斩断,而发丝不断,足见刀刃锋利!

    旁边围观的徒弟们连连叫绝,“咱们南山冶的铁器,保管让外面的人大开眼界!”

    叶夕却叹了口气,一脸遗憾,“这还是南山冶的普通刀具,要是成功做出灌钢,定能再厉害百倍。”

    阿裕走之后,她就一直忐忑。离交税限期还有一个月,乡民们的布税粮税还没解决,若这次还不顺利该怎么办。田乡正见谢玄回了南山,三天两头就过来抱怨,听谢玄和叶夕轮番保证,老人还是不放心。

    没想到,前几日又有衙吏来乡里贴告示,说徐州刺史体恤民生艰苦,敦促士族交粮,庶民粮税照常征收,布税削至三成,限期不变。乡民们顿时喜出望外!这样一来,田里收成也能勉强应付交税了!

    这下田乡正也不抱怨了,连说谢郎君有远见。谢玄哈哈一笑,再没说别的话。叶夕知道,眼前南山乡虽然风平浪静,但必然在她看不见的某处,有过汹涌的激浪。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处进展!叶夕很开心!感觉每天起床睁眼看到的晨曦,都在向她微笑!除了……进展缓慢的灌钢之术……

    但至少……她可以沉下心埋头钻研灌钢了。为什么她反复炼出来的灌钢,总是差点火候呢……叶夕蹲在河畔仓库前,用指腹揉搓捻磨着矿石,陷入沉思。

    远处,谢玄背靠月牙河旁的树干,将目光从叶夕身上收回,望向面前的自家部曲,“皇帝说由百姓举报……然后郗超拿到了庾府奏疏……这些事,都是三叔亲口告诉你的?”

    如今他住在南山乡,仍常常派人了解建康城的最新动向。武陵王被废流徙,庾氏和殷氏被灭族的消息传开,震动了晋国上下。皇帝与桓公的暗中交锋,庾府抄出奏疏一事却从未外传。

    然而部曲却告诉他:“是的。最后侍中还让属下转告阿郎,近来秋凉,记得添衣。”

    谢玄心里一暖。

    之前他把账本和名册交给皇帝时,也曾想过要不要跟皇帝商议,后续该如何在桓温面前拿出来。那时他抬起头,看到三叔沉静淡然的目光望来。叔侄目光相接,一切了然。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必再多说。五⑧16○.com

    果然,有三叔在建康坐镇,他可以安心留在南山一段时间了。

    最近南山乡也不太平,幸好护卫营建得及时,否则还不知道出什么岔子,他实在不能放心离开。

    “昨日又清了几个暗哨,真是的,清了一波又来一波。”田洛也在向谢玄汇报。如今,他已经是护卫领队了。

    最近南山乡周围出现不少盯梢的暗桩,出去的运输队也被人跟踪。护卫队正好派上用场,在谢玄的布置下,分班巡逻,把南山乡方圆数里护得像铁桶一样,一盆水都泼不进来。

    这些细节叶夕都不知道,她最近一心在弄灌钢,谢玄也从未跟她提过。这些暗桩从何而来,他心里都有数,“做得好,你们加倍小心。”

    “好嘞!”田洛呵呵笑道。

    “我知道了!”突然,远处叶夕一声高呼传来。

    谢玄抬眼,拍了拍部曲和田洛的肩膀,“辛苦你们,先去休息吧。”

    两人拱手告退。田洛看着谢玄走向叶夕,摇摇头,终是转身走了。

    “发现什么了?”来到她身边,谢玄弯腰说道。

    叶夕站起身,把手中矿石递给他,“各种步骤、各种配比,我试了又试还是不够好。要说现在跟叶坞炼的灌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矿石了!”

    谢玄接过矿石翻看,灰褐色的石块表面夹杂着乌黑光泽,他看不出问题,“矿石怎么了?”

    “冶山既产铁又产铜。我突然想起来,南山冶用的矿场离铜矿很近!想来我再怎么提炼,钢材里还是掺了铜。以前叶坞用的是荆州那边的矿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边矿藏多,质量好,千百年来都是冶炼圣地。”叶夕说完,失落地望着他手里的矿石。

    谢玄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你想去荆州?”

    “我怕别人挑不好合适的矿石,白跑一趟,还是我亲自选最稳妥。”

    谢玄迟疑说道:“可荆州……太远了。还有别的法子么?”

    叶夕一愣,又才想起来,荆州远在大江上游,她小心问道:“从这里去荆州得花多久啊?”

    谢玄无奈望着她,“光坐船到荆州州治南郡,就至少二十五天。回来顺流而下快些,但也得二十天。”

    “这么久!再加上找矿石的时间,来回至少两个月!”叶夕迸出哀叹,她背着手,垂首看脚尖在地上画圈。谢郎好不容易留在她身边半年,她真要花两个月去找矿石么……护卫营还没筹建妥善,也不能让他陪她去荆州……她抬头拿走他手里的矿石,神情溢满失落,“算了……我再想别的法子。”

    她正欲转身,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谢玄揽紧她的腰,认真说道:“阿夕定能解决!”

    “噗。”她失笑,“知道了,松手吧。”

    谢玄却凑近耳语,“阿羯永远有求必应!”

    叶夕不由露出笑靥,小声说:“快放开,我身上都是灰。”

    “爬山好累,需要鼓励才有干劲。”谢玄偏搂着不放手,满眸可怜地看她。

    叶夕被看得心软,只好勾住他的脖颈,努力让灰扑扑的手掌和手里矿石远离他的衣领,然后踮脚献吻,如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

    “很敷衍。”谢玄不满意。

    叶夕无奈,只好再次踮脚,认真亲向他的唇瓣。触碰的瞬间,她便陷入了一个更有力的怀抱,和一个更加流连难舍的吻里。

    半晌两人分开,叶夕呼吸难稳,转头四顾,见仓库周围没人,这才松了口气,推他胸膛,“好了好了,你够了。”

    他终于松开手,笑吟吟看她挣脱出来,一溜烟钻进矿石仓库。

    直到入夜,叶夕都待在冶炼坊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每每专心做什么,没弄出结果就不甘心,就算不吃饭不睡觉都要继续。不过给她送吃食的人,如今换了一个。

    墙上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叶夕淬打着钢块,额头淌下大颗汗珠,每打一次,就用火钳拿起来反复检视。

    “都亥时了。”

    “啊!”耳旁冷不丁冒出的声音,教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是谢玄,她意外又欢喜,“你走路都没声音呀!”

    “是你太专心了。大家都吃过了,给你留的饭都凉了。”谢玄打开手中食盒,里面是满满一碗刚盛出来的鱼酢,鱼肉裹着米饭,被腌至褐红,喷香四溢。

    “鱼酢做好了!”叶夕晶亮的眼睛望来。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她嘴边。看她咬住鱼酢,边嚼边拼命点头,连话都来不及说。他眉眼弯弯,把筷子收到背后,“回屋吃,明天再接着弄。”

    叶夕犹豫一瞬,终究被鱼酢的香气打败,嘟嘴脱下手套,“好吧。”

    两人收拾好工具,拎着食盒牵手走出来,刚进河边树林里,就见远处月色下,山道上飞速驶来一辆牛车,然后停在南山冶大门外。

    谁会在入夜后到访南山冶呢?

    他俩不由得停下脚步,疑惑对视摇头,都不知道来者是谁。想来牛车上的人很快会下来。谁知过了半晌,牛车都没有动静。

    叶夕拉了拉谢玄的手,低声问:“要不要上前问问?”

    这时车上传出一个男人温润的声音,“罢了,回去吧。”

    车夫叹了口气,“郎君一路从衡山赶来,又坐船又换车,方才南城门快关了,我拼命赶车才将将赶上出城,这会终于到了,郎君怎地连门都不进,就要回去了?”

    静了片刻,车内人又说:“之前我一心赶来,是因为我对他们心有怨忿。到了这里,看里面灯火安宁,忽然觉得怨忿在我心上,何必进去宣泄给他人。”他长叹一声,“是我放不下罢了,与他们无关,走吧。”

    叶夕听着他的话,抬眼望向南山冶。工人们已经放工回家,里面很安静。谢玄过来找她,所以大门敞开着,露出远处厨房窗内的一点亮光,想来是萧氏给他俩留的灯火。

    随着鞭声响起,车夫掉转牛头。叶夕心里一动,放开谢玄的手,往前跑去。

    谢玄微讶,只见她追上牛车,在窗边匆匆说道:“车内可是桓伊将军?桓伊将军请留步!我有话对你说!”

    行至数丈远的牛车缓缓停下。叶夕停下脚步,躬身喘气。

    车上下来一个人,走到叶夕面前。他眉目如玉,头挽玉簪,身披锦白大氅,对她拱手一礼:“见过叶娘子。”

    叶夕摆摆手,弯眼一笑,“果然是你呀,桓伊将军。”

    桓伊抬眼,见谢玄从树林阴影处走到还在喘气的叶夕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终究说道:“幼度,许久不见。”

    “叔夏,别来无恙。”谢玄拱手回礼,坦然回望。两人就这般四目对视,再无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