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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叶朝是谁

    叶夕在榻上躺了很久,直到闻到榻边传来药香。叶朝守在炉边煎药,叶夕转头,刚睹见药罐下冒出的小火,额头便涌出炸疼,耳旁响起嗡嗡杂声。她不得不闭眼转头,揉半晌额角才能缓解。

    叶朝立马站起来,“阿姊又头疼了?”

    “我好像……不能看见火了……”叶夕伏在枕头上,闷闷说道。

    “什么?”叶朝没听懂。

    “之前一直没见火,不曾察觉。南山冶烧毁后,我夜夜噩梦。方才在铸炼房没意识到,就是火引起的头疼,连药炉上的小火苗都见不得了。我一看见火,头就疼得受不了……”叶夕怏怏解释着。

    叶朝完全懵了,赶紧喊人把送走的医者请了回来。

    老医者回来听叶朝说完,沉吟许久后问叶夕,她受过的巨大刺激是否因火而起?

    叶夕缓缓点头。

    老者便说,脑藏元神,心藏识神,内伤因火而起,积郁在心乃为症结,虽说是心病,但伤及神魄,便外化为疼痛。现下看来,只能暂时回避火焰,慢慢调理心绪,切勿焦虑,看日后是否能好转。

    旁边的叶朝听着听着,担忧地望向阿姊。叶坞和南山冶两场大火,至亲成为焦骨,她的心血化作废墟,他想开口安慰,又觉得任何话语都很苍白。

    直到老者背着药箱走了,叶夕还怔怔躺在榻上,脑里一片空白。

    苍天似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匠师冶炼铸造都离不开火,常常要紧盯火焰颜色,以判断火温是否足够,再抓准时机操作。她不能看火,就意味着再也无法铸炼……这如同让她成为废人。

    还有,她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决心离开谢玄,却偏偏怀上他的孩子。

    天意弄人,也未免太作弄她!

    见叶朝送医者回来,叶夕无力问道:“大夫说了没有,这毛病何时能好?”

    “大夫说……”叶朝顿了顿,“会好的。”

    叶夕闭上眼。

    “阿姊……”叶朝抿唇,犹豫着说道:“你怀孕后受过皮肉伤,发过烧落过水,已然体虚,如今还落下心伤。大夫说胎象不稳,现下以你的身子怀胎,总是有风险。要不胎儿……”最后一句反复掂量,叶朝终于艰难说出口,“就别要了……”

    叶夕眼睫一颤,没有说话。

    “阿姊,”叶朝跪在榻边,捉住她的手低声劝道:“其实我父亲不甘居于秦王之下,在秦国这般苟且活着,来日若有机会,他定会光复燕国。到时我定求父亲把阿姊封为郡主。我不知你为何不愿去秦国,但以后当燕国郡主总可以吧。阿姊这样的人才,天下间怎样的郎君都找得到,何必早早被孩子拖累……”

    叶夕淡淡一笑,“你心里顾念阿姊,我很高兴。至于身份,无所谓的。”

    叶朝叹气,以前的阿姊灵动爽朗,哪像现在这般黯然神伤,有气无力啊!都是谢玄折腾的!他越想越烦躁,“这孩子……是谢玄的吧?”

    “嗯。”

    “都有孩子了,他也没说堂堂正正给你名分。到时你带着孩子,算谢家的什么……”叶朝越说越生气。

    “他说过……算了,不重要了。”叶夕转头望着屋顶出神,“我知道女子一人养孩子会吃很多苦。你放心,我会好生思量。”一语说罢,她再不言语。

    旁边的叶朝心里闷堵,唤人去请慕容令。每日午后慕容令都要休息,之前医者开完药离开后,玉婵便主动说要推他回去。现下过了一个多时辰,叶朝想着兄长应该已经醒了。

    很快,玉婵便推着慕容令过来。叶朝关上房门,把他们留在院里,小声复述着医者的话。他们听得紧锁眉头。

    “兄长,”叶朝补充道:“之前我找了人,整日关在书房冒充我读书,但毕竟离开长安太久,以免秦人觉出异常,明日我得走了。能否让玉婵留下帮我好好照顾阿姊?这里就她是女子,平日可以陪阿姊多说说话,开解开解她。”

    玉婵眼里一亮,期盼地望向慕容令。

    慕容令想了想,淡淡颔首,“留下吧。”

    玉婵松了口气。

    “阿宝,以后还想请叶娘子住回慕容府吗?”慕容令又问。

    “想啊!我就想让阿姊过得好一些,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肯去秦国。”叶朝沮丧道。

    “玉婵多劝劝她,也从旁打听打听,她为何不去秦国。”慕容令吩咐道。

    “喏。”

    慕容令忽然想起来,“听玉婵说,她在晋国跟了谢玄。最好再劝她把孩子拿掉。”

    叶朝和玉婵同时望向慕容令。他拨弄着腿上毯子的绒毛,淡然解释道:“南北对峙,慕容世子的外甥若姓谢,会给慕容家带来麻烦。”

    玉婵忙恭敬一礼,“属下明白。”

    “玉婵,”慕容令又道:“近日多陪陪叶娘子,不必整日跟着我。”

    玉婵想说什么,却终是应道:“喏。”

    第二日一早,叶朝就带着护卫启程了。荆州边境线漫长,找个无人荒林便能返秦,慕容家暗中派人来往边境,早已走出熟路。

    慕容令虽然行动不便,但仍带人送出好远。叶夕精神不好,也执意要跟着送别。两人都心知肚明,叶朝虽说会常来看望,但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秦人又盯着慕容府,他下次来宜城指不定是什么时候。藲夿尛裞網

    许是寻常道别之后,便天各一方了。

    初春的荒林里,树下野草地开满小花。两辆牛车走了又走,叶夕姊弟坐在后一辆牛车里说了许久话,慕容令在旁看着,偶尔插话。眼看再往前,就没法在日落前回宜城了,叶朝终于喊驾车的玉婵停下,他要换车。

    “兄长,阿姊,你们莫下车了,我这就走了。”叶朝推门,临下前还不放心,又转头嘱咐玉婵:“玉婵,阿姊焦虑时就睡不好。你找些书,内容越枯燥越好,晚上读给她听,她这样睡得最快。”

    “好。”玉婵认真应道。

    叶夕微微一笑,“你也是,在秦国千万别再莽撞行事。”

    “我知道了,阿姊都说多少遍了。“叶朝点头应罢,又半跪在慕容令面前,扶着他的腿,“兄长,我一定会找到能把你治好的大夫,你好好保重,等着我。”

    慕容令也是淡然一笑,“自有天意,不必强求。你路上当心。”

    叶朝却摇头,神色郑重起来,“兄长,日后父亲若光复燕国,世子还是你。我从未想过做什么世……”

    “阿宝,”慕容令突然打断,深深望着叶朝说道:“你该长大了。”

    叶朝一愣。

    慕容令捏了一把他的脸,“下次看到你,你最好已经学会骑马。慕容氏子孙,不会骑战马可不行。”

    “嗯!”叶朝懵懂点头。

    “跟在父亲身边好好学。”慕容令拍了拍幼弟的手,“去吧。”

    “好……”叶朝转头看向叶夕,姊弟俩再次拥抱,反复说着保重。

    半晌后,叶朝终于放开手,跳下牛车。叶夕挑开窗帘,轻轻挥手,叶朝停步向牛车深深鞠躬一礼,朝他们拜别。慕容令看在眼里,他的面容隐没在车厢壁的阴影里,没有露出车窗。

    直到叶朝钻进另一辆牛车,叶夕才放下窗帘。

    两辆牛车各朝南北,背驰远去。

    “兄长,”叶夕叫得很别扭,还在尽力适应,“你当真打算……以后都住在宜城?”

    “不然呢?”慕容令望着窗外景致。

    “听说秦相王猛年纪不小了,迟早要先走一步,秦王对慕容王爷并不差,或许……兄长以后还是有机会回到王爷身边的。”叶夕试探着说道。

    慕容令噗嗤一笑,转头望向她,“你担心我以后会争夺世子之位,对阿宝不利?”

    叶夕摇头,“他以前在坞堡,不爱兵器也不爱读书,非要按着他的头才肯老实去学堂,成天跟那帮子弟到处玩。兄长应该看得出来,他不适合当世子。他就适合当个富贵闲人,根本不是那些老谋深算之人的对手。世子之位身负重担,应由最适合的人来坐。兄长煞费苦心认他回去,我不担心兄长对他不利。不让他当世子,反而是保护他。”

    慕容令目光审视着叶夕,似在判断她的话是否真心,然后说道:“父亲对他心有愧疚,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会跟以往不同的。我再不能骑战马,便再不能彻底服众,在父亲眼里终究不尽如意。我若回去,也会有不服阿宝的人来拥戴我,对父亲和阿宝都不是好事。所以,”他转头望向窗外,落寞神情一闪而过,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

    叶夕心底一震。

    车厢里的对话传到前面,驾车的玉婵倏尔捏紧缰绳,眸露哀伤。

    至此,叶夕真正对慕容令另眼看待起来。

    他活得如此清醒。

    他才是天生的慕容世子,最合适的慕容世子。奈何天意弄人,又是天意弄人。不会骑马也不爱骑马的叶朝,偏要被扶上慕容家的战马。曾经驰骋疆场战功连连的慕容令,却要埋没在这座边境小城。

    唉。

    慕容令睹见叶夕叹气,他不禁笑出声,“你自己过成了什么境地,却还有空关心我,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叶夕翻了个白眼,右手情不自禁抚上小腹,自嘲道:“一家落难兄妹。”她也望向窗外春意盎然的树林,一时失了神。

    “你可知,叶朝本该是你兄长。”慕容令突然说。

    “嗯?”叶夕没听懂。

    “你不觉得奇怪么?晨朝暮夕,朝在前,夕在后,你是阿姊却叫叶夕,阿宝后来叶坞却叫叶朝。”

    叶夕一怔,反应过来,“小时候奇怪过,我还问过阿爷为什么,不过阿爷只说不为何,就这么叫。我阿娘又过世得早,我便再没问过。”

    “叶二叔跟我说过,当时在邺城见到你们姊弟,他还很惊讶你怎多出个叫叶朝的弟弟。他告诉我,你本是双胎,有个男娃在你之前出生,但在几个月时便夭折了,你阿娘太过伤心,一病不起。这是叶坞主的心伤,余生再不曾提过逝去的妻儿,叶坞人也都闭口不提。”

    叶夕听得惊讶,“所以……叶朝本该是我早夭兄长的姓名?”

    “嗯。叶二叔猜测,后来你阿爷捡到阿宝,许是怀念儿子,便把这名字送给了他,以作寄托。”

    听慕容令说完,叶夕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来父亲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往事。

    “过去的叶朝,从兄长变成你阿弟,后来的叶朝又变回了慕容宝。如今,你就当你兄长叶朝又回来了,这世上再无慕容令。叶朝是谁不重要,只要我知道自己是谁,便好。”慕容令说罢,看向叶夕,“你说呢?”

    叶夕亦转头看向慕容令,抿唇点头,“兄长说的是。”

    这声兄长,似乎不那么难叫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