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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江上雅集

    新亭以北有一岔路,往西北方绕城走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城东大江码头。郗超点了二十名士兵随行,待牛车匆匆赶到码头时,日照当头,才过未时不久。

    三艘游船并排停在码头边,船头尾连着踏板,还有仆人互相走动。几名仆人站在码头边迎送贵客,一见郗超下车,忙躬身迎上。

    “见过郗侍郎。郎君们都在右边两艘船上,左首那艘船在招待女眷。啊,郗公和王公在最右……”

    “桓驸马在哪艘船?”郗超直接打断。

    “在中间……”

    郗超径直迈上中间游船的踏板。士兵随即分头登船,看管住栓船的缆绳,禁止所有人靠近。

    午宴刚结束,仆从们陆续端着残羹碗盘走出舱室,乍见突然出现的军士,忙低头绕开疾走。

    舱房里,许多年轻郎君三两成群,正聚在案边临帖写字。郗超在门口一眼便瞧见,主座王献之身边的人最多。

    明明女眷都在别的船上,可余姚公主却坐在王献之身边,聚精会神地看他临帖。王献之写得认真,没注意到她。可本该在他身边的嫡妻郗道茂却不见踪影,想来是作为女主人,在另艘船上招待女眷。

    余姚公主,不,新帝继位后应该叫余姚长公主,她身旁则坐着一脸不悦的桓二公子。这三人同坐的场景如此尴尬,其他人虽在围观王献之书写,却也时不时偷看他们一眼。

    郗超顿时额头发紧,继续环顾舱室。角落楼梯前有排窗户,桓伊站在窗边,郗超随即上前低声道:“叫上二公子,马上走。”

    桓伊一怔,无奈应道:“早就说过了。”他叹了口气,“今日我突然接到请帖,本不想来,又想起二公子在城里,不知是否也收到请帖。桓公在城外与王谢会谈,二公子绝不能出岔子。我赶去公主府,正好撞见他们出门。”

    “没拦住?”

    “嗯。”桓伊蹙眉,“长公主无论如何都要来。二公子很生气,夫妻俩再貌合神离,他毕竟还是驸马。以前公主的传闻满城皆知,今日此举,无疑让二公子倍感耻辱。”

    公主府门前,两人竟当着下人的面吵起来。桓济不让公主出门。公主不听,说只是品鉴墨宝,他心思怎能这般污秽,转身便上了车。桓济气不过定要跟去。桓伊上前劝他不去。可桓济正在气头,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质问桓伊有什么资格管他。桓伊无法,只得跟上船,时刻关注着桓济动向。

    郗超想起家仆的话,指尖来回敲着窗楹,“王七郎没给公主府发请帖。”

    “是谢玄?”桓伊脱口而出。他来时便发现,今日雅集得以举办,谢家也出力不少。

    “叔夏唤我何事啊?”青年的声音在身旁楼梯上响起。

    桓伊和郗超同时回头,谢玄背着手轻快下楼,“郗侍郎一来就带了人不让开船,何必这般扫兴呢。”

    郗超露出一贯的笑意,“桓公有事找二公子和叔夏,我来带他们过去。幼度也是,大冬天的,江风又冷,何必撺掇王七郎在江上开雅集。”

    为了保暖,舱室所有窗户都关着,窗格间镶嵌着贝壳制成的明瓦,只能透过日光,看不清外面景色。角落里烧着炭炉,窗缝里仍透出一丝冷风。谢玄裹紧披风,压下喉咙里的咳意,微笑道:“郗侍郎来晚了没赶上午宴。冬日的江鲫才叫肥美,现取现用,午宴的鱼汤大家都赞不绝口。七郎说改日还要来江上喝鲜汤呢。叔夏也觉得不错吧?晚宴上还有。”

    见郗超和谢玄同时望来,桓伊礼貌拱手道:“鱼汤确实鲜美,只是桓公还有急事,我们得先走了,我去叫二公子。”言罢,遂转身朝主座走去。

    郗超匆匆拱手拜别。谢玄抬步拦在前面,“钟大家的墨宝百年难遇,郗侍郎就不看一眼?”

    “超改日再求见墨宝,想必王七郎不会拒绝。”郗超又往前走。

    谢玄后退几步,仍拦在前,“郗公还在隔壁船上,听闻郗侍郎与郗公多年未见了,难得一聚,不去见见吗?”

    郗超笑意一僵,“不必了。不劳幼度操心我的家事。”

    两人站在舱室中央,周围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他们。桓伊悄悄走到桓济身后附耳言语。桓济狐疑抬头,一见郗超,忙站起身来。余姚长公主一见郗超,则露出畏色。

    “兄长怎么才来就要走?”王献之匆忙放下笔,起身走向郗超。对他耳语传信的仆人默然退到一旁。

    郗超瞬间绽出笑意,与王献之打招呼,又说了一遍有事要走。

    “这……”王献之面露遗憾。

    “告辞。”郗超匆匆拱手,拖着桓济转身便走。却听谢玄平静说道:“可惜船开了,郗侍郎一时半刻走不了。”

    众人一愣。桓伊疾步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只见江水涛涛,对岸树林徐徐后移,不知何时,这艘船已经行在江面上了!

    郗超瞬间意识到,方才无声无息间,他带的军士全被制住了!他脸上笑意骤散,盯向谢玄的眸光隐有杀意,“幼度实在妄为!”

    谢玄转身对王献之温和说道:“我与这几位还有私事要聊。七郎继续临帖吧,不用照顾我们。”

    “幼度……”王献之欲言又止,拉过谢玄附耳道:“今日是我召集的雅集,不要闹僵了。”

    谢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

    游船二楼有顶无窗,本是赏景的好地方。江风吹起谢玄的衣袍,他择了一方茶案坐下,示意随后上楼的郗超、桓伊和桓济同坐。越过栏杆,便见另外两艘游船前后相隔不远,正与这艘船一道驶向江心。

    “也罢。”郗超坦然坐下,掸了掸衣摆灰尘,“我不信,幼度还能对我们动手不成。”

    “那要看桓公跟叔父谈得如何了。”谢玄倒了三杯茶,一一摆在他们面前,“慢用。待我叔父回来,三位再走不迟。”

    方才上楼梯时,桓济终于回过味来。他来时本就压着火气,此刻更是火冒三丈,“谢玄你越来越狂了啊!竟敢拘禁我们!行!就算我阿爷扣了谢安和王坦之又怎样,你敢把我们怎么着?”

    谢玄给自己倒茶,也不看他,“二公子可以拭目以待。”

    桓伊坐在栏杆边,默然往下扫视。甲板上突然冒出许多腰佩长刀的仆从,正在来回巡逻。他回望谢玄,面色凝重,“幼度,谢氏与桓氏彻底交恶,并不明智。”

    谢玄忽然失笑,“叔夏说笑了吧。桓公都不在意与谢氏交恶,哪还轮得到我。”桓谢交恶已成定局,他本就无所谓。之所以费心筹划今日雅集,主要还是为把郗超从桓温身边支开。今日要刺杀桓温,救出叔父,而郗超太过机敏,只有他不在现场,才算搬走了最大障碍。

    郗超端起茶杯,捂着杯身感受热气,“幼度,我还是劝你三思。你若立刻命船靠岸,改日廷尉审查叶娘子罪行时,我或许还能说句好话,以免牵连到谢家。”

    谢玄提茶壶的手顿时停住,抬眸盯向郗超,“此话何意?”

    “呵!”桓济冷哼一声,倚向背后凭几,“叶夕在晋国私营铁器,却暗中勾结燕人,其罪当诛!”

    茶壶“当”一声落回小炉,谢玄语气森寒,“她何时勾结燕人了?”

    “我找嘉宾兄帮忙,找到之前暗卫在相龙身上搜出的信,她亲笔所写,铁证如山!叶朝投靠了慕容垂,成了燕人,她还想投奔,这不是勾结燕人是什么!”看着谢玄越发阴沉的脸色,桓济大感愉悦,“我兄长正派兵围剿南山冶,捉拿罪人!谢玄!你小心翼翼藏在京口的小情人,完,蛋,了!哈哈哈哈!”

    桓伊听得愕然,这事他全然不知。之前在豫州时,他清楚叶夕寻弟的前因后果。她不算通敌,但非说牵连燕人,似乎也成立。众所周知谢玄在京口养她做外房。若叶夕坐实通敌罪名,背后的谢氏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谢氏清誉将荡然无存!

    本来,桓伊不太待见谢玄和叶夕的关系。可无论如何,给一妇人强按罪名……他蹙起眉头。

    郗超摇晃茶杯,悠然啜饮,“幼度,让船靠岸。我让廷尉从轻发落她。”

    谢玄目露寒霜,郗超懒懒回望。两人四目对视,互不相让。

    终于,谢玄缓缓说道:“新亭还没谈完,诸位还不能走。至于阿夕,她若有三长两短,我定会让两位桓公子不好过。”

    “你敢!”桓济勃然大怒,起身扬拳要打,被桓伊及时拉住。

    谢玄右手继续提壶倒茶,“桓二公子可以试试。”茶水飘散热气,谢玄垂眸看向茶汤。谁都没注意到,他的左手已狠狠攥紧。

    百里外的京口南山乡。

    叶夕关在房里研究了一上午矿石,早就忘记了午饭,还是阿莲嫂过来,把她拖进厨房。见阿莲嫂挺着八个月的大肚为她端菜,叶夕赶忙上前接过盘子,扶她坐下,“若让临高兄瞧见我现在还要你端菜,非骂我不可。”

    阿莲嫂白了她一眼,捂着肚子坐下,“阿裕在带队巡逻,萧娘给他送饭去了。我若不给你做饭端菜,你肯定又忘了吃饭。”

    叶夕笑嘻嘻地咬住筷子,“我错了!”她伸手轻抚阿莲的肚子,“叶姨下回一定记得吃饭,叫你阿娘莫生气啊!”

    阿莲嫂失笑摇头,拿她没办法。

    正说笑着,外面院门忽然传来重重敲击声。叶夕和阿莲嫂疑惑对视,冬日为避风,院子大门通常关着。萧娘子若回来了,自会拉门旁的绳子,让院里摇铃,哪会拍得这样野蛮。

    “我去看看。”叶夕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院门后。

    “叶氏可在?”门外是个陌生男人。

    她正待答话,却听门外传来刘裕的厉声高呼,“都说了叶阿姊不在院里!她早上去城里采买了!你们这些官兵去城里抓人吧!”

    叶夕心下一震,悄然透过门缝往外瞧。大院外竟站着密密麻麻的带刀官兵。刘裕带的三十人护卫巡逻队,还有萧娘子和铸炼房的工匠,全被官兵押在地上跪着。刘裕刚喊完话,便被士兵用刀柄猛锤后脑,“没叫你说话!”Μ.5八160.cǒm

    萧娘子惊恐失色,欲扑过去护住刘裕,却被官兵死死按住。

    叶夕震惊地睁大双眼,下意识捂住嘴。

    为首骑马的兵将说道:“我们的人盯着这里,今日叶氏未曾外出,她就在院子里。叫她出来!否则我们就攻进去了!”

    “怎么了?”阿莲嫂挺肚缓缓步出厨房。

    叶夕疾步上前,把阿莲拉进厨房,焦急说道:“莲嫂千万莫出来!外面有些麻烦,我来解决!”说罢她飞快关上厨房门,重新跑回大院门后。

    在后院午休的阿邻和阿规听见了动静,纷纷跑出来,见叶夕做手势让他们莫出声,两人茫然对视。

    门外敲门的军士又喊道:“叶氏速速开门!你已犯通敌重罪,莫要负隅顽抗!”

    门里无声。叶夕一时怔然,又迅速思索起对策。

    带头将领不耐烦,示意士兵把一名工匠拖到面前。他径直抽刀工匠的心脏,惨叫声顿时不忍耳闻。将领却冷冷道:“告诉叶氏。我本来懒得撞门,每让我多数十下,就杀一个人。要么她自己开门出来,要么等这些人全死光了,我们破门进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