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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火中倾塌

    外面的士兵开始数。“一……二……三……”

    叶夕紧锁眉头,指尖抠紧掌心皮肉。官兵为何说她犯了通敌罪……官兵?她一激灵。他们身着州军兵服。能在京口调动州军的……除了徐州刺史桓温,就是他儿子桓熙……桓温在建康,是桓熙在治理徐州……之前枕湖庄园的账目就跟桓熙兄弟有关。他们果然对南山冶动手了!藲夿尛裞網

    “五……六……”

    决定为谢玄助力时,就该知道迟早有这一天。这是她的选择,外面那些工匠是无辜的……叶夕伸手去开门栓,却被阿邻和阿规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他们压低声音急切说道:“师父别出去!”“师父,你从后院翻墙走吧!”

    “七……八……”

    叶夕被抱得无法动弹,两个少年的力气这样大,生生把她拽向后院。她只得飞快说道:“官兵要抓的是我,我出去还会被抓。你们快走,去找谢郎君!”

    “娘亲还在外面!师父你快走,我们去跟他们拼了!”徒弟们眼眶通红,却不松手。

    “十!”外面军士话音一落,又拖出一名工匠。刚举刀,忽听领头将领说道:“等等,杀人还是太慢。刀没落到自己身上,到底还是不疼。听说南山冶是叶氏所建,去,把河边那排房子烧了。看她还躲不躲得住。”

    士兵得令,带人冲到河边铸炼房,找出炭火干柴,沿着矿料仓房、铁器仓房、铸炼房……一间间点燃。

    火光冲天而起,黑烟肆意弥漫。叶夕他们在院里睹见黑烟升起,不禁一愣。

    院外遥遥传来怒骂,“狗杂种!”

    官兵们循声望去。远处山道上冒出许多人。最前面的少年怒目圆睁,嘶吼着:“凭甚烧房子!滚出南山乡!”

    “狗官欺人太甚!”“滚出去!”“那是我们的活路啊!”那些人高举锄头,扁担,菜刀等等冲来,怒骂声此起彼伏。

    “田泓?”门里三人听出了带头少年的声音,那是田洛堂弟,跟刘裕一起负责留在乡里的护卫队。还有不少乡民也来了!

    将领怒转马头,喝令道:“全部拿下!”

    官兵顿时与护卫队和乡民打在一起。可官兵有近八百人,人数占了上风。刘裕趁乱挣开压制,将萧娘子带到院墙下的角落,又转身加入战斗。

    “师父!趁现在走!”阿邻反应过来,将叶夕继续往后院拉。

    前院厨房的木门忽然打开。三人回头一看,阿莲捂肚靠着门,面色痛苦,“我都听见了……临高……临高是不是在外面……”

    叶夕挣开徒弟,飞奔去搀阿莲,又叫他们搬来小胡床,扶着莲嫂坐下。

    院外的打斗和惨叫一声比一声高,传进院里,听得阿莲阵阵心焦,额头不断涌出豆大汗珠。她紧紧抓住叶夕的手,孕肚突然一动,腿间布裙渐渐濡湿,“我动了胎气……怕是……怕是要生了……”

    “这时候去哪找稳婆!”阿邻都要急哭了。

    莲嫂身孕才八个月,此刻早产……只怕凶多吉少!

    看着强忍痛楚的阿莲,慌张无措的徒弟们,叶夕难受至极,“你们快扶莲嫂去房里躺下!萧娘子有经验,等她进来帮忙。”说罢,她从靴中抽出匕首,起身往外走去。

    “师父!”徒弟们要拉她,却没法离开产痛发作的莲嫂,只得眼睁睁看着叶夕走向院门。

    南山冶大门轰然打开。

    打在一起的官兵和乡民停下动作,看向大门。叶夕独自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门一开,河边房屋的火光和黑烟瞬间跃入叶夕眼中,她心下巨震。脑海忽然炸疼,闪出记忆深处的画面。叶坞的火光和黑烟遮蔽了夕阳,族人尸身躺了满地。而眼前,她费尽心血的铸炼房,也像叶坞一样被烈焰吞噬。亲如家人的乡民们或满身血污,或奄奄一息。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不停交叠,把心脏撕出剧痛。滚烫的眼泪掉下来,没法忍住。她走进官兵中间,怆然说道:“我是叶夕。”

    将领打量着她,示意士兵上前。

    叶夕忽然抬手将匕刃抵在脖颈,“你们费尽心思引我出来,看来想抓活口。放开乡民,我跟你们走。”

    将领眼中露出犹豫,却仍强硬说道:“你勾结燕人,这些人都是同党,怎可放过!”

    叶夕猛地抵紧匕刃。锐疼刺过,脖颈冒出血流。她眸露厉色,忍痛说道:“我死了,便对你们失去了价值,你也不想交不了差吧!一切都与乡民无关,放过他们!否则我立刻自裁!”

    将领眯眼思忖起来。

    她用眼角余光环顾周围,瞧见远处躲在墙角的萧娘子,高声道:“萧娘子快进去帮阿莲嫂!”萧文寿担忧望向叶夕,见她偏头示意快进去,只好扶墙站起身,走进院里。

    “阿莲怎么了!”一个拿铁铲的工匠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冲进屋里,那是阿莲的郎君田临高。

    叶夕回看将领,手上姿势不动,“走吧。”

    将领终于挥手示意撤出。官兵们将叶夕重重包围,一起向外走去。

    “叶阿姊!”“叶娘子!”刘裕、田泓和乡民们纷纷挤上前想阻拦,却被官兵们拦在外面。

    叶夕回眸望向他们,泪光里尽是不舍。远处,河边铸炼房的梁木被烧断,瓦片落下来噼啪裂开。一年多来,叶夕心底一点点重建的信念,也随这些梁木一起,在火里骤然崩塌。她凄然一笑,转过身去。

    冬日阳光一如既往,冷冽照耀着这片土地上的悲喜。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建康城南,新亭山下。

    谢安说破了军帐后的刀手。王坦之冷汗淋漓。小吏们精神紧绷,准备时刻上前护卫。桓氏麾下的将军立马手扶佩剑,望向桓温。

    桓温一时怔住,手掌半抬,将放未放。

    一瞬间,桓温想起郗超的话——此次是除掉王谢的绝佳时机,桓公万万不可错过!

    还有自己说过的话——既然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是啊!他再没时间等下去了!

    刹那间,帐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可谢安仍开口道:“这次会谈,百官都在外面看着呢。”

    桓温忽然回过神来,谢安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朝堂不是辅政大臣一人的朝堂,百官才是朝堂的基石。今日所为,众目睽睽,桓氏是倒行逆施,还是人心所向,百官看在眼里。

    “呵呵。”桓温一笑,蜷手抚案,“过去行军打仗,常有刺客,不得不防。今日就不必如此了,都撤下去吧!”

    另外两名将军眼中闪过疑惑,却还是松开握剑的手,领命出去撤下刀手。

    王坦之松了口气。

    桓温继续笑道:“上午说得口干舌燥,来人!摆宴!我与二位侍中喝几盅!”

    谢安温和一笑,“安自当奉陪。”

    帐内的紧张氛围忽然烟消云散。小兵进进出出,送来酒饭。众人端起酒盏,一时谈笑风生。

    帐外山坡上,田洛远远看到有人突然出来,撤走了所有刀兵,军帐里竟然开始摆宴了,他顿时懵了。身旁的队员还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冲进去?”田洛拿捏不准,只好说道:“再看看。”

    帐内两名小吏不敢放松,他们也被招呼坐下来,面前杯盏斟满酒,却一口没喝。谢安看在眼里,示意小吏凑过来,附耳说道:“跟你们的人传信,今日时机不妥,不要对桓公出手。”

    小吏心下震惊,侍中竟然什么都知道!这时有对面的将军来敬酒,谢安转身应对。小吏只好步出军帐,穿过竹亭,见周围无人注意,便对着山坡迅速做出一个取消的手势。

    田洛看到讯号,心里狐疑到了极点,但仍吹出几声鸟鸣哨音,表示收到。

    觥筹交错,酒意渐浓。来给侍中们敬酒的将尉越来越多。桓温醉眼半睁,看着眼前一片和睦景象,心头突然又升起悔意。

    早先陪他对谈的两名将军走到身边,低声说道:“桓公!机会难得,郗侍郎嘱咐再三,切不可出差错啊!”“是啊桓公!继续动手,还来得及!”

    桓温心里的秤又渐渐偏向动手的那头,可想到他一旦下令,便彻底成了谢安口中的无道诸侯,他又犹豫起来。过去每次郗超来筹划除掉碍事之人,桓氏都有理有据,无可指摘。今日怎么郗超偏不在了,才教谢安占了理!他不耐烦地问道:“郗嘉宾到底去哪了?”

    两个将军茫然对视。桓温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来,新亭会谈如此重要,再有什么家事,郗超也不会赶在这时去办。“去弄清到底怎么回事!”

    半晌后,桓温听副将汇报完,半分醉意全然清醒。有小兵隐约听到郗超跟家仆的对话。帐内会谈无人敢扰,所以直到将军问话,才和盘托出。

    他那不争气的亲儿子……还有桓氏看重的后辈……都上了一艘江船……桓氏谋主被临阵调走,一去不返……

    桓温紧捏酒盏,冷眸看向座中谈笑的谢安。怪不得一直从容不迫啊,这个人,到底还准备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