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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请给我两杯卡布奇诺。”

    二十五、

    弄月穿了套装,也画了淡妆。CHANEL的新款秋季裙装。法国GUERLAIN白领淡妆系列。

    长发挽起。没有任何首饰。她重新涂了一遍唇彩,虽然十分钟前她已经涂过。她知道自己必须扮的优雅高贵,并且时时把微笑挂在脸上。

    不能很张扬,也不能毫不张扬。因为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摆脱陆少夫人的身份。有时候身份就像是一件衣服,你穿成哪一种风格,就有哪一种风格的行事规矩、态度气质约束着你。

    她走进嘉隆集团大厦,然后进了电梯。电梯里有很多人,面带微笑,友好或者是不友好的打量着她。這种打量并不持久,他们很快的又开始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资料和文件。

    工作是永远繁忙。竞争是永远激烈。很多无法疏解也无法言喻的说辞。上班族最聪明的地方在于明确的知道工作对于自身的价值。

    或者工作已成为生活的全部。

    弄月淡淡笑着。突然内心静静的欢喜起来。对于生活,即使曾经觉得活不下去,然而竟然依旧保有好奇心。生活,好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残存的好奇也消磨殆尽。然后才是毁灭的开始。

    她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外联部经理办公室。

    当然這不是她的办公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忘记了敲门。于是一个男人裸露的上半身成了跃入她视野的第一道风景。

    很高大的男人,身材精壮。腹肌历历可见。他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径自把白色衬衣脱掉,然后立刻把它用作毛巾,擦了擦两臂及腋下,伸手捞起茶几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另一件白衬衣,然后迅速的穿上。

    他只扣了最中间一颗和最下面一颗扣子,然后就把挂在旁边衣帽架上的西装哗啦一声套上了。然后拎起换掉的衬衣往小臂上一搭,就向门口走来。

    他越过弄月的身边走去门口,然后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旋身走回,站定在弄月面前,弄月看到他脸上那极为勉强的笑意,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陆少夫人,初次见面。”声音很清淡。却也没有刻意的不友好。

    弄月伸出手,结果面前的男人只是把那件衬衣扔进她手里,“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去干洗店吧。”

    说完,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坐定,在一台草绿色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打起来。弄月转身。

    “等等。”

    她站定。一个大大的破旧的行李包扔到她怀中,弄月努力的接住。很重。

    “這些也一起带过去吧。记得让他们开发票。”他简单的交待,然后重新走回办公桌。重新开始敲打键盘。

    弄月站在那里。没有动。

    “哎,”几分钟后男人突然叫道,几秒钟后的沉默,又突然轻笑出声,“你还站在那儿呢,正好,回来的时候,帮我带杯卡布奇诺,干洗店右手边第二家的。大杯。”

    敲打键盘的声音重新响起来。规律而且不间断。

    弄月终于抱着沉重的脏衣服走出去。带上门的那一刻,忽然听到低低的一声咒骂,“FUCK,又输了!”

    嘉隆的交通环境自然没得说。古来商家就懂得天时地利的造化。

    弄月收好干洗店的卡,也收好那一沓发票。然后往右边走。果然看到一家咖啡店。外卖窗口上竖着一个大大的牌子:外卖,两杯以上,送曲奇饼。

    弄月站在那里排队。好长的队伍。

    后来人群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她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略略肥胖的姆妈抱着一个裹得严严的孩子正从车里走出来。

    一个戴墨镜的时髦女人接着下了车。“徐婶,宝宝给我。”她说。她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好,然后像个女王一样走进了咖啡厅。

    弄月抬头看了看,大厦很高,一楼全部租赁出去,各种商铺应运而生。這家咖啡店之上,是一个美容沙龙。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竟是蓝心蕾冷艳而魅惑的巨照。

    “小姐,请问要些什么?小姐?”

    “请给我两杯卡布奇诺。”弄月转回头,淡淡说,“大杯。”

    接过打包好的咖啡,也得到了三块烤得酥香馥郁的曲奇。弄月匆匆离开咖啡店。

    “小姐。”

    她站定。有些不愿意回头。她抓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回过头去,“徐婶,好久不见了。”她一边咀嚼,一边微笑。看到那个和蔼的女人眼神中的笑意,“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小心别噎着。跟小时候一样贪吃啊。”

    弄月点点头,微笑,“我先走了,仰止在等咖啡呢。”

    “嗯,快去吧。”姆妈抬了抬手,笑容醇厚的像熬了很久的八宝粥,带着俗暖的馨香和熨贴的温度,“你过得挺好。”仿佛自言自语。

    弄月回转身。慢慢地咽下曲奇。味道果然很好。面粉里面甚至加了百合。

    她静静的走了。

    *********************

    走进大堂的时候,看到了陆仰止。

    他从正门而入。黑上衣,白西裤。有点不伦不类。却也气宇轩昂。面色淡定。接近冷静。這是他最普通的表情。

    所有人,碰到他,无论如何都会立即停掉手中的工作,躬身问好。陆仰止的嘴角总会及时地泛起淡淡笑意,微微颔首,“辛苦了。”他说。对每一个向他行礼的人這样说。

    然后他走进了他的专属电梯。一串密码。

    陆仰止的专属电梯直达6楼。和员工电梯正对。金色镂空雕刻的花纹,正中一枝银色玉兰,在电梯门每次打开的时候,花朵被一分为二。听不到任何破碎的声音。

    弄月看着那枝玉兰。长时间的无语。CHANEL的套装口袋里放了一块巧克力。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掏出来。

    走进员工电梯,回转身的霎那,看见陆仰止望过来的目光。只一霎那。然后很多的人涌进来。然后门轻轻的闭合。

    1楼。人群已经渐渐散去。14楼之后,只剩她自己。她抬头盯着闪烁的数字。16楼,门开了。

    “我不知道這部电梯這么慢。”陆仰止站在外面,静静嗤笑。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早啊,老婆。”瞥见她手中的咖啡,便理所当然的取过一杯,喝了一口,“干洗店旁边第二家的?”他淡淡问。

    弄月点头。没有什么讶异。

    “我不知道陆老先生为什么這么做。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工作吧。”他把喝了一口的杯子放回她手中,然后在那小小的纸袋里取出一块曲奇,放进嘴里。“关于离婚的事,晚上我们回家再商量。现在我得走了。”

    他重新取过他的那杯咖啡,然后进了弄月身后的這部电梯。在电梯门关闭之前,陆仰止又匆匆走了出来。走来她面前。

    仿佛是很兴味的看着她,目光却是清冷的。弄月抬头与他对望,看到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仅仅是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弄月,”他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我忽然想要跟你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许我有点累。”他轻点一下头,沉默了几秒。弄月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是厚重而温暖的。他的眉头轻轻蹙起,“嗯,好好工作。”他说。

    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曲奇很好吃。”他说,重新进了电梯。

    电梯门慢慢的关上。弄月转身,看到他一脸的索然。

    “我的咖啡好了么?”

    “呃,康经理。”弄月快速走进办公室,把手中一杯咖啡轻轻放在那台草绿色的笔记本旁边。然后静静站着,等着吩咐。

    “我叫康粲。在公司你的确需要叫我康经理。不过要是你想直接叫我名字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男人没有抬头,先喝了一口咖啡。一大口。像渴极的人在喝一杯水,“你回来的太晚,咖啡冷了。”他淡淡说。

    “我帮你拿去加热吧。”弄月说。

    “不用了。”康粲忽然站了起来,端着咖啡轻轻踱了几步,然后走来她面前,“你说,我要叫你陆夫人,还是庄小姐?”口气仿佛很是为难的样子。

    “你可以直接叫我庄弄月,我没什么意见。”弄月回答。

    “嗯。”男人走近了一点,轻轻点着头,“可你毕竟是嘉隆的少夫人。這样叫好像不太妥当。可是依照我的性格,又不太习惯叫什么夫人小姐的。你说怎么好呢,弄月?”

    最后一句叫得极为轻柔。也极为讽刺。

    弄月没有回答。不过,一只大手倒是伸到了她面前,她手中的纸袋,纸袋中的最后一块曲奇被那只手夹出来,然后她听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真是好味道。”男人说。走回办公桌后面。

    “旁边的桌子上是嘉隆外联部十年来的合作对象和订户。你重新整理后建立一个档案吧。最好详细一点,三天之后交给我。”

    弄月看向旁边,脏旧的A4纸,一摞一摞,高高的,摆满了桌子。桌子下面,三个大大的纸箱,里面杂乱无章的躺满了厚重的文件夹文件袋。也躺满了沉寂的灰尘。

    “啊,可能在仓库存了很久了,等你整理出来,這些就可以处理掉了。”康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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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

    這是脑海中唯一存留的词汇。成为陆少妇人以前的弄月是不会這样容易感到累的。這个名号让她变得没有力量。這算是为盛名所累吗?弄月淡淡笑着。

    她打的回去别墅。房子找到了。但是她答应陆仰止今晚回去。

    她在门口怔怔的站了一会。开始想念晓钟。她希望打开门后听到那个淡淡暖暖的声音。弄月,你回来了。她希望桌上摆着一碗熬的糯香的青菜粥。她希望那碗粥旁边有一杯蜂蜜水。

    這算是忆苦思甜吗?庄弄月,你堕落了。而你又何时清醒过?她淡淡笑着,只有笑着。按了门铃。

    “弄月。”

    她抬头。来开门的竟然是小瞻。陆仰止妈妈葬后,他一直没有回来过。

    “弄月妈妈。”

    一个奶香柔软的小身体已经摇摇欲坠的抱住了她的双腿。

    “弄月妈妈,小语想你。”小语仰着小脑袋,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在她腿上摩啊摩,一边笑嘻嘻的看着她。弄月看见她少了一颗门牙。小脸红扑扑的。“抱抱。”她向她伸出了一双圆乎乎的小手。仿佛她就是她小小手掌想要拥抱的世界。

    孩子渴求的眼神难以令人拒绝。弄月你有过吗,当你年幼,你拥有过這种眼神吗?

    她蹲下身轻轻抱起小语。孩子便环了她的脖子,一颗小脑袋也倚进弄月的肩窝,脸上溢满甜蜜无比的笑意。

    “大哥,你回来了。”弄月轻轻对陆赞点头招呼。陆赞依旧微微笑着,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而陆仰止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弄月和小语表演母女情深。

    “工作还好吗?”陆赞开口,“爷爷说你开始到嘉隆上班了。还好吗?”

    “嗯。”弄月点头。忽而发现小语正在对着小瞻做鬼脸。于是偏头,看见小瞻清淡的眼神。

    “弄月妈妈,瞻哥哥,也想抱抱。”小语说。

    “幼稚。”少年淡淡说。撇开了眼神。表情始终淡淡的。

    弄月笑了笑,放下小语,然后轻轻拥抱了侧身而立的少年,感觉到孩子微微的一丝僵硬,“小瞻,好久不见。”她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你长高了。”她轻轻说。

    “只是两厘米。”孩子的声音有些缥缈。弄月听出了他话中多多少少带的那么一点点少年的自豪和欣喜。

    弄月放开了他,“两厘米哦,该发奖品。你想要什么?”

    “我没想要什么。”小瞻转身,开始走上楼梯,“我回房睡了。”他说。

    “小语也要。和瞻瞻睡。”小语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开始费力的往楼梯上爬。甚至因为努力而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吼叫声。

    “女生不能和男生一起睡。”

    “小语可以。”

    两个孩子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二楼。客厅忽然变得大起来。

    “弄月,我们改天再坐下来谈谈吧。”埋在沙发里的陆仰止忽然幽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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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依旧无法令自己不继续下去。明明知道那是梦,也一遍一遍的在心中默念,弄月,弄月,那只是梦。只是梦。

    然而还是走进了那片虚无中。花非花,雾非雾。被一种真切疼痛的感觉捆绑,仿佛被束缚的蝴蝶,挣扎受伤扑打张皇,却始终无法在春光明媚的季节里破茧。只能就着自身逐渐腐烂的味道,抚摸触角。

    弄月感觉到寒冷。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又一次看见她。她萧索的背影,僵直的马尾,还有光影之间斑驳的地带。她被暮色笼盖,静静站在那里。静静的,静静的。

    而她自己,则站在马路对面。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她很想转身离去,可是她无法迈开步伐。仿佛一根绳子沉重的牵引了她疲累的目光。她甚至无法喊叫,她根本不想喊叫。可是她感觉到失声般的痛楚。

    因为仅仅只能看着。那种痛楚便更加勒紧了她。

    马路上车来车往,像影子一样倏然而来倏然消逝。一切灰蒙蒙无法看清。是那般的寂静,寂静得令听觉发疼。

    她在看着那个孩子,看得绝望。很想离开,却找不到出口。上下左右,没有任何的出口。她被固定在那里,长久地望着一个孩子的背影。直到绝望,依旧无法离开。

    除非醒来,否则你是无法离开的。她听到内心的声音。

    于是她终于醒过来。不是因为听从了内心,而是喉咙焦躁的感觉把她拉出了梦境。她下意识的摸摸额头,只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掌。她取过旁边桌上久置的一杯水。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粒淡黄色的药片。

    她把药片轻轻放进嘴里,然后大口的喝下了那杯水。满嘴的苦涩。

    然后她掀开被子,走去阳台。

    阳台上竟然撒满了月光。一地亮白。她很快也看到阳台一角,一明一暗的火光。她闻到雪茄的味道,在深夜,带一股涩涩的甜香。

    “你怎么没睡?”

    是陆赞的声音。声音很恬静,像是水,也像是满地的月光。

    “做了一个梦,就醒了。醒了,然后睡不着。”弄月说。她穿了长长的棉睡袍。轻轻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只脚随意的踩在一条横栏上,然后侧了头,看着雪茄火光中陆赞忽明忽暗的侧脸。

    那张脸有些沉重。也许因为深夜赋予了它另外一种颜色。弄月不想探究,她知道很多人喜欢深夜,喜欢深夜之中的放松。于是她不再看他,把视线投向整个园子,空气凉薄安静,没有花香,也没有秋虫低吟。

    “我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陆赞的声音轻轻流泻在夜色中,“也很久没有失眠。也许因为正在慢慢变老。但心里却总认为自己没有那么老。”

    “人的心和身体本来就很很难同步成长。”弄月轻轻说。也许夜色阻隔了视线,声音成为重要的感知信息,听来竟如夜色一样柔和。她渐渐感觉到轻松,仿佛放逐在空气中一片草叶,轻轻地游荡。

    “這几年我一直很快乐。我也令自己感觉到這些快乐是真实而触手可及的。我拥有小语。這令我幸福。”

    声音喃喃。弄月没有打断他。她依旧趴在栏杆上,只是她静静看着那个面色掩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他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看向远处。

    “我长时间的询问自己到底什么是幸福,然后开始厌倦自己的提问。因为我明白我之所以這样问,是因为我根本就无法感觉到自己是否幸福。我以为满室的花可以令我心情平静,可是我知道我仅仅是在欺骗自己。這让我沮丧。”

    “你……”弄月有些讶异。

    “我的妻子前天死了。她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她的女儿和丈夫在旁边看着她。小语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唱歌,我告诉她,床上的阿姨听了你的歌会很开心。二十五分钟后,医生告诉我,她终于不必躺在病床上了。她已经在那张床上躺了整整四年。”

    “然后我请求牧师把她埋在她的情人身边。我应该成全她。所以我成全了她。

    “我本该早点成全他们。

    “四年前,我就该成全他们。”

    他不再说下去。开始慢慢的吸烟。一口。一口。烟圈散落在空气中,带一点暗哑的凄迷,然后很快散去。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还爱她吗?”弄月忽然问道。看见陆赞望过来的眼神。他轻轻笑了笑,“不知道。”

    “那你现在是在伤心难过,还是在自责?”

    “不知道。”陆赞开始滑动轮椅,“弄月,我想我总有一天会讲這样一个故事,只是没想到听故事的人是你。”

    “小语,她从来不知道那是她妈妈吗?”

    “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陆赞已经沿着长长的回廊回去卧室。

    弄月依旧站在阳台上。她裹了裹睡袍,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点也不新奇的故事。虽然并不完整。不同之处仅仅在于,为什么发生在陆赞的身上。有那样笑容的男人,心里为什么要藏着這样的故事?

    只是,這些,也并不是好问题。

    弄月慢慢走出阳台。打开卧室的门。

    “别开灯。”

    她被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仅仅只有一瞬,她也被吓到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平息惊惧,然后静静开口问。陆仰止坐在床上。窗帘不知被何时打开,有月光流泻进来,虚妄着,像一片海。

    “你走上阳台的时候。”他回答。

    “你都知道?”

    “偶尔关心一下妻子是做丈夫的义务。”陆仰止仰头看着她。

    “是么,真是伟大的义务。”弄月淡淡嗤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你真的要搬出去?”

    “我好像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为什么?”

    “厌倦。”

    “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抛夫弃子了?”陆仰止也钻进了被子,并且一只手轻轻搭过她的枕边。

    “在滥用成语這方面你也很有天赋。”弄月低声说道。

    “嗯。我也觉得。”陆仰止淡淡的声音,“明晚‘天使容颜’要签订新的协议公司,他们希望我携妻参加。”

    “這是离婚的条件?”弄月轻声问。

    “不要一再的检验我的容忍度,好吗,老婆?”陆仰止的声音渐渐的沙哑而动听起来。

    “我明白了,物尽其用是没有错的。”沉默片刻,弄月终于回答。

    陆仰止下床,开门,“蓝心蕾也会来。她已经答应重新为‘天使容颜’作代言了。”

    门轻轻的阖上了。

    弄月裹紧薄被。感觉到流泻了满床的清冷月光,正慢慢的浸润整个房间。她忽闪了一下眼睛。忽然听到睫毛扑打眼睑的声音,那样的清晰可闻。

    二十六、

    我把它刻在霜花上了

    因为晨起就会消逝

    你给我的那句誓言

    我把它刻在秋夜的霜花上了

    天亮之后,陆赞就带小语离开。小语甚至还在梦中。他说该回去打理一下花圃,他已经离开太久。

    弄月微笑点头。陆赞亦微笑,“还好我有个不错的理由。”

    小瞻顺路去学校,也一起离开。

    陆仰止坐在黑色阿尔法里,始终默默。弄月站在车门前,良久,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這么不愿意坐进去。于是她进了后座。

    陆仰止了然的扬唇微笑。

    他曾经对她说,今后你的位置就是我旁边。后来他们在這个位置上完成了一半的亲热。然后无法继续下去。

    他已经渐渐不再奇怪自己为什么记得這些。這些并非什么美好的记忆。

    事实上,他跟弄月之间,仿佛也没有任何美好的记忆。

    他发动了车子。

    在化妆室里,弄月看到那位年轻的化妆师带进来一袭白色的长裙。她竟然本能的拒绝起来。然后她开始浅浅淡淡的惊惧。

    她从来没有不喜欢白色。她从来没有。

    “是陆先生吩咐的。”化妆师轻轻说道,脸上甚至带了淡淡微笑,“他亲自挑选的。”

    “是么?”弄月伸出手,接过了這一袭华美的白色。

    头发被不厌其烦的盘起,一遍,一遍。陆仰止始终摇头。弄月和化妆师始终很沉默。他们不过是动作的承受者和执行者。

    他们仅仅是接受命令的人。

    然后陆仰止扔给化妆师一张图片。

    弄月看到镜子中那个年轻男人转瞬即逝的惊异。

    然后她静静看着那双瘦长柔软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施展魔术。

    头发从两边笼起,慢慢向后梳,一丝不苟。在脑后编排成麻花。

    自下而上盘起,发尾藏在麻花中。

    這是十二天使图中演凑竖琴的THALLO,她的发型。

    古典,古朴。映衬出弄月恬淡的脸。宁静的令人恐慌。弄月长久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股巨大的陌生感俘虏了她。她甚至无法眨一下眼睛,仅仅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可以变成這副样子。

    她不知道陆仰止究竟目的何在。然而对于猜测他的心思,她亦开始感觉到厌倦了。

    “去把衣服换上吧。”陆仰止看着镜子中的弄月,长久沉默之后,终于淡淡说。

    当弄月走出来,她感觉到内心的沉重。這件衣服给了她如此强烈的感觉。所以她的脚步变得凝重。一种空灵的浓重。好像忽然间变成了童话中的那个女人,那个傻傻的小海公主,用轻盈的脚步站在刀尖上舞蹈。

    可是弄月知道,她不是那个一开始就被爱情扼住命运的角色,因为陆仰止远非一个王子。所以她走向的并非一场爱,仅仅是一片无望而浩渺的海。

    這几步路她走得很辛苦。她清晰地记住了每一个脚步,每一个踩下去的动作和提起身体的力量。她知道自己不是弄月了,他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终于走去陆仰止身边。他站在巨大的镜子面前等候她。他的眼神在告诉她,弄月,过来我這里。

    他握住她的肩膀,令她轻轻转身,然后她看到镜中的自己。

    陆仰止的目光那样的柔和,柔和的像是天鹅羽制的笔,无言的做一次瑰丽的描述。

    柔软细长的头发,温顺的沿着预计的轨迹蜿蜒,简洁的盘旋成一种无法预期的婉约和安谧。无袖裹胸的白色长裙,将她细瘦颀长的身躯精致的包裹起来,拖曳,拖曳,惊悸般的高贵。

    他轻轻环抱她裸露的肩膀。醒目的锁骨苍白的彰显突出,在他双手的轻轻的不经意般的覆盖下,温暖,像蛇一样吐着红色的舌头。弄月因为這突如其来的温度,忽然听到内心冰冷的颤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穿白色吗?”他的声音,此刻像破冰的春水,“因为太像天使。我真的很奇怪,你第一次穿一件白色的长裙站在我面前时,我以为自己看到基督壁画中的天使。我不喜欢天使,从来没喜欢过。他们太美好,美好的令人于心不忍。而他们,终究是要飞走的。他们只能呆在上帝身边,人间,不过是他们偶尔消遣玩乐的场所。总要离开。”声音低沉。声速缓慢。听上去,仿佛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审判。

    弄月只是看着镜子,看着陆仰止的微笑。那样的好看。好看的仿佛一种暴力,在逼迫别人承认,這个英俊而成功的男人,他习惯为一切下定义,然后决定它们的内涵,并且从未出错。因为他总是那样准确。

    “你想问我为什么今晚要你穿白色对不对?”陆仰止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笑容,很平淡,并且虚伪,他也丝毫没有掩藏這笑意中的空洞,“陆少夫人应该是世上最适合白色的女人吧。我其实很乐于见到你這样的装扮。”陆仰止紧紧靠着她的侧脸,他们在镜子中的影像那样的亲密。

    那样的,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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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庄弄月年轻的生命中,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样,觉得空气這样的沉重,即使在同时作五份兼职深夜走在荒凉的思绪中,也不曾這样的,感觉沉重。最为糟糕的是,她不知道這沉重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于是她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她还是很努力的对自己微笑。可是她感觉到它的苍白。這个微笑早已失去生命,虽然依旧美丽,然而却不过像是法老的尸身,埋藏百年之后,依旧冰冷无法。

    “庄小姐,你在想什么?”握住她手的男人,轻轻的声音,仿佛是怕吓到她。

    “呃,没什么。”她回答。

    她没有想到,今天和陆仰止签约的人会是方嗣宏。更加没有想到,第一个邀请她跳舞的人会是他。

    也许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令她很难适应這种近距离的接触。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這个男人并不讨厌。

    他们的舞步很轻,轻的像暗夜的雾气。

    男人终于笑了,他一定不知道這几秒钟时间里弄月的脑海里穿梭而过的声音和画面,“我没想到你這样美,我太太把咖啡浇到你头上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這样见面。”

    弄月忽闪了一下眼睛,像是沉默的飞蛾暗夜里寻不到光亮。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张皇失措。

    “我也没想到。”弄月也轻轻微笑,“没想到见过這么多次面,您今天才认出我。”

    “是么,”男人的声音始终含笑,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并不高大,可是充满了成熟气质,擅长微笑,世故且聪慧。弄月听他继续说下去,“你也一定没有想到蓝小姐会再次答应做嘉隆的代言人吧?在這方面来说,陆先生对女人的影响力是无人能及的。”

    “方先生也毫不逊色。”弄月看到陆仰止正拥着蓝心蕾舞动在舞池中央。他们的舞步很和谐,似乎那是与生俱来的熟知。弄月偏过了眼神。

    “你真的毫不在乎?还是仅仅表现得毫不在乎。”他显然看出了弄月的情绪。但也没有因此而装作不知道。

    “那么您呢,您为什么要知道這些?”

    “因为我对陆少夫人感到好奇。”

    “好奇心并不是人类进步的催化剂。”

    “却是生活的兴奋剂。”

    “方先生很兴奋吗?”

    “少夫人不是么?”

    “我不知道。”弄月淡淡说,她抬头看着方嗣宏,“我看到上次和你一起吃牛排的小姐,她正坐在那里看着我们。”

    方嗣宏轻笑出声,“我爱过她,很爱她。爱到我以为直到我死。”

    “结果你发现并非如此。”

    “是的。每次我都爱的很认真。我的太太,她是我的初恋,我曾经也很爱她,爱到我以为直到我死。所以我娶了她,只是后来我也发现我爱上别人。我总是不停的爱上别人。深深的爱上她们,然后再一次移情别恋。我自责过很长时间,可是最后我只能把這归咎为基因问题。”

    他说的很认真。表情很生动。稍稍刻有皱纹的脸上,不乏昔日风采,也许更具韵味。男人的魅力是与岁月同增的。沉淀之后的芳醇只是令女人更容易醉罢了。

    這是个奇怪的人,弄月见过他不止一次,而几乎每一次,陪伴在他身边的都是不同的女人。滥情的男人很少這样,千帆过尽,身上却依旧带着童贞般的爱情向往,仿佛之前所有的爱都不过是一场试验。仅仅是搞错了。但他以为那是真的。他以为那是真爱。却只是等待真爱出现前的试验。

    “您无疑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弄月淡淡回答。

    “是的,我也這么认为。”

    他们相视而笑。這个人,真是个败类。然而却并不惹人讨厌。是真的不惹人讨厌。起码弄月不讨厌。她习惯于形形色色的人,在這所谓的上流社会中,真诚的面对自己的“基因问题”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习惯于黑夜的人。

    “你并不讨厌我吧?”方嗣宏忽然说道。

    “为什么這样问?”

    “因为你在微笑。”

    弄月扬起脸,微笑在她的脸上几乎泛滥起来,“那么现在你是爱上我了吗?”

    “是啊,我对陆先生说只要少夫人愿意陪我跳一曲,我便答应合作。结果就是,刚刚我们那么愉快的签了合约。”方嗣宏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传来,“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白色的女人。”

    弄月静静听着。

    舞池的灯光倏然暗了一下。那些瞬间失去的光,冷冷的扑打到她脸上。灼伤一般凝固。

    “对不起。”她忽然停了下来,努力的做了一个微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她提着裙子匆匆跑了出去。

    她伏在马桶上呕吐。五脏六腑挤迫在一起,迫使胃痉挛一般的收缩,未消化的食物和水全部涌出。毫不眷恋她瘦长的身体。

    恶心的感觉一拨一拨的袭来,毫无招架之力。

    她吐了很久。

    然后按下水阀。听到寂静的水声,冲走她呕吐出的所有。

    起身,走去镜子前,俯身,用双手接起清凉的水,然后开始漱口。

    她感觉舒服多了。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满脸清亮的泪。

    它们缓缓地流出来,沿着脸部的轮廓慢慢滑动,留下暧昧的痕迹。双眼清亮,却仿佛是明澈的伤口。流动透明的血迹。透明的,没有悲哀,也没有忧伤。

    弄月不知道這忽然而至的大量的泪水,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从来没有流过這么多的泪水。

    她对着镜子轻轻的微笑。

    “弄月,你怎么了?”她轻轻地对自己说。你怎么了。

    ********************

    他看见她跑出了舞池。他感觉到自己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尽管蓝心蕾还在他怀中。

    他总是不经意的看着她,看着她变成了那副圣洁高贵的样子。他讨厌的样子。然后在他的合作伙伴的怀中,舞动。

    她是挣扎在底层的人,他带她来到了這个也不曾属于他的世界。她依旧过得很好。无论在谁的怀中她都可以过得很好。她有這种能力。

    她没有出来。他不知道她呆在洗手间干吗。他想知道。

    他把她装扮成那个样子,然后他开始痛恨她的那个样子。太洁白了不是吗?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白色。

    “你怎么了,开始想念你的妻子了?”蓝心蕾嗤笑道。

    陆仰止看着她,看着她精致的面孔。五官分明,清越艳丽。绝不同于弄月,那疏淡的表情。

    他哼了一声。然后松开双手,“我想休息一下。”他径自走出舞池。

    洗手间出口处的回廊,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还好吗?”陆仰止开口。

    “还好。”他看见弄月的眼睛,在有些暗的灯

    影里,模糊着,像遥远天边的一颗小星。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他。仿佛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为什么要這么做?”她忽然微笑起来。暗哑的灯光里,她的微笑依旧清淡而鲜明。

    “你没有反对,所以我做了。”

    “是么。”她轻轻地顿了一下,“那么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不可以。”陆仰止看着她,他忽然不确定要怎样回答,只是“不”這个字比意识更快的脱口而出,“你至少要等到舞会结束。”

    弄月静静的看着他。他觉得的自己眼神正在变得灰暗。

    然后一个男人经过他的身边。去了洗手间。這个忽然介入的角色令他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弄月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空气中散播不安分的讯号。

    她接起电话,“没有。我还好。我只是开始呕吐了。”然后她挂断了电话,看向他,短暂的沉默。

    “没什么。那我就等到舞会结束吧。”

    她站在那里微笑。在模糊的光线中,仿佛张开了一张竖琴。她的声音就像是琴一样简单而动听。

    “陆仰止,我们,算是相爱过吗?”

    他沉默了。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出這么感性的问题。他们之间存在這样的问题吗?不,应该是這个问题有被提出来的意义吗?

    “现在我知道你有多么害怕和讨厌女人了。可是,我也不喜欢被伤害,知道吗?”她轻轻说。

    她忽然温柔的转变,表现得像个委屈的小妻子。

    陆仰止略有疑惑,回头,看见蓝心蕾正站在不远处,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之间的這场表演。

    于是他笑了,笑得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冷,“你不进去吗?方总已经等了很久。”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敛去。轻轻的,她迈出一步,仿佛踩在春日料峭的薄冰上。然后,那冰层轰然倒塌。

    “弄月。”他向前跑去。

    可是她倒在另一个怀抱中。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屈腿抱起她,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弄月躺在他的双臂之上,像是祭奠神灵的少女。男人仰起脸,冷冷的看着他,“你们就要离婚了是吗?”他的声音平淡而且乏味,“那么我带走她了。”

    陆仰止看着辛童。看着他转身,从那条光线暗淡的回廊里越走越远。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然后回转身去。

    “新闻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蓝心蕾淡淡说。

    “我知道。”他越过她身边,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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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忙忙碌碌或是偷闲浮生,为生计或是为名望,不停的挣扎。社会這个有机的系统,总是可以找到方法让自己有条不紊的运转,人类在這个转盘上,就像是分工明确的蚂蚁。很长的时间内不会考虑自己在做些什么。仅仅在做着,仿佛只是本能,那便成了最基本的生存动作。

    弄月穿了肥大的罩袍,长久的坐在日光下。花园里,一群蚂蚁正轻轻巧巧的从她脚边爬过。她安静的看着他们。把他们想象成人类。

    “弄月。”辛童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鲜榨橙汁,“在看什么?”

    “蚂蚁。”

    “蚂蚁有什么好看?”辛童笑道。他席地而坐,看上去丝毫不在乎什么形象。然而他的那副样子,做出任何动作,也不会令人觉得突兀。大俗与大雅并举的人。

    “我看着它们。觉得它们除了本能毫无思想。然而也可以过一生。虽然短暂。对于人类也是一样的。你说,在地球之外,会不会也有一个人這样的看着我们,就像我看着這些蚂蚁。”

    “弄月,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想成仙吧?”辛童笑着,笑容充满嘲弄。他站了起来,慢慢走来她身边,然后俯身轻轻拥抱住她,“弄月,我们不可以重新开始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开始过。”声音轻而淡,几乎带着哀叹,“我后悔那一次放你走,从那之后,我好像再也追不上你的步伐。”

    “为什么要说這些?”弄月眼神看向远处,眨也不眨。她知道自己的视线变得渺茫。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

    “這让你遗憾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弄月,你看上去那样的需要一个人守护,可是任何人在你身边都成了多余的赘饰。”

    弄月笑起来,“辛童,你在背诗吗?”

    辛童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愈加的深刻,“弄月,我背了一个晚上。你感动了吗?”

    “嗯。有一点。”她回答。

    “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背诗吗?”他接着问,笑容在阳光下璀璨的难以附加。

    “我知道。”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灼人的笑。

    “陆仰止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家伙吗?”

    “他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不打算放你走了吗?”辛童依旧笑着,可是他的眉头轻轻的拧在一起,好像一道忧伤。

    這一次他没有等她回答就起身离开。

    弄月看着他的背影,长久的无语。

    她不知道這一次,辛童学长究竟是在开玩笑,抑或在宣告。她只是依旧把视线放的足够远。然后开始想念晓钟。那样沁骨一般的想念。

    像罪恶。罄竹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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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在慢慢的转凉,但也不至于冷。他已经穿上了薄毛衣。

    他的腿上,套着一条显然过肥过大的牛仔裤。把他包裹的更加柔弱、幼小。

    那是黑泽的裤子。

    已经一个小时,他一直静静地坐着,头发低垂,遮住眼睛。身体细瘦的轮廓契合在轮椅里,仿佛生了根的单枝藤蔓,漠漠的,满身阴郁,独自绽放。

    黑泽看着他,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拜托你不要做出這副样子好不好?我是男人,我喜欢女人,我不喜欢男人。你要把我变成怪物吗?你要把我变成怪物吗?你为什么还不走,我说了你可以离开,我不想再囚禁你。你给我滚。立刻就滚。”

    晓钟抬起头,额前的黑发划开,露出那双美丽晶莹的眼,“我要做手术。弄月希望我站起来。做完手术我就走。”他淡淡地说。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满身纠结着力气的男人,晓钟的手禁不住轻轻滑向那强硬的手臂,“我如果像你一样拥有力量,弄月就不必活的那么辛苦了。”

    黑泽瞪着他,甩开了他的手。

    “不要再诱惑我。”他的声音沉闷而烦躁。

    晓钟忽然淡淡笑起来,那笑容令他的整张脸倏然间美艳的无法直视。

    “黑泽,你已经无法忍受我了吗?”

    黑泽英俊光亮的额头,隐隐地暴动這青筋。他站起来,大步走去门口,咣当,合上了门。

    晓钟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

    凤凰树下,坐在轮椅里的他。满树满空的花,连地上也铺满那妖冶一般的红色。他张大的双眼,空洞而苍茫。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方向。视线延搁在凤凰花下,逃不出的怅然。

    离别的那天,妈妈拍下来的。

    他听到,相机咔嚓一声,之后,弄月就走向了他。

    天黑下来。黑泽没有回来。他长久的等待。坐在客厅里。和那盏漂亮的落地灯一起,长时间的等待着。

    他看到阳台上满地的月光。于是怔怔的看着。

    他听到窗外,轻微的不知道来自哪里的暗夜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就像是他和弄月一起的冬夜,落雪的呼吸。

    他看到一个身影。于是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