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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庄弄月,开门!”

    有时候她也无从明白自己。生活好像进入一种平静如水的状态。她开始感知到自己在這个城市间缥缈而过的灵魂。

    弄月第一次這样强烈感觉到对自身的恐惧和不确定感。就像沙锅里正在煲的一锅汤。它们跳跃,灼痛而顽强。

    這些她以往从来没有想过。当她埋头在油腻肮脏的小餐厅里洗刷那些被无数的皮肤抚摸过的餐具的时候,她没有时间思考這些。

    在咖啡厅日夜颠倒的打工,或是在学校和夜总会穿梭的时候,她在学生和服务生之间模糊暧昧的身份,她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考虑生命。因为她知道那些思考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会得出任何结论,也不会因为任何结论而感觉失望。

    仿佛在生命的最初她就已经对与生俱来的绝望了然于心。并且学会微笑面对。

    现在她出卖了青春和灵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他的孩子一起生活。亦不觉得羞耻。只是他给了她丰裕的物质,也给了她富足的时间,她开始感觉灵魂的空虚,那些她曾经试图用尽一切办法掩饰的黑暗和潮湿重新跃进她的视线。

    她已经不再渴望温暖。她早就成长为内心坚定的女人。她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年龄概念,只觉得自己在一天一天变老。

    过多空余的时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相处。

    她忽然扔掉手中的菜刀,上面还沾着蔬菜清香辛辣的绿色汁液。陡然冒出一道红,仿佛绽放在指尖的花,暧昧而颤动。她把手指含进口中。腥甜湿热。

    她向客厅看去。陆仰止正在看报纸,毫无规律的翻动,像机敏的兽。弄月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然后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她的内心不平静,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這样的不安。她拧紧水龙头。然后穿过客厅,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陆仰止冲上来,抓住她的肩。

    出去走走。她淡淡说。

    你不能逃避,逃避我们的相处。我知道你很快会清醒过来,然后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是我不能放你走。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呢?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配合我。

    弄月回头对他淡笑。我只是想要出去走走,她说。

    你只是在过去忙乱负荷的生活中忘记了自己,弄月。你必须重新开始审视你自己,还有我们的生活。你知道,我们结婚了,我们要一起生活。你是聪明现实的女孩,不要一开始就躲避這种审视。那样我们将无法继续我们的婚姻。

    那么你会放我走吗?

    你期待怎样的回答?他反问,嘴角忽然扬着笑。

    弄月看着他,這个陌生的男人。他成熟,强大,睿智,并且带着凉凉的世故。他认真的把她当作一个伙伴和搭档。他有利用身边一切价值的能力,判断准确并且毫不犹豫。

    我想见见晓钟。弄月看着他的眼睛。

    陆仰止最终笑起来。弄月,這个时候你最像是一个孩子。讨价还价,懂得时机和谈判的手段。我会满足你。這个愿望并不过分。事实上你這几天的表现的确值得一个奖励。

    弄月笑着点头。谢谢,老板。她感觉自己的手指灼热的痛,低头看见地板上深红的血。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对這些离开自己身体的生命表达哀悼。

    抬头看见陆仰止阴暗的表情。他一定也看到了。看到了地板上的血。

    你把地板弄脏了。他说。看着她的眼神决绝而浓烈。然后他吻住她。他的吻很激烈,带着破坏的力量。双手几乎提起她单薄的身体。

    弄月没有拒绝。眼睛里流出慌乱的泪水,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想拒绝。她的生命中没有一个人這样激烈的渴求过她。這种毫无缘由的渴求温暖她的感官。身体叫喧着想要得到這些能够灼伤自己的力量。

    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的得到过這些。浓烈的伤害和无视。這些感觉陌生而新奇。弄月淡雅的容颜上析出一个诡秘的笑,她没有感觉到。她只是伸出手臂,抱紧了吻她的男人。

    她知道,他们的亲吻,与爱无关。

    他轻轻放开她的时候,看见了她脸上的一个笑,带着诡秘脆弱的气息,在他的力量下绽放。她一向是淡笑迎人,這样含带情绪的笑少之有少。当他开始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为其中的甘甜而微微发楞。

    他知道這个女孩的处境,也知道她的某些伤痛。他漠视她年轻的灵魂,把她强行拉进自己的生活,巧妙的加以利用。他开始感觉到一丝厌恶。他厌恶她,因为她顺从的成全了他的私心,他现在却要为這份自私的冷酷承担自责。

    陆仰止看着她的泪,还是淡淡笑了。你看上去很喜欢我的吻,他说。

    弄月没有说什么。她的大脑慌乱的发不出声音。在过去的每时每刻都挤满工作和学习的生活中,她没有這样的记忆,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牵引,身体在某一刻不受理智支配的无力感。她为這种感觉而迷惑。

    陆仰止看着她,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平淡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在灰暗的黄昏发出引人入胜的迷乱光彩。他忽然记起晓钟,弄月的弟弟,他一直保留着初次见他的吃惊。对美丽的震撼。

    现在他在弄月的脸上看到另一种比美丽更让他迷惑甚至害怕的东西。

    他推开她。他不愿去探寻。把地板擦干净,他说。

    然后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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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月在去见小玫的路上,遇到了陆瞻。背着书包的小小少年,有着美好的五官。深蓝色的礼服,在风中飘摇的蓝领带。走在人群中,有着孤独的脚步。孩子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脸上带着天真的热情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看上去也毫不需要。他毫不在意的展示着自己的不在乎。像是鱼群中的一只海豚。

    弄月惊叹遗传的力量。有时候,那是一种内心的坚定。

    只是他才十岁,却已经坚定的像是成人。弄月从他微抿的唇线中看到晓钟一样缥缈的忧伤。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他穿过人群和车流走向她。他坚定的目光在日光下熠熠璀璨。

    弄月在尖利的刹车声中本能的伸出手拉住了他,他倒向她单薄的怀中。弄月眼前一瞬间的空白,恢复的时候听到司机大声地咒骂。刺耳的难听。

    弄月看着怀中眼神清理亮却满含惊恐的孩子,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他小小的身体,对司机道歉。那个肥胖的男人终于开着车悻悻的离开。

    弄月蹲在孩子面前,对他微笑。他惶惑的看着她。充满着不信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這个受惊的孩子。

    小瞻,我们去吃东西。她说。

    然后她牵了他的手,走去和小玫约好的小吃街。

    一路无言。弄月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童年的缺失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个孩子。她只有力所能及的待他。

    当孩子忽然挣脱她的手,她知道他已经从刚刚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并且竭力掩饰。她转身看他,孩子也正在看着她。他的眼神湿润而坚定,带着倔强和隐忍的害怕。她以为自己会在里面看到排斥和厌恶。然而并没有。

    那一刻,弄月忽然看到自己。站在街头的冷风中,等着在廉价衣服店里试穿的母亲。她小小的身体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玻璃窗里面容颜艳丽的女子正在为几十块钱和售货小姐争论。她仔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怕她在忽然转身的瞬间忘记自己等在這里。

    她伸出手,握住了孩子插在裤袋里的手。冰冷的手。就让我牵着你吧,好吗?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于是他们继续走下去。

    小吃街一向热闹非凡。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灌汤饺在冬天散发温暖的食物味道,还有一小碗一小碗红红的酸辣汤,上面飘着绿色的生菜片,酸辣浓烈的勾引食欲。

    小玫看见弄月早已叽叽喳喳的跑上来,拿着满满一手的烤羊肉串,嘴巴正起劲的嚼着,笑容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在看到弄月旁边的男孩时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弄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到小玫了然的眼神暗示,淡淡一笑。

    “小帅哥,羊肉串要不要?”小玫热情的大献殷勤。

    只是好像人家并不领情。小瞻看了看這个圆乎乎挺可爱的姐姐,和她手中烤得奇怪的肉。不确定的看看弄月。

    “只是烤羊肉。在這里吃东西很随便,不好吃的话你扔掉没关系。”弄月這样说。

    然后看着他走去烤羊肉的小摊上,然后拿出了卡。“我想要一串。”他说。

    小玫睁大眼睛,“這就是你的继子吗,呵呵,弄月姐你真的好福气,一结婚就有了這么大一个儿子,还是一个持卡贵族。”

    弄月只轻轻微笑。她早习惯小玫的贫嘴。

    “老板,给十串吧。”弄月掏出零钱递到一脸茫然的大叔面前。然后看到他沧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干净的像北方的天空。

    肉串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熟练的手在上面刷一层佐料。然后一只大手递到他面前。

    弄月看到孩子眼神中晶亮的意味,她淡笑着看他略带惊喜地接过来,然后很文雅的轻轻咬了一小块。

    小瞻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孩子欢快的红晕。弄月有些怜惜的看着他。她知道她是在怜惜自己。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吃。小玫大声地说着咖啡厅中的趣事,揶揄着弄月的飞上枝头,也偶尔逗弄寡言的小瞻。弄月只是淡笑着,有时也会随声附和几句。她知道小玫不会介意,她早已习惯她的淡然。

    当初如果不是小玫执著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也许她不会有這么天真快乐的一个朋友。

    小瞻饶有兴味的吃,弄月看出他其实也在饶有兴味的听。她开始明白這不仅仅是一个被父亲冷落的孩子,也是一个被他自己小小的心冷落的孩子。他跟着她边走边吃,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不安全感。

    弄月没有试图作任何的改变。她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他知道這样的孩子很容易就会看出成年人的刻意,无论是刻意的冷落还是刻意的讨好。

    她只想力所能及的对待他。因为从没有人這样对待过她。

    和小玫分手的路口,她在凉茶铺里为他们和自己各买了一杯茅根竹蔗水。冰凉而甘甜,带着冬天的淳美气息。

    小玫上了公交车。车子很快挤满人,然后缓缓驶远。

    在停车站,接送小瞻的车子忽然出现。司机小声地责问了他几句,然后看了弄月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打开车门,让他上了车。

    然后站在那里。弄月一时没有明白他再等什么。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后,便淡淡说,“我带小瞻去吃东西了。带他回去吧。”再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

    她要乘坐的巴士来了,她匆匆挤上去,在投币箱里扔下了几枚硬币。

    然后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在眼前恍惚。她慢慢闭上眼睛。

    ********************

    黎一崇上了巴士。他很久没有乘坐這种聚集人群的交通工具。

    他一直记得他的导师的话,一个好医生应该经常接近人群,感知他们的命运。

    他的生活简单而忙碌。常常忘记自己要追寻的东西,曾经以为治病扶伤是自己一生的志向。但是生活其中,他有时会迷惑,然后又因为自己的迷惑而迷惑。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该有迷惑。

    他投下硬币,向车子的后面走过去,然后他看见了庄弄月。她头靠着车窗,眼睛紧闭,安详的好像已经睡着。睫毛安静而美丽,犹如停靠在花枝上的蝴蝶,收起翅膀,轻轻休憩。

    他轻轻在她身后的空位上坐下。看着她黑黑的长发随着车的颠簸如海水般轻轻晃动。

    他听见他的手机响起,显示屏上面跳动着三个字。陆仰止。

    他抬头看着前面黑色的海藻一般的长发。轻轻揉揉眉头。然后取下了电板。

    黎一崇轻轻把头靠在车窗上。然后他轻轻闭上双眼。他感觉到海水轻轻波动的节奏。

    ············

    “我想接小瞻回去。”陆仰止轻轻说。带着一种无由来的坚定。

    “你说什么?”陆谦雄终于从报纸上抬起了头,一双黑色的眼睛不动声色的轻眯着。

    他讨厌這双眼,从小就讨厌。他一直在等它们老去。可是最终他发现這双眼睛越老越犀利。有些人的眼睛不会老。正如某些人。他们永远不老,只会死。

    “我说我要带小瞻回去我的地方,我要和他一起生活。我是他的父亲。”他重新开口。微抬着头,对准了那双黑色的眼。

    然后一只杯子砸了过来。他迅速的抬手去挡,那只杯子撞击在腕骨上,发出厚重的钝钝的声音,然后无声的落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

    陆仰止握紧拳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捡起了那只大口紫砂杯,轻轻放在陆谦雄的书桌上。陆谦雄站在说桌后面,面色浓重,然而是没有表情的。

    “你觉得你是他的父亲?”他带一丝嘲弄的口吻说道。

    “是。”陆仰止依旧看着他。

    “你以为你找了一个女人,然后就有资格做小瞻的父亲了吗!”

    “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我是他的父亲這是他生而必须接受的事实。”他轻笑了下,“我认为现在,他跟我一起生活比较好。”

    “小瞻是我的孙子,我为什么要把他交给一个卑劣的人。我会把他抚养长大的,不用你操心!”陆谦雄毫无妥协的意味。

    “你不要忘了,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陆仰止有种报复的快感,他脸上露出一种残忍而迷人的微笑,声音依旧轻轻不带胁迫,“下贱,卑劣,肮脏的血。那个女人的血。”

    啪!

    书房响起一个钝钝的巴掌声。

    “不要以为你三十几岁了,我就不能教训你。”老人站在他面前,扬起的手早已背在身后,“小瞻跟你不一样,他的母亲来自高贵的家族,有高贵的教养。他的血是陆家正统的血。”

    “可他来自我的身体,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他淡淡笑道。看到陆谦雄已经变得铁黑的脸。

    “小瞻不会跟你回去!你不必多费唇舌。”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高起来,甚至是颤抖起来。

    “你问过他?”陆仰止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愤怒的样子,眼神偏向一侧。

    他早已知道怎样惹怒他。他早就知道怎样挑逗自己的敌人,然后把自己也弄得遍体鳞伤。只是很多年后的今天,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伤口。

    陆谦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面色发白,他倒坐在椅子上,高声喊叫着金嫂。

    陆仰止眼睛睁大,他急忙绕过书桌冲上去,然而只是被他强硬的推开。

    他毫不犹豫的走向门口。打开门,喊了一声金嫂。然后看见一个瘦长年轻的身影跑进来。

    是小瞻。

    他去了陆谦雄身边,把药递到他嘴边,轻声喊着太爷爷。陆仰止忽然看到小瞻眼中的湿润。那一刻,他的心忽然轻轻抖动了下。

    金嫂进来之后,看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服侍老人喝下一杯水。他看上去好像舒服了一些,招招手,他的司机便进来,扶着他去了卧房。金嫂也跟着去了。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我跟你回去?你根本不喜欢我。”小瞻来到他面前,仰着小小的脑袋看着他,脸上却是认真的愤怒,“你害死了妈妈,还要害死爷爷吗?我不想跟你這样的人一起生活!”

    啪!

    清脆的耳光。

    陆仰止把這个巴掌还给了自己的儿子。然后看到小瞻脸上的笑,淡淡的带着泪花,“我知道会這样。”

    他看着小瞻跑出书房。然后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手腕上已经肿起了一个红红的包。像一朵要绽放的花。

    他刚刚用這只手打了自己的儿子。他曾经用這只手打过他。

    他其实没有资格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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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了他。她的弟弟。

    一件看上去不是他的型号的长而肥的牛仔,包裹他细瘦的腿。灰色的羊毛衣,柔静而温暖。

    他还是一样的美丽。只是离开她,好像他的身体变得好了很多。脸上带一种接近健康的红晕。一张如诗如花的脸,更加引人溺毙。

    越来越像是那个女人。

    他低着头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他们右后面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黑衣的健壮的男孩,带着不羁而落拓的眼神,偶尔向他们的方向不经意的瞟一眼。

    “你还好吗?”她淡淡说。這已经是第三遍。她依旧没有期待得到他的回答。

    弄月端起杯子轻轻饮了一口。苏格兰空运的卡勒士奶。还有里面淡淡的一勺蓝山。杯子上的温度,让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谢谢你点的热饮。”她看向晓钟。他的手指纤长,交错在细瓷的咖啡杯底。

    “晓钟,我结婚了。”她看到他的手轻轻动了下,“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回去。只要你过的好……”

    “你不要说了。我要走了。”他终于抬起头来。额前的头发遮盖了一双清灵的眼。弄月看到头发后面的忧伤。

    “陆仰止说他给了你足够的钱。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医治,我希望你可以把腿医好。”弄月抬头,轻拂他的头发,看见他空蒙的眼睛,“我想這也是妈妈的愿望。”

    晓钟终于不奈的摆脱了她的手,“不要跟我提她。你为什么要叫她妈妈,你知道她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你!”

    弄月有些慌乱的咬了一下唇。庄晓钟看着她,努力的攥紧了手指。

    “你为什么要关心我,我们并不像姐弟,我们只是像陌生人一样客气有礼。你没有义务照顾我,我没有要求你抚养我。你根本不是我姐姐!”

    “晓钟,我只是想要关心你。”弄月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晓钟会這样的愤怒,对于她是他的姐姐。

    “关心?”他冷冷的抬头看她,眼神悲凉却是带着温柔,“你只是给了我住的地方,你只是给了我吃的东西。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和妈妈一起生活在哪里。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她还会有一个儿子。你有没有问过我,我的腿为什么会這样。你有没有问过我,在你身边我活的辛不辛苦。”

    “为什么还要一直找我!”弄月看到他的泪,她的脸空洞起来。“让我来告诉你,那个女人抛弃了你,跟她爱的男人生下我。其实那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男人。”他轻轻笑起来,嘴角的弧线带着雾气般的妖冶,“那个男人死了,她守着我发疯一般的活着。等到她自己要死了,她才想起你,她希望你来照顾我。她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你根本不爱我。你只不过在我身上凭吊那个打骂你的女人罢了。我才不要你们的爱。我现在有人爱。”

    弄月听着晓钟的话,心中抽搐一般的麻木。她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抬起手,碰触到晓钟凉凉的泪水。

    “为什么要说這样的话?”她淡淡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你没有拖累我,是我需要你。是我错了。”

    “我不再需要你。”他说。摇着轮椅去向黑衣的男人身边。“黑泽,带我走。”

    弄月追上来。晓钟回头看她。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心绪。弄月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她看见他拉下那个男孩的脖子,然后凑上了自己的唇。

    他在跟一个男人接吻。

    他再次回头对她微笑,“我已经不需要你。”

    *****************

    “她已经走了。”黑泽分开了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他发现他的手冰冷的像个死人。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柔和的像是月光下的雕塑。

    黑泽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晓钟,她走了。”

    “我知道。”他说。垂着头。黑泽看着這个十九岁的男孩,看着他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上,感觉到一种灼痛从泪水接触的地方蔓延。

    “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是一个变态,告诉她我爱自己的姐姐?”

    他不擅长言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涌动的是什么意义的感觉。他只有伸出自己强有力的臂膀,暂时收容這个悲伤的孩子。

    “晓钟,你不该這样对自己。”他抱紧了他。

    也不该這样利用我。

    “黑泽,你不明白,有些人我们不能爱。”庄晓钟伏在他的肩头,“那是被禁忌的。你懂吗?”

    黑泽抱起他,走出咖啡厅。

    晓钟。我想,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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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打开最后一罐啤酒,他对着已经开门进来的庄弄月撇嘴笑笑。

    “你回来了,老婆?”他说。

    跟随她的眼神,看到自己喝了满地的易拉罐,“今天心情有些不一样,所以喝了酒。你要不要?”他淡淡说,然后又自顾自的喝起来。

    他没有想到她会走过来。他看着她走来他的对面,像他一样靠着沙发坐到地板上,然后伸出手来。陆仰止轻笑起来,然后把這最后一罐酒放进了她手中。

    她一口气喝光了,随手扔在了他的那堆罐子中,发出脆脆的撞击声。她擦擦嘴巴,然后脱掉了外套,扔到沙发上。

    “我没想到你也這么能喝酒。”他起身,去冰箱里取了一瓶红酒。

    “我在酒吧做过,很多男人喝不过我。”她抬起头来对他微笑。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眉脚轻轻皱了一下。走过来,递给她一只高脚杯,在里面注满红色的液体。

    “喂,庄弄月,今天,你就不能少说些惹我不开心的话吗?”

    “是,老板。那么我会有奖金吗?”

    陆仰止笑起来,无法停止。

    “所以说,弄月,我从来没因为你比我年轻十二年,而觉得丝毫愧疚。你,是一颗,那个什么作家说的——一颗老灵魂。”

    “是么?有可能。”弄月轻笑,然后开始啜饮那杯红酒。酸酸的,辣的。“当它们还是一颗颗酸涩的葡萄时,怎么会想到变成今天這样摄人魂魄的液体呢?”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活着呢?”陆仰止淡淡笑着,“我只知道如果我死了,不会有一个人怀念我。”

    “而你也并不需要。”弄月看了他一眼。

    “是,我想,我并不需要。”他说。

    “可还是希望有這样一个人。”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一朵大大的笑容浮到他脸上。

    “小瞻说我害死了她的妈妈。我想他说的对。”他轻轻在杯口嗅着酒的浓香,“我不爱任何人。所以他们都离开我了。”

    “因为爱是匪夷所思的东西,它让我们受到伤害,并且伤害别人。”弄月说。

    陆仰止看着她,她低垂着头看着杯中的酒。神情冷漠。不再有淡雅的微笑。

    陆仰止轻哼了声。

    他们都是无谓的人。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也毫不关心。对彼此,他们不是能够互相安慰的人。即使面对面的坐着,也依旧不能互相安慰。只能看着对方,说一些并不期待能听懂的话。

    请再给我一杯吧。弄月把杯子举到他面前。陆仰止在她脸上看到别样的情绪。他在她的杯子里注满酒。然后看着她一仰而尽。

    “我去冲凉。晚安,老板。”她淡淡说。起身离开。

    他坐在那里,听着空调嘶嘶的气流声。还有浴室哗哗的流水声。

    他的小妻子很爱冲凉。每天早晚都有一次。他从来没有见过把冲凉当作朝拜一样尊崇的女人。

    他继续坐着,觉得今天的水声很别样。

    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可是他依旧坐在那里,倒酒。喝酒。

    他开始心神慌乱起来。他摇着头,大口大口的喝,剧烈的勉强胃接受這些它不需要的东西。

    哗哗的水声,令他莫名的愤怒起来。他终于起身,把酒瓶嘭的摔在木地板上,支离破碎的声音并没有被水声掩盖住。

    酒瓶里残留的液体缓缓流在地板上,红的像是某种动物阴郁的血。

    酒瓶的碎片上,写着COGNACHENNESSY1886。

    1886,那一年的青涩的葡萄。一瓶鲜活的老灵魂。

    他敲门。好像要把浴室的门敲破。“开门!”他的动作越来越剧烈,“庄弄月,开门!”

    哗哗的水声。

    他开始撞击。用尽力气撞击。他不知道撞开之后要做些什么,可是他想要那水声停止。

    门在猛烈的压力之下,退向墙边。

    和衣坐在浴池里的弄月,瑟瑟发抖,她抬起湿漉漉的头,看见气喘吁吁的陆仰止。他跑进来,关掉了喷着冷水的花洒。

    她抬头看着他,颤抖着身体。青紫的嘴唇冒不出一句话。没有人在這时候进来过。她是一个没有资格流泪的女人。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的泪。

    陆仰止看着她,坐在冷水中发抖的身体,惊慌失措的苍白。他行为快于意识,跳进了浴池。然后重重的吻上她。

    抱紧她,再抱紧。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唇,她的颈项,她衣服下的身体。她的全部。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這样的动作。一个吻,然后不可收拾。当他沉浸于她的美好,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开始渴盼她。没有来由的渴盼。也许医院诊室的那个早上,他就已经开始渴盼。

    他抱起她,无限珍惜。

    “春天还没有来呢。弄月。”他贴在她发抖的唇上说,“你还不能洗冷水澡。”

    房间充满氤氲的气息。她慌张却又镇定。她知道要发生的事。她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带她走过這一段经历。她曾经以为会是一个爱她的男人。然而现在,她也无可介意。

    她知道现在,也许她正需要的,就是一场蜕变。

    她没有任何的祈求。她需要另一个人的需索。热烈,暴躁,强大。她需要這些。她知道世界上也许没有任何人能给她這些。除了陆仰止。

    没有情感一样的纠缠,仅仅是纠缠。

    他们需要对方的身体来安慰自己。而不是感情。除此,无他求。

    弄月感觉到**的光滑的皮肤摩擦的声音。汗水,男人强悍的喘息和味道。还有自己内心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空旷的风声。

    那一刻,她眼前出现大片的凤凰花。落了满地的凤凰花。没有褪色的凤凰花。火红的凤凰花。

    晓钟的身边,美丽的女人。

    “弄月,你知道凤凰花的花语吗?”女人淡笑着,眼角细细的的鱼尾纹,无限风情,阳光下闪烁,“是别离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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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手臂,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件衣服。要起身的时候,被轻轻抓住。她怔在那里,不去看他。

    几秒的对峙,他终于拉她躺下。“弄月。不要逃避。不要逃避我。”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就现在,好好睡一觉好吗?”他拉她入怀。

    她在他怀中静静的躺了几分钟。那里很温暖。温暖的令人想要哭泣。然而并不适宜她逗留。因为那不属于她。他们之间,不过是各种因素的巧合。

    她挣脱他,披着衣服默默离开。

    陆仰止独自留在自己房间。房间里还有她的味道,淡淡的,然而存在。

    他无法对刚刚发生的事做出任何解释。是一场巧合。又比巧合多了一些什么。然而他也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他无法安慰她,他只是安慰了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他结束了她的纯洁。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欣喜的。只是现在,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没有任何想要行动的意识。

    他没有把握付出自己。

    也没有把握得到她。

    她是天上的月光。照射在地面上。他不知道自己破碎的双手能不能捧起她。愿不愿意捧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