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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去而复返

    叶夕望了很久,直到他们身影消失,才缓缓坐回车里。

    “是谁啊?”叶烜好奇问道。侄女一听他们的声音就哭了,但看着又不像是仇人。

    “是他……他来了。”叶夕抹去脸上泪水,回过神来,对叶烜匆匆说道:“二叔,宜城有救了!得赶紧回去告诉兄长!”

    叶烜明白她的意思,慕容令心存死志,既然有人来救宜城,那便没到绝路,总归不要轻言赴死才是。他叫车夫赶紧回头,心中却在纳闷,为何侄女看到这些人,就笃定宜城一定有救呢?

    牛车再次进城。很多百姓围聚在南城门口,听衙吏宣告,南郡太守已率兵来援,还请大家不要弃城,留下来共抗外敌云云。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不少人看起来有所动摇。

    牛车拐进街巷,刚停下,叶夕飞快冲到门口拍打。玉婵开门,见他们去而复返,不禁惊诧至极,“你们怎么回来了?”

    叶夕飞快说了路上所见。玉婵却听得眉头紧锁,“若是别人来救还好,来的偏偏是谢玄……”她欲言又止。

    “谢玄怎么了?”叶夕不懂。

    玉婵看了眼周围,让下人和叶烜稍等。她把叶夕拉进门,低声道:“在寿阳时,谢玄与温统串谋,温统回宫说了许多坏话,太后对王爷起了杀心。殿下赶回邺城得知一切,建议王爷暗中迁往龙城,结果中途生变,这才转而投奔了秦王。王爷在秦国又受排挤,殿下还被害成这样……”

    叶夕听明白了玉婵的弦外之音,“谢玄在寿阳赢了兄长,还跟王府被逼逃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兄长不喜欢他……”

    “嗯。还有,之前我们的人几乎全被谢玄查出来,被暗卫处决。不少人是殿下的心腹,殿下深为恼恨。而且谢玄忌惮燕人,他若得知殿下藏身宜城,必会拘禁殿下以牵制王爷……”

    叶夕恍然,“所以……兄长若得知救宜城的是谢玄,更要赴死,以全尊严。”

    “对。”

    “那怎么办?他没了活下去的心气,说什么都不肯走。也不能告诉他谢玄来救宜城,否则他更想死……”真是棘手,叶夕扶额苦想,忽然想到,“要不就两头瞒着。你们藏好,别让谢玄知道你们在城里。你也只告诉兄长,南郡有援兵来救宜城,别说是谢玄。等秦兵退了,谢玄回了江陵,就都过去了。”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纵然只有一丝希望能让慕容令活下去,玉婵也愿意尝试,“那你和叶师呢?”

    叶夕只犹豫片刻,便说道:“既然回来了,便要陪你。”玉婵曾冒险救了她,还帮她拿回匕首,她无法坐视玉婵送死。叶夕暗暗决心,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说什么都要拉他们离开宜城。

    玉婵牵起叶夕的手,感动无言。

    打定主意,两人又找叶烜说好,然后进堂屋见到慕容令,讲了商量好的说辞。慕容令面露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叶夕又回到了之前住的小院里,此刻坐下来,不禁心情起伏。

    为何新任南郡太守会是谢玄……怎么偏偏是他……之前骗他,她不辞而别,本就抱着永不再见的决心。说来说去,叶夕发现自己还是很介意。

    他深情是真,利用也是真。她已经分不清楚,谢玄对她的好,到底有几分是利用,几分是真情。事实证明,与他相守身心俱伤。她如果还不清醒,还不离得远远的,她叶夕就是天下最蠢的人!

    叶夕咬唇说道:“所以,这次重回宜城,只是为了玉婵,绝不是为了你!”

    如此到第二日,院外忽然有衙吏登门。原来新任太守一来宜城,便即刻着手布置城防事宜。县府人手不足,太守让衙吏挨家挨户上门,动员百姓一起参与。

    家仆扮做主人,把衙吏让进堂屋。玉婵和叶夕悄然站在门后,安静听着。

    “能出几人就出几人吧,又要加固城墙,又要深挖护城沟,人手实在不够啊!唉,腿都要跑断了!”衙吏捶着小腿,下人赶紧递上一杯热水。

    衙吏呷了一口水,又说贵府铸炼房是县里独此一家,时局不易,还请贵府把铸炼房借给官府,做些铁制部件。

    玉婵和叶夕对视一眼,然后迅速离开去找慕容令。家仆借口要和亲眷商量,退到门后。半晌后,玉婵带着慕容令的准许回来,让家仆应承下来。

    衙吏如释重负地走了。

    铸炼房庭院跟叶夕住的小院仅有一墙之隔。这次回来后,她左右无事,便让人找来一些碎布,学记忆中阿莲嫂的手法缝起小衣裳。衙吏走后,她回到小院,坐在树下继续缝。拿起小衣裳,针法虽然生疏,倒也能看,叶夕笑了笑。

    绣着绣着,思绪又不禁飘远……虽然在宜城留下了,心里仍不免忐忑。这座小城,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这次,他还能护佑一城百姓吗……

    半日后,隔壁变得喧闹起来,不时有说话声传来。从断续对话里,叶夕听出他们是从江陵来的匠师,要锻造转射机的工件。

    那是一种安置在城墙上,可以左右上下旋转,连续射箭的守城利器。她以前去寿阳帮忙做过。做转射机不难,但内部铁制的中轴、横轴和齿轮需要严丝合缝,很是精巧。

    然而,不时从隔壁传来的对话,教叶夕越听越无语。

    “盖子怎么盖不下去!”

    “用力按啊!”

    “我用力按了!不信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哎?真按不下去啊!我看看……中轴长了一截顶着了!尺寸错了吧!”

    “我说呢……重做吧!”

    过了半晌,工匠声音又传来。

    “重做一个中轴装上还是长一截啊!我明明按图纸尺寸锻出来的啊!”

    “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你才眼花!你看,我没做错吧!”

    “诶?真没错啊,图纸尺寸是不是写错了啊……”

    突然出现的问题,使转射机的安装停滞下来,工匠们在隔壁焦头烂额,争吵不休,叶夕越听越按捺不住。

    晋人的转射机图纸,应该就是她复原的那张。说笑呢!自己不仔细,倒怪图纸错了!她砰地放下装针线的小竹篮,疾步走到院门,刚开门,想起自己不能现身,她又只好愤愤憋住。

    这时,家仆从院门外走过,拎着茶壶给隔壁送水。叶夕心生一计,招手让人过来。

    “娘子有何吩咐?”

    她压低声音道:“你过去送水时,提醒他们一句,把中轴下方的齿轮反过来试试。”

    “他们若问起为何,小人该如何回答?”

    “你就说做工常有手误,凭经验猜的,莫说是我提的。”

    家仆领命而去,到隔壁按叶夕的提醒一说,工匠们将信将疑重装一遍,竟然大功告成!众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忙派人将成品抬走。

    谢玄站在城墙上,看着北面大地。沔水自北而来,两岸皆是荒林草地。极目所见,看不到秦人骑兵营地。

    不知秦兵来了多少。

    士兵们正抓紧时间修补城墙,他从江陵只带来一千人。不够啊。

    自从新亭对谈之后,桓温突然一病不起。桓豁无暇回来。谢玄调动不了荆州军,就这一千人,还有许多不听指挥。

    他叹了口气。

    “禀太守,第一台转射机顺利完成!”

    谢玄转身,见工匠搬来转射机,不禁大喜,“做得好!你们回去再抓紧赶制四十台,可有难处?”

    工匠连连应承道:“没有没有。头次做咱没经验,里头有个齿轮,没注意,齿轮内侧有个斜卡口,中轴去刚好卡住。若是齿轮反了,中轴卡不进去,便会突出一截。齿轮小,又看不出正反,咱没经验一开始装反了,平白耽误许多功夫。之后咱就知道了,保准做得快!”

    谢玄听得饶有兴致,“那后来怎发现装反了?”

    “那家主人进来瞧我们犯难,就说他做工常有手误,试试里面的齿轮装反没有。真巧了,就是装反了!呵呵!”

    谢玄点头,他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转射机图纸乃州府机密,他如何知晓中轴下面有个齿轮?”

    “这……许是瞧见摊在地上的图纸吧。”

    “既然你说,没经验的人轻易察觉不了这细微错处,那人又是怎样一眼看出的呢?”

    “这……想来主家也是有经验的工匠吧……”

    “嗯,你们多请教人家。”

    工匠们走后,谢玄想起衙吏之前通报的县城情况,说城里原有一家铁匠铺,半年前铁匠搬往江陵,铺子就被新搬来的隔壁人家买下来。宜城地方小,有什么动静街坊都知道。

    谢玄敛眸,如今百姓南迁,纷纷搬往晋国内地,什么人会特意搬到边城来呢?

    还有,自从叶夕复原兵器图谱后,各大州府都复制了一份图谱,藏为机密,这人为何会通晓转射机的细节?

    “太守!北城墙外的护城沟拓好了!”

    谢玄的思索被呼声打断。

    刘裕浑身泥灰,兴冲冲地爬上城墙。

    谢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休息。”

    “我还有大把力气呢!”刘裕举起手臂一拍,“我去帮孙兄!”

    瞧他蹦蹦跳跳跑下城墙的背影,谢玄不禁莞尔。

    风雨欲来,城里任何异常都值得留意,决不能让兄弟们的辛劳付诸流水。

    隔壁铸炼房越发吵闹起来。听起来像在赶工,时刻都在咚咚直响,叶夕本就觉浅,午觉是没法睡了,只好继续坐在院子树下缝小衣。ωww.五⑧①б0.℃ōΜ

    咚咚声忽然停下。叶夕抬头随意瞧了一眼,心道终于要休息了?

    “见过太守!”“太守放心,咱这一切正常!”

    “你们继续,我随意转转。”

    隔壁传来的声音,让叶夕浑身一僵。她赶紧站起身,走到墙根贴墙细听。

    那人又让工匠把主家请来。家仆被匆匆请来,谢玄笑着问候了一番。大多是家里储粮够不够,平时用铸炼房做些什么等等。家仆被玉婵嘱咐过,都一一应对下来。

    谢玄忽然话锋一转,“尊驾觉得,转射机还有哪些值得改进之处?”

    “转射机?哦哦,小人觉得很好,不用改进。”

    “除了转射机,城墙上还应设哪些军械以加强守备?”

    叶夕抠着墙面暗想,谢玄突然问这些作甚?

    “呃……这个,小人对军械实在外行,使君见笑。”

    谢玄微笑道:“无妨,我只是随意问问。尊驾就住隔壁吗?”他四顾打量,见这间小院两边院墙各有一扇门,通往两侧邻里。

    “啊,那一侧住着我家亲眷,我住在另一侧。”

    “最近工事繁忙,多有叨扰。”谢玄笑意不改。

    “无妨无妨,为守城出力,应该的。”

    隔壁再无别话。叶夕松了口气,听口气,他应该没察觉出异常。

    谢玄深深望着通往隔壁的小门。此人对军械一窍不通,甚至根本不懂院里制造的是转射机,是如何一眼看出齿轮问题的呢?

    直到入夜,隔壁咚咚敲打声还未停歇。想来城防不容耽误,工匠们简直日夜不停。夜深万籁俱寂,咚咚声格外明显。叶夕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干脆起身点烛,顶着连天哈欠,靠在榻上继续缝衣裳。

    胎儿不停踢动,叶夕轻轻拍着肚子,“连你们也被吵醒了?赶紧睡觉!”

    久坐腰疼,她只好挺身下榻,肚里分量不轻,只得扶腰在屋里来回走动,“看来真是双胎,明明才五个月不到,倒跟阿莲嫂六个月的肚子一样了。”走了片刻,腰疼缓解,叶夕重新坐回榻上,小声嘟囔道:“衣裳也得做两份,你们要累死娘亲。”

    她重新拿起竹篮缝起衣裳,全然没注意到,窗外站着一人,正从窗隙间盯着自己。他全身黑衣,掌心攥紧,似在拼命忍耐,才没冲进屋里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