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我不是天使 > 第十六章、“请你签个名吧。然后就结束了。”

第十六章、“请你签个名吧。然后就结束了。”

    二十七、

    “你回来收拾东西?”陆仰止的声音忽然传来的时候,弄月忍不住要跳起来。她蹲在地上,回头看了看他。他光着脚,脸上有着平静的神色。

    這个时候,陆仰止是不应该在家里呆着的。他应该出现在产品首度发行会现场的某个监控室里,面带微笑的迎接胜利。

    不应该在這里,不应该把正在收拾行李的她吓到。

    弄月第一次這样的观察他。蹲着,脖子要拼命的仰起来,才看清他那坚毅的下巴弧线。而陆仰止,从這个角度看来,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国王。灰色的长睡裤软绵绵的垂在脚踝处,上半身则衣襟大开。那些胸部肌肉静静的呆在那里,却仿佛随时可以纠结起来。

    弄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她立即低下了头。

    “你第一次看到我裸露的上半身时不是這副羞涩的神态。”陆仰止莞尔,他的手臂随意的环抱在胸前。看上去甚至有些得意。

    這种得意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脸色很快的恢复,就仿佛那不过是昙花一现。“我想你至少应该告诉我,這几天你都呆在哪里?我想我还有這个权利知道吧?”

    弄月站起来。也许因为蹲了太久的原因,她感到一阵晕眩。甚至无法站稳。她轻轻闭上眼睛。等待晕眩过去。当她感觉舒服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陆仰止的怀里。

    她几乎一睁开眼睛,就立即推开了他。

    “很抱歉,老板。”她说。笑得很坦诚。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不自在。在陆仰止面前,她越来越不愿意掩饰自己。因为她觉得太辛苦,简直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庄弄月的哲学是,要尽力舒服的活着。

    所以,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纸协议书,然后递给了睥睨着她的陆仰止。

    “请你签个名吧。然后就结束了。”她笑得很好看。只可惜她自己看不到。

    陆仰止依旧双臂环抱胸前,他一直看着她,密实而欣赏的视线,甚至连零点一秒种也没有分给那可怜的离婚协议书。

    “弄月,你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更像个女人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功劳。”陆仰止说道。他轻轻地后退几步,在弄月的床上坐了下来。

    “签字吧。”這一次,她把笔也递给了他。

    “你一直呆在你那个初恋情人那里?”陆仰止忽然问,脸上难得的挂着半个笑容。“难道你打算在這边签完离婚协议书以后,立即再跟他登记结婚吗?”

    “哦,我想,”弄月不知道陆仰止哪来的好心情决定要跟她斗嘴,“我再也不想结婚了。這个游戏太过复杂,我没有那种天资。”

    她回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当初她拖着它进来這个大别墅,现在她要拖着它离开。东西既没有多一件,也没有少一件。

    “当初我们说好,结束的时间由我来决定。”

    “是的,你说,当你得到嘉隆的时候。”弄月把笔和纸一起放在他的面前。

    陆仰止接了过来,可是他把它们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他仰起头来看她。

    “弄月。”他忽然笑道,仿佛有什么阴谋。是的,他今天的心情显然有些太好了,“我们来做个交换。”

    “什么交换?”

    “我要你取悦我。现在。”陆仰止的神色带了一些疲惫。

    “什么?”弄月轻轻问。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听力。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听错了。

    “我要你取悦我。就现在。然后我就签字。”陆仰止又说了一遍。“作为妻子,你至少从来没有主动过。我不过是最后想知道一下,那会是什么感觉?”

    他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起来。仿佛要用无比认真地坦诚来讨论怎样结束他们的婚姻。

    庄弄月站在那里。即使面色淡定,可是她不能阻止自己在心中咒骂他。他真地要把她当成一个玩具。即使是难过,她也厌倦了。她厌倦了自己的难过。现在她甚至开始怀疑起来,眼前的這位陆仰止先生,为什么曾让她感到过难过。

    狠心的女人。她对自己说。狠心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么陆仰止呢,他为什么可以這样微笑着,冷冰冰的说些残忍的话?难道他也只有借此才可以活下去吗?

    而你,庄弄月,为什么可以被這个好像到了更年期的男人伤害?

    为什么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觉到伤害,却乐此不疲呢?难道你真的是变态的吗?于是她笑了。

    没有风情的笑,没有笑意的笑,仅仅一个漫延的动作。像潮水,月光下的潮水,黑色的,不动声色的,漫上来了。浸润了她整张脸,漠漠的,仿若初识生命的忧伤,不懂得如何面对,只以为可以一笑了之。

    你不承认吗,庄弄月?她残忍的逼迫自己,你不承认你在爱吗?

    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就要结束它。你真的很残忍不是吗,你扼杀生命中一切的感情。当你身边的一切不再有剩余,然后,你要开始扼杀自己吗?

    看看眼前的這个男人吧,你不觉得好笑吗?真是可笑的事。

    陆仰止看着她,她脸上漫延的笑意,令他忽然担忧起来。是的,担忧,就像小时候,担忧自己晚上应该睡在哪儿。担忧那个去舞厅放肆的母亲,会不会忘记她的儿子还没有吃晚饭。

    她也许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弄月给了他這种感觉。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觉得不需要一分钟她就可以忘记他,忘记這个空洞的别墅。然后开始新的人生。

    她总是不断的出发。不停的出发。不停的寻找生命的出口。她是个這样的女人。因为她的生命看上去那样的无所顾忌。因为她的笑容看上去那样的无所牵念。

    而我,又在牵念些什么呢?

    他不再奇怪自己被弄月這样的影响,她简单平凡的一个笑,丝毫谈不上美丽动人的笑,只给了他瞬间冲涌上心头的思绪。

    她,令他难堪,因为他总是无法忘记过去,而看到她,他就无法停止去回忆那个灰暗的童年。

    然而,对于這个女人,這个事实上被他占有的女人,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感情呢,还是,他根本毫无感情。他意外扭曲了他们人生的轨迹,這一次的汇集点,却仿佛仅仅是一场不怀好意的游戏。

    他当然不是好男人。他不爱任何人。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爱。他其实喜欢玩弄。玩弄庄弄月,也玩弄别的女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去玩弄命运。

    他不是好男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以往,他追求金钱和胜利,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好。

    只是,为什么他要看着弄月思考這些问题。這些问题,只是令他沮丧,并且引发内心深处的恐惧。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有谁会相信,嘉隆的总经理,衣着光鲜的陆仰止,会有這一层深深的恐惧呢?一个男人,一个成功的男人,开始思考有关活着的问题时,他离灭亡大概也就不远了。

    他厌倦了。他也是厌倦了。

    两个人就忽然這样静静看着对方。在某一个时刻,甚至感觉到内心的某种共鸣。仿佛完成了一场沉默的交谈。他们,都是生命有缺口的人,辗转于這个华丽的社会系统中,并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可依靠,也无权绝望。想要忽略那掩藏在内心中的黑暗和与生俱开的恐惧,却只是让灵魂变得更加寂寞起来。

    他们,都是找不到出口的人。

    陆仰止的内心在這一刻,变得宁静起来。看着庄弄月,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忽然想起他闯进黎一崇诊室的场景,她睡在那张床上,安静的睫毛密的像一张网,他看了很久。那一夜,他竟是看了很久。

    “弄月,”他刚刚喊了一个词,看到她忽闪的眼神,然而,弄月的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他们动作一致的一起望过去。看到了蓝心蕾。

    她穿着睡袍。站在门口。表情冷然。像一座雕塑,美丽。却残忍。

    而陆仰止,皱着眉头静静看着她。只是接下来,他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嗨。”弄月的脸上,再次浮起微笑,轻轻对她打招呼。然后就拖起小行李箱,“签完字后寄出去就行了。”

    她笑着走了。蓝心蕾为她让路,她甚至说了声“谢谢”。

    他们那一场寂静的交谈,就這样,匆匆结束。也许再也不会有這样一场对话,就像是雪峰深谷中的鸢尾,生死同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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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的花园。大门两边种满的那些花儿,她依旧叫不出名字。不过這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走出去之前,她掏出一面小镜子,静静地看着里面出现的面带微笑的干净苍白的脸。

    “弄月,你做的很好。”她对自己说。

    然后她走了出去。

    辛童就站在大门外,倚靠在他的那款红色的跑车上。看到她走出来,大大微笑了一下。

    “我来接你。”他说。

    “学长,我想一个人。”弄月抬头看着他,然后慢慢微笑起来,“我租到了住的地方,比以前好很多倍。”

    “那么我送你过去。”

    弄月低下头,长久地沉默着。

    辛童脸上的那个痞痞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后来干脆消失了。他轻轻偏过头去,抿紧了唇。望着远方的风景。

    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眼前瘦高的小女人。他再也不能满足就這样的守护她。想要得到她的**那么强烈,强烈到他自己害怕的地步。已经不能仅仅靠微笑来度日了。

    “那么,我送你去车站吧。”他淡淡说。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倾身一吻。

    弄月满脸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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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仰止觉得自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他还不能适应這种呼吸极为不顺畅的感觉。

    他站在窗边,然后几乎是愤怒般的把窗帘甩了回去。

    弄月和她的初恋情人。他们在他的家门前接吻。他们竟然就在他的家门前接吻。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为什么会有這么幼稚的反应。他什么时候反应這么激烈过。

    不。他很平静。他很平静。

    “你看上去快要抓狂了。”蓝心蕾说,她的睡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看上去像一颗成熟的果子。

    “你怎么会在這里?”陆仰止反问。

    “昨晚,为了庆祝我们的重新合作,所以你邀请我回来喝一杯红酒。”

    “我们上床了?”陆仰止淡淡问。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在说,哦,我们真的喝了红酒么?

    然而蓝心蕾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会遭报应的。你简直冷血。”她忿忿道。然而即使是愤怒,她的语气也并不尖刻。“我想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可悲。我期待那一天。”

    她转身走了。身姿婀娜。

    然而陆仰止看不到,她脸上的泪。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辛童俯身亲吻弄月的那一幕。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這反复的画面窒息了。

    他看着床上的那一纸离婚书。上面弄月的签名。

    他茫然起来。是的,真正的茫然起来。他好像不仅仅把這个女人拉进了他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把她推出去了。一切都会恢复的。

    可是他犹豫起来。他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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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好吗,医生?我只是开始呕吐。”弄月看着黎一崇。他正在看几幅X光片。

    他抬起头来,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好。

    “实话实说。你知道的,庄弄月完全有能力对自己负责。所以,你就实话实说吧,不要去折磨你那张英俊可怜的脸了。”她的脸上甚至带了微微笑意。

    這种笑容并不是他乐见的。

    “弄月,你不能再這样压抑下去了。你会毁了自己。你知道的,脏器会受情绪辐射。你可以欺骗自己,可是它们是不肯接受谎言的。”黎一崇的表情并不好看。

    “我会死吗?”弄月静静问。

    這个问句像是投入了空谷中,长时间的沉默降临這个诊室。诡异,决绝。

    “你会崩溃。”沉默后,黎一崇回答。

    “那么怎么办呢,我感觉不到自己的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弄月重新笑了起来,“我以为我活得很快乐很充实呢,原来我的身体是這么不开心吗?”

    黎一崇站了起来,看到弄月慢慢低下头去。這是近来她常有的动作。她从来没有昂着头过,但她一直是平视前方的。但是现在,她常常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在逃避。然而她的意识却不知道。

    长久的伪装和坚强,令她越来越无法了解自己真实的想法。她在伤害自己。却一直以为那是善待。

    “既然那些情绪令你那样的难易区分,索性不要去管了。弄月,只要平静着,就可以了。知道什么是平静吗?”他扶住她的肩膀,“我担心你连什么是真正的平静也不知道。”

    弄月抬起了头,她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我是不是一出生就得抑郁症了?”她又一次低下头去,“至少要等到晓钟站起来。”

    “你不会死的。”黎一崇忽然抱住了她。他的白袍包裹了這个小女孩。是的,他心疼她。就像,心疼那个嫁给陆仰止的黎缃。

    然而,对于弄月,总还有些别样的情绪。他不能说破不能点破的情绪。他不能给她任何逼迫,因为他是她的医生。他既不是陆仰止,也不是辛童。他是她的医生。他是她肯放下心防,勉强信任的人。

    他不能毁了這份信任。這对弄月很重要。对他而言,亦很重要。

    “一崇。”诊室的门敲响了,一个红色的小身影闯了进来。怀中还有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狗。她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弄月有些抱歉,忽然觉得人生的场景总是循环往复。上一刻别人站立的位置,下一刻你却站了上去。“我去解释一下。她一定不知道我是你的病人。”

    “还是我去吧。”黎一崇淡淡说。他看到弄月苍白的脸,“等一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弄月笑了,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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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他站在她身后。

    女孩摇摇头,“我早就知道了。”

    “你上次就见过,她就是弄月。”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我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抱歉。這些你早就告诉过我。”她始终背对着他。“你好像……很爱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爱。”

    黎一崇的心忽的被震了一下。

    他不自然的扯了下嘴角,“你误会了。她已经结婚。”

    女孩回转身,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很动人。“拥抱是不会骗人的。人只有在拥抱心爱的人的时候,才会有那种表情。只是你不该让我看到你露出那种表情。這让我讨厌庄弄月。”

    “别讨厌她。”黎一崇的手轻轻的插在白袍的口袋里,伫立在风中,“你心里很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分手吧。”

    “你要和她在一起?”

    “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我们只是朋友。”黎一崇苦笑了下,“她承受不了爱,她会死的。”

    “那只是你医生的观点罢了。”女孩不再哭泣,“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自杀了。我已经厌倦了。医生,你就守护你的庄弄月吧。”女孩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這么喜欢男人了。”

    她抱着那只系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狗,点了点头,“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拒绝我了。”

    她走了。

    黎一崇笑笑,走回医院,走回他的诊室。

    弄月早已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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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好笑。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她。而她竟然坐在季度会议厅里。而且要和坐在她旁边的男人交头接耳。

    陆仰止听着那些部门经理的报告。眼神不止一次地投射到弄月的身上。是的,做丈夫的看看前妻,正确的说,是即将成为前妻的女人——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吧?

    所以他才觉得事情变得好笑起来。

    好笑到他自己禁不住要笑出来。

    “呃,陆总……”正在发表演说的部门经理不知道自己哪里取悦了“冰山老总”。因为他的笑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因为愉悦才出现在脸上的。

    “继续。”陆仰止淡淡说。

    于是报告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见她低下头,把一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庄弄月小姐,”他终于决定对她开口,“你来说一下外联部最近的业务拓展状况吧。”他敲打着手中的笔,表情严肃。

    坐在她旁边的男人。脸上浮现一种怪怪的笑容。

    康粲。他似乎是叫康粲的。进嘉隆至少有两年了。跟他当初应聘时取得的成绩相比,這几年来外联部的业绩紧紧算平庸而已。

    弄月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康粲手中的资料。

    照本宣科。

    声音并不含糊。

    康粲笑起来,“陆总不该为难我的新助手,她来我身边不过才一个礼拜。”這句话迅速使会议厅的空气安静起来,好像要开始下一场雪。

    没有谁不知道庄弄月就是一年前麻雀变凤凰的女主角,冰山老总的挂牌正妻,嘉隆目前的二少夫人。

    当然,也没有人不知道,是董事长亲自为她在嘉隆安排了位置。至于传言中的离婚事件……不得不承认,人类基因中是有很多八卦分子的,即使是被称为精英的群体,這种分子也丝毫不稀缺。

    所以大家屏息静听,其实另有原因。

    弄月淡淡笑笑,巧克力已经完全在嘴里融化。好甜。

    康粲。她的行为怪异的经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并不认为他会是那种喜欢在這种会议上公开挑衅上司的人。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不过是个玩笑。

    “继续。”陆仰止冷冷的结束了挑衅。

    他的确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因为他明白自己巨大的权力,也知道怎么掌握适可而止。表情冷淡,丝毫看不清情绪。

    而弄月只是接着读完了手中的那页被叫做季度报告总结的纸。

    真的如同康粲所言,他一向把這种报告写得像是小学生作文。只是读的人好像比写得人更痛苦吧?

    弄月笑笑,然后坐下。

    冗长的会议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新奇。因为还有很多专业术语是她所不了解的。虽然這时候,康粲会附会在耳边作几句即兴教学。弄月发现自己其实兴趣缺缺。

    哦,原来你已经不是那个为了赚钱而蝇营狗苟的女孩了。她嘲弄自己。

    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被当作一块牛排观看。抬头,除了康粲无谓瘪嘴的表情外,再无其它。

    有一点晕眩的感觉冲击她的大脑。她忽然记起早餐之后,忘记了吃那粉红色的镇静剂。

    陆仰止听完了所有的报告。除了弄月在场外,這次会议跟以往没有任何的差别,甚至是弄月這点小小的差别,几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他开始怀疑其老头子要把弄月安插在嘉隆的目的。

    他怎么会甘心就這样把嘉隆交给自己呢?

    会议结束。弄月作为参与会议中最闲散的人被安排清理。陆仰止在回到自己办公室站了五分钟之后,再度回到了這里。

    她正在把散落在地上的稿件收集起来。

    “寄出去了吗?”她看见他走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问。

    “还没。”

    弄月再次抬头,“没空吗?”她笑笑,“你只需要派人把它扔进邮筒。地址我都写好了。”

    他的表情一贯的冷然。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她怎么可以這么快就变得毫不在乎。好像从来不在乎任何的事。

    于是他走了上去。他一直被一个观点折磨,在那一刻弄月把离婚协议书交给他之后。他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感觉。

    他很轻易的就把她圈到了怀里,然后退到墙壁上。静静看着她。

    “你爱过我吗?”他忽然问。

    “你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信心了,还是你想要检验自己对前妻的影响力?”弄月仰头看着他,她的脸很平静。

    “吻我一下吧。”他再度说。眼神有些凉。世态炎凉的凉。然而嘴角却带着笑。“我们的关系——至少我可以得到一个吻吧。你不想吻我吗?”

    “也不至于讨厌。”弄月的脸苍白着,像一朵含笑的纯白的花。

    “那么吻吧。”他拉近她,“我说过,想要你主动取悦我一次。這是最后的条件。”他笑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我好像从未這样要求过女人。而你,我知道,我们都喜欢亲吻彼此。”

    她的眼神黯然起来。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黑色的海一样的瞳仁中,自己有些紧张的脸。于是他痉挛般的笑笑,“吻我。”他命令道。

    “你会签字?”

    他点头。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她的。她,和他一样紧张。他们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弄月踮起脚尖,他看到她红艳的唇,慢慢靠近他。她那苍白的脸上,這张红唇始终未曾失色过。像一颗腌渍过的樱桃。

    他感觉到自己握在她腰上的手,变得坚硬起来。他没有被一个女人吻过,从来是他需索她们的身体。现在他要求弄月吻他,這多少带一点冒险的疯狂。他们就要离婚了,他在签字前发明了這个游戏。

    她越来越靠近。近到他的心脏感觉到疼痛。疼痛。好像要被剖开。

    看见她紧闭的双眼,安然的睫毛。然后他的嘴巴感觉到一片柔软,慢慢的堆积了他所有的感官。

    陆仰止睁大了双眼。甚至是惊恐般的,眼神流转。

    弄月的唇静静的贴紧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贴紧。而他却感觉到窒息般的恐惧。

    他忽的推开了她。

    看到弄月睫毛颤抖后,睁开的双眼。她的脸很平静,真正的平静。就像初成的婴孩,最初的那一闪目光。因无欲亦无知的平静。

    他仓促的笑了一下。“我好像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他的声音低哑的像风雨欲来的天空。

    陆仰止转身走了出去。步法坚定。没有丝毫的破绽。

    弄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纸,然后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她低头,继续收拾那些散落的资料。

    她感觉到胃疼。

    二十八、

    他在想她。已经整整一天了。从会议室结束那个吻之后,庄弄月就没有一秒钟离开过他的脑海。他甚至是冷冷的想着她。

    他很想问问别人,任何人,只要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开始這样想念一个女人的时候,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在他总感觉像是一场灾难。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

    张着口。想要寻找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

    但是鱼比他幸运,鱼没有大脑,所以没有烦恼。但是它们有两颗心脏。

    所以他就這样坐在办公室里过了一天。翻阅公文的时候,他在想她。听报告的时候,他在想她。秘书进来送咖啡的时候,他依然在想她。

    不知道這可不可以叫做思念。对于陆仰止来说,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這样的事,這样的温柔而凶猛,毫无预兆。仿佛一场美丽的暴风雪,在阳光和煦的时候,突然而至。除了仰头观望,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用众多的报告书计划书掩饰自己的恐惧。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活到了三十四岁,忽然疯了。为什么是现在,要突然的,疯了?

    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压迫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给他的那个吻让他想到就会不自觉地想要触摸自己的心脏。他知道它在跳动,平稳规律。但是他也知道那里有一些不同。

    陆仰止在心里对自己冷笑。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嘲笑自己。

    他很想问一下别人,你有這样过吗,在這个令人发笑的城市和人群中,在這个光怪陆离的阶层中,你有這样过吗?每天蝇营狗苟的生活,或是穷困潦倒,或是纸醉金迷,追求金钱或是权势,玩弄别人或是感情。用一切手段把自己堆积的高贵,被一切想要追求的东西控制灵魂。忘了寂寞,不知道孤独。世界是灰色的,我早已拿多彩的影像点燃了手中的雪茄。

    在這样的过了三十四年后,突然感觉到自己在想念一个女人?

    除非上帝搞错了,否则怎么会忽然发生這样的事?即使是一头狼,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变成狗。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吻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念一个女人呢?

    這不是很好笑吗?既幽默又讽刺。而且诡异。

    他对自己的這个发现震惊的想唾弃自己。就算是上帝和玉帝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惊讶了。

    他合上了所有的资料。他的這一天就這样浪费在对自己的不确定中。然后他抬起手,把摆在桌子上的那杯咖啡狠狠的摔在了墙上。

    黑色的液体在洁白的墙面爆裂,然后顺从地心引力流落,缓缓地,像是黑色的眼泪经历风干。

    “即使是這样又会有什么改变呢?”陆仰止冷冷的对自己说。然后他轻轻笑了。笑容就像小雪,默默地,落下来,然后消失了踪迹。天寒地冻,遍寻不到。

    他打开门。看到陈秘书正在静静的敲打键盘。

    他走过去。走进他的专属电梯。依旧像一个王,冷酷,内敛,平静。

    果然是没有任何改变。

    有很多东西,即使是爱情也无力让它做出任何改变。其中之一就是人心深处的孤独。這种绝望的孤独让人拒绝整个世界,也拒绝自己。即使他遵守這世界上的一切野兽法则,即使他竭尽全力,他依然不属于這个阶层。

    活下来。为了寻一个出口。弄月便是。

    活下来。为了证明强大。陆仰止便是。

    其它,本无意义。

    爱,不过让人生更加绝望起来。

    所以,我为什么要爱呢?

    当他走去停车场,走到他的黑色阿尔法面前打开车门坐进去并发动了引擎之后,车子像是影子一般追寻剽悍的光速。车窗涌进来的风,和着秋末的空旷渺茫。他的头发在风中疼痛般地站立起来。

    他决定,把人生中的這一天当作空白。所有的对话和动作,所有的味道和感觉。

    仅仅,一场空白。

    ********************

    从医院走出来,她手里唯一多的就是药。一小瓶一小瓶。包装的很精致。

    弄月笑笑。笑得很好看。她知道很好看,虽然她看不见。

    黎一崇今天有些忙。他是医院里最为优秀的外科医生,日程挤得的很满。但是他也是她的医生。日程上多余的时间,他全部给了她。

    她不能承认自己是傻瓜。也不能承认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她和黎一崇之间,超过友谊的那部分,一小部分,她小心的维护着,维护着不让它变质。

    她知道自己有一颗老灵魂。她从来没有天真过。她的生命中遗失了童年。所以她需要這仅有的一点信任,這是她唯一可以付出的。她没有那个本事失去它,就像是她没有本事失去晓钟一样。

    她带了一顶灰色的帽子,穿了一件及脚的白色棉布裙子。她的脸还停在二十二岁。她的眼神已经老去。

    最近她常常梦见自己的母亲,那个眼角有着细细鱼尾纹的鲜艳女人。母亲站在花丛后面,默默地看着她。小时候的那些画面变成了一幅一幅的平面图,黑色的铅笔勾勒着,没有色彩。沉默寡言的隔绝她和母亲。

    她仿佛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眼睛里流动一串音符。然而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是她们一贯的相处。她的高跟鞋和皮带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早已湮灭。她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泛旧的照片,浸润在水里。**的,并无美感。

    唯一可以想起来的声音就是离开左家的时候,她说,弄月,跟我走。平淡,没有感情。

    她跟她走了。她却没有善待她。她是她的女儿,但是她从来不懂得善待她。

    然后她说,弄月,照顾晓钟。好好的照顾他。她的眼神中满是爱意,虽然不是对她的爱,但是却让那双眼睛璀璨起来。她说,弄月,我要死了,请你照顾我的儿子。

    白色棉布裙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裸露的脚踝感觉到布料暧昧的摩擦。

    庄弄月依旧只对自己笑了笑。

    今天,是那个男人的忌日。父亲的忌日。等到天黑下来,等到左家的人走光,她可以在那里静静站一会。

    走过二楼的药材配置窗口,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认得那个人。那是陆老先生的司机。弄月有些茫然,等到她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弄月,我看到你了。现在出来吧,我在车上等你。”

    是陆谦雄的声音。

    ********************

    陆宅。

    小语正在逗一只巨大无比的牧羊犬。咯咯的笑着。让所有听到這个声音的人都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陆赞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女儿,满脸宠腻。直到看到弄月,他也依旧淡淡点头微笑,“爷爷,你遇到了弄月?”

    “嗯。”老人家满大不高兴的点点头,“在医院碰见还真是不怎么愉快。”

    “弄月。”小瞻站了起来。淡淡叫了一声。弄月走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小瞻,最近好吗?”

    然后小语就扔下牧羊犬,兴冲冲的跑过来抱住了弄月的腿。

    “弄月妈妈。我想你了。”仰起一张汗津津的小脸,然后转头伸出一只圆嘟嘟的小指头,指着趴在角落里的狗,“小语的新朋友,柯洛。”

    弄月笑吟吟的看着她,然后抱起了她,“我也想你了,小语。”她吻了吻她红红的鼓鼓的脸颊,换来她一串笑声。

    然后看到站在楼梯口上的陆仰止。他手里端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发现了她。他静静看了几秒,然后继续喝光了那杯水。并且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之后修长有力的腿才移步楼下。

    他在沙发上坐定了。然后看着她的裙子。白色的裙子。

    晚饭很安静。只有小语偶尔的童言童语惹来笑声。

    陆仰止几乎没有话。陆老先生反而不时逗弄小语几句。

    弄月笑着,看着脸上布满皱纹布满风霜却依旧神采飞扬的陆谦雄。

    慢慢吃。

    晚饭很可口。弄月喜欢吃,比任何人都爱。所有的事情中她最爱的就是拿各种美食犒劳自己。她向来食欲很好。

    其实是个奇怪的家庭,這样的坐在一起,共同的吃饭。除了小语天真的怡然自得,其他人只当是见怪不怪了。

    晚饭后,弄月去厨房帮金嫂洗碗。理所当然的被赶出来。她也不再计较。其实,她更喜欢和他们?

    ??在一起,這些为别人工作的人,這些踏实的吃着自己劳动所得的人。

    那些和她有过一次小小冲突的佣人们,对她不再有什么微言。也许是不敢。那么她也就没有留下来,增加他们的不自在。

    “搬去哪里了?”客厅中,陆赞轻轻的问。小语在弄月怀中已经半入睡状态。

    “在别处租了房子。”弄月回答。只是這样回答。小语的一只小手牢牢的抓住她的衣襟。柯洛已经不能吸引她。现在她看上去只想窝在弄月的怀里。

    “在医院碰见爷爷?”陆赞盯着她怀中的小语,淡淡的问。

    弄月却因为這句话抬起了头,“你早就知道?”

    陆赞点头,“爷爷没有瞒我。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有什么打算呢?”弄月握住小语的手,感觉到温热。

    “爷爷打算等待。他说活到他這个年纪,各种事情都差不多了,没什么遗憾。所以不想把一副老骨头送去手术台上折腾。”陆赞的脸上带着会意的微笑。

    弄月轻笑了,“在车上,他的确好象是這样说过。”

    他们淡淡的,谈论一个老人家的病情。谈论死亡。

    “仰止还不知道。”陆赞忽然加了句。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什么后话。

    “弄月,你好吗?”陆赞的声音变得更轻更静。

    弄月抬头,看见陆仰止再次从楼上走下来,已经西装革履,打算出门的样子。

    “嗯。没什么不好。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只麻雀,现在只是摘掉装饰,飞回到属于我的丛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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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并不是麻雀。”陆赞的目光随着陆仰止下楼,他始终笑吟吟的。這个男人,如果从轮椅上站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弄月想着,忽然笑了。

    客厅很安静。他们静静地聊着天。很舒适。

    陆宅的大客厅很大,但是并不空旷。很中国化。处处填满温馨的摆设,并非只有清冷的古董瓷瓶压阵。还散落着孩子的玩具。

    “我送你回去。”陆仰止忽然说。他已经静静站了一会。

    “我打的就可以。”弄月说。

    “把小语放上床。大哥也该睡了。”陆仰止淡淡说。然后他从弄月怀中抱起小语。小语嘤咛一声,喊了声妈妈。弄月立刻起身,握住她扑打的小手。直至她安静下来,沉沉闭上睡眼,陆仰止才迈步。

    弄月。算是被挟持上楼。

    陆仰止把小语轻轻放到床上。孩子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重新入睡。只是依旧握着弄月的手。弄月惟有俯身默默站着。看着小语恬静的睡颜。

    等到发现陆仰止注视的目光,他已经别开了脸。下楼去。

    弄月只是怔怔的站着。听到客厅轻轻的果断的争执,抬眼望去的时候,发现陆仰止正抱了高大的陆赞上楼。

    陆赞颇为尴尬,见到弄月更是笑了,“嘿,你不该在女人面前這么对我。”只是淡淡的笑。连声音也淡淡的。

    陆仰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只是不想吵醒司机罢了。”

    安置好這对父女。陆仰止便下了楼。弄月默默的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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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搬去哪里了?”他问。

    “你真的要送我?”弄月反问。她看着窗外,始终看着窗外。

    “嗯。”很久之后,陆仰止发出一个鼻音。“我从来没有送过你吗?”他的声音含着笑。

    “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便各自沉默。“对你而言,我应该不算很老吧。”

    弄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今夜的陆仰止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实说,你不年轻。当然也不老。男人到了你這个年龄,做到你這个位置的并不多。所以,放心吧,老板,你很黄金。4K足金。”

    “我们算是……”

    “夫妻一场。”弄月接过他的话。

    之后沉默久久。

    “陆先生,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吧。我们没什么不可说的。尴尬对我们這种人来说,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弄月在黑暗中笑笑,“老实说,我好象从来也没给过你什么。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陆仰止没有回答。

    几分钟后。他突然把车子停了下来。两个人依旧沉默。定定看着前方。不出发,也没有人问为什么。甚至没有动作。静静的长久的对峙。

    静的连空气也要凝结起来。

    然后陆仰止忽然抱住她,唇附上来,近乎暴力的亲吻。辗转反侧。

    弄月搂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回吻他,回应他。毫不扭捏。

    是的,他们虽然,也许,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却实实在在总是用行动来表达**。没有爱情,却拥有**。从不消竭。从不衰退。总是一燃便爆。

    他们对彼此的**像黑洞。即使是时光也难以填充。**也许是个好东西。它让他们真实的感知彼此需索彼此。可能的话,也温暖彼此。它唯一的缺点是使他们更加不了解自己的内心。并且变得仓皇。

    心有残缺的人,总是亟欲寻找另一个有缺口的心灵。因为這样,可以保有尊严,也可以不顾尊严。

    他们吻的很热烈。仿佛要把彼此揉碎。没有男人這样吻过她,好像要把她的灵魂吸走,好像她是天下最美的盛宴。

    没有女人在被他吻的时候,這样的令他陶醉欲罢不能,好像她愿意随时变成祭坛上的羔羊,也随时愿意变成屠宰他的刽子手。他是享用者,却也是她的一道盛宴。

    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听到她柔静的喘息和自己厚重的心跳。他的吻和她的吻,交织成一道线,有些飘摇,然而他们却被束缚其中。唇舌结合,过分投入,好像一场色情的舞蹈。

    然后,她忽然推开了他。重重的推开了他,匆匆打开车门跑了下去。

    陆仰止追上去,只凭直觉追出去。他不想让她逃走。

    她却并没有逃走,只是俯身在路边,剧烈的呕吐起来。她吐了很久,吐得很彻底。好像要把灵魂也呕出来似的。当她终于抬头,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时,看到陆仰止铁青的脸。

    “跟我亲吻,令你很恶心吗?”他冷冷的站在旁边。眼神几乎可以冻穿马路。

    弄月淡淡笑起来,掏出纸巾擦擦嘴巴,“没有。最近我比较爱呕吐。”她走去他身边,觉得他的男性尊严需要她稍稍的维护一下。弄月并没有吝啬,“我喜欢你吻我。现在抱我一下吧,既然我们不能继续吻下去。”她首先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你说的对,不相爱其实是好的。”她喃喃道,“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你送我去墓地吧。送我去吧,仰止。”

    陆仰止张开怀抱,慢慢地拥紧了她。他知道他的动作有一丝迟疑。

    然而,却是抱紧了。紧紧地。几乎无法呼吸下去。

    弄月。为什么,我们的拥抱,這么的令我不安。我从来没有這样抱过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我怕我会伤害你。我怕我会被你伤害。多么可笑。陆仰止微微皱紧了眉头。

    可是他并没有松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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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站在墓地。和一个穿了白裙的女人。和一个越来越让他感觉不自在的女人。

    有月光。是有月亮的秋夜。远离市区。荒草丛生之中,一块打理的干净宁静的墓地。這里的地并不比市区便宜。甚至和最繁华的地段一样昂贵。因为风水太好。死了埋在這里,活着的人会比较安慰。他们总会以为,即使死了至少也埋在了风水很好的地方。那么便可以长久永恒的睡着。

    弄月站在月光下面,墓碑前面。即使有月色,然而依旧不能看清墓碑上那个男人的脸。陆仰止所能看清的,仅仅只有弄月的脸罢了。施粉未施,有些苍白,却含着笑。

    笑這个字,已经是她身上用俗了的字眼。然而却是每次必用的。至少陆仰止是每次看着她,便看着她的笑。没有什么风情,很多时候也没有什么含义。仅仅笑着,好像一件廉价的装饰品。

    “我爸爸,很少话。从来没见他辩解或是要解释些什么。左老夫人赶我妈妈出门的时候,他也不辩解,不表达,不挽留。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他。”弄月径自说着。“小时候他带我做过一次不近不远的旅行。去过几个小国家。我甚至叫不出名字。不过是非常美丽的国家。他从来不去什么名胜古迹。人多的地方一概不去。只喜欢那些荒落的满是风景的地方,那些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幅画。他拉着我的手,静静的站在這些画前面。长久的沉默。那时候我便在想,這个男人大概不应该生活在地球上,他也许是天使,飞错了地方。而且丢失了翅膀。”

    “后来左老夫人说,我其实不是爸爸的女儿。我是妈妈情人的女儿。他也依旧没有说什么。”弄月轻轻的笑起来,“有一个算命的,说我是克父的命。那时候,他问我,弄月,你会离开我吗?我没有回答。现在回想起来,像梦一样恍然。只是這样也很好,至少他停在了這里。我也可以经常来看看。”

    陆仰止只静静站在她旁边,好像在听,也好像没有在听。

    草丛中没有萤火虫,偶尔有几只蟋蟀在叫。还有蚊子,飞绕在耳旁,发出嗜血般的振动翅膀的声音。

    弄月鞠了躬,转身便走。灰色外套让她的身影在月色中变得厚重起来,细长的一个影子。

    回到车里,依旧各自沉默。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慢慢从荒凉进入繁华。人烟虽然凡俗,然而毕竟令心灵温暖。道理就像是红酒,它很高贵,但是饿着肚子喝的话,也并不能称得上什么好味道。

    进入市区,车速慢慢减下来。

    沿途灯光闪烁,繁华无比。楼宇参天,栉次鳞比。空气干燥,浸满灯红酒绿的脂粉味道。各种噪音也接踵而至,夹杂着音乐,时而暴戾时而温柔。有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擦着空气的边缘冲撞听觉神经。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弄月淡淡说。

    黑色阿尔法忽然加速,像是要抛弃厚重的躯体一般。速度越来越快。在车群中躲闪。弄月牢牢抓住安全带,看着刚刚飞奔而过的重型机车离他们越来越近。然后,被轻轻的甩在了后面。

    然后车子突然停在了路边。两个人在惯例的冲撞下,一起向前弹过去。一辆载满黄沙的大货车,擦着车身侧缘,飞快地冲了过去。

    两个人静静的呼吸着,呼吸声在各种噪音里显得落寞不堪。

    之后,平静重新降临。

    “我已经递交了辞呈。”弄月重新开口,“我想老板应该很高兴少了个白拿工资的人。”她淡淡笑起来,“我们别再见面了。”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夜风中,裹紧外套,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步法坚定,毫不迟疑。

    陆仰止看着观后镜中的那个身影,比白天更快地模糊起来。他发动车子,继续上路。他没有打算调整方向。所以,他们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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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一崇在深更半夜被挖了起来。值班的小护士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辆黑色的阿尔法开进了医院大厅,一个男人正等着他过来陪他喝酒。

    没叫警察吗?黎一崇问。他开始爬起床,并且开始穿衣服。

    没有。小护士战战兢兢的回答,他笑着问我知道警署的电话吗?我就,忘了。

    他挂了电话。

    没有几个人受得了陆仰止的威胁。

    他走进大厅,陆仰止正靠车站着,手中一罐啤酒。脸上是有些得意的笑,“你来了。”顺手打开了车门。

    黎一崇笑笑,然后上车。

    车子便开出了医院大厅。

    “想上头版头条吗?院长应该很感激你免费为他宣传。”黎一崇笑道。顺手从车里摸起另一罐啤酒。慢慢的喝着。车里装满了啤酒。按照惯例,后车箱应该也是满的。

    “我只是来找你喝酒。”

    “不能用文明一点的方式吗?”

    “忽然忘记了你的手机号码。”

    “這倒是个好理由。”

    “我和那个孩子离婚了。”

    黎一崇没有接上话来。

    车子开到了海边。

    坐在沙滩上,一罐一罐的喝。不停的喝。有些盲目。海浪声声入耳,海风咸湿,而且有了寒冷的预兆。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陆仰止说。

    “有一段时间了。”

    “你也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姐夫。”陆仰止忽然笑了,“还是很不甘心吗,把姐姐嫁给了我這样的男人。”

    “我输了比赛。失败的车手没有一个是甘心的。只是也没有一个是不敢承认失败的。”黎一崇慢慢的喝着酒,一口一口,始终不迫。“明天我有手术。我不能一直陪你。”

    “今天我追上了一辆火红色的哈雷。”陆仰止扔掉一个空罐子,在沙地上发出闷闷的回声,“永远比不上和你比的那一场。”

    “那是因为我们拿一个女人做赌注。”

    陆仰止呵呵笑起来,“没错。她们比任何东西都更刺激男性荷尔蒙。”他拉开了另一罐啤酒,在午夜发出犀利的金属哀鸣,“我赢得了夺取胜利的机会。”

    黎一崇的脸变得黯然。他开始默默地大口的喝起来。没有黎缃,不会有陆仰止的今天。可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意义如果仅止于此,想来是可笑的悲哀。

    只是谁会知道,黎缃的情愿。把爱情和生命交给一个野心勃勃的进军商界抢夺胜利的男人。冷清的男人。

    因为他需要一场上流社会的婚姻,所以她给了。给了全部。

    谁能嘲笑她,她是为理想献身的人。虽然那个理想终究破灭。

    陆仰止的脸变得茫然起来,他看像那片海,久久的看着,然后向着海浪,把手中的酒罐奋力的扔过去。并不能得到任何回音。

    只有风声。只有海声。

    然后,黎一崇的手机忽然的响起来,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起来。

    “黎医生,晓钟被绑架了。我找不到庄弄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暴躁而焦急。

    “不,不要找她。不要告诉她。”他急切地回答。看到陆仰止望过来的目光,他努力的握紧酒罐,“让我来处理。让我来告诉她。”他挂了电话。

    “现在我要走了。”他站了起来。没有看陆仰止的脸,转身便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