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您的故人是谁。”寒轻白一边走还一边同那老者搭话。
那老者嚯嚯嚯地笑起来，伴随着铁锁链抖动的噪声。
近了，更近了。
寒轻白停下脚步，施施然立在那里，浓白的云雾缭绕在他袖摆衣角，更像是衣服上的装饰。
他身处的地方，不多不少，恰好与那说话的老者十步距离。
亭曈在寒轻白身后停下，越过寒轻白的肩头，也看清了老者的模样。
一棵非常非常老的树。
虽然这么描述有些奇怪，但在亭曈看来那就是非常老的一棵树。
老者庞大的身躯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随意披散，眉目又厚又长将双眼完全藏了起来。他的脸上全是皱纹，带着许多斑点，皮肤的颜色也很不寻常，就像是树皮一般。
还有他被拷住的双手，手指手背上长处长长的根须，落在地上扎根进土壤里。
他的双手是不能举起的，不仅仅是因为被铁锁链拷住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若台起双手，那么那些根须也都会被连根拔起。
老者穿了件简陋的衣袍，衣袍下的身躯是想象不到的巨大，亭曈盯着垂到地面的衣摆，心中想他的根茎应该也在地下烂的差不多了吧。
老者动了动眉毛，笑声震耳欲聋：“你看，故人这不就来了吗？”
亭曈压根就没来过禁地，更不认得眼前这棵快要老死的树。因此老者口中的故人，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目光落在寒轻白闲适玩起的嘴角上，亭曈不解：他如何是这棵老树的故人，他这般年轻，也从未来过妖界。
老者与寒轻白都无视了亭曈的存在，自顾自地聊起了天。
“你的身体从前很差，如今倒是好了许多。”老者似乎是在打量着寒轻白，给出评价。
寒轻白不动声色一笑，关于这点他其实也不理解。自有记忆开始，他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健康，丹药更是没有停过。
他的师傅说，他这是天生弱症一辈子都治不好的。
他也曾不服气过，同流雪长老学习过医术，翻阅了许多医术，尝试了许多草药，都没有让他身体好转起来。
病弱的身体给他带来的便是重重麻烦，修行难以精进，剑术无法练习，好在他的师傅精通阵法，对于他来说习画阵法是最轻松的事情了。
洞清道人虽然常为弟子的身体忧心，却也看得十分开：弱症也影响不到性命，他的弟子传承他对阵法多年的研究，也是幸事。
身体真正有了变化是从捡到亭曈的那天开始。
寒轻白在亭曈身上感受到一股不一样的，非常特别的气息。他的身体十分喜爱这种气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这种气息。
后来随着时日，亭曈身上的这股气息渐渐变弱，对寒轻白的吸引力也就没再那么大了。
自然，亭曈的血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巨大的转变发生在来到妖族的那一日。
踏入妖族地界的时候，那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寒轻白全身，一度让他的理智也失控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像是压在身上多年的沉重枷锁终于被摘掉，一身轻松的他终于可以展翅飞翔的欣喜若狂。
然后他的身体便一日千里如旋风，很快就恢复到如同常人一般康健，且有越来越壮硕的苗头。
寒轻白惊奇身体里的变化，同时又寻找不到引起这变化的原因。
他回想起曾经亭曈对他说过的话，再加上不争的事实，心中冒出了一个惊天骇人的想法，转念被他压了下去。
今日，面对这棵即将枯死的老树，他许是能证实心中的想法。
“你虽为半妖之躯，终究是妖族血脉占了上风，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五洲，不得半分妖气，身体该是很难受吧。”老者嘴唇未动，声音自胸膛吐露出，最惊人的事实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
这一下，就连亭曈都骇得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看向寒轻白巍然不动的身影，被这惊天真相砸了个脑壳发晕。
这，这老树说什么？他是半妖？寒轻白是半妖？
亭曈下意识后退几步，伸手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生怕下一刻寒轻白杀人灭口。
寒轻白静默了好一会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悉数藏在了他云淡风轻的笑容里。
他并非蠢笨之人，早在来到妖族的那一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不过一直得不到证实或反驳。
原本以为会花费好大的功夫，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就……
消化好了这一事实，寒轻白开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你是谁，如何知晓的。”
“我认得你师傅，洞清道人，是个十分洒脱的智者。”老树动了动身躯，两条长长的铁锁链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音。
听到师傅名讳的这一刻，寒轻白终于装不下去，他收敛了笑容，眼中带着严肃：“你认识我师傅？”
“我不该认识吗？我该是认识的。”老树惊奇地动了动眉毛，“倒是你，这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愿意回归族群了吗？你那师傅死的太突然，倒是把你困在那里了。”
“他同你缘分一场，便是智者也有犯蠢的一天，这结局倒是唏嘘。”
老树字字句句里分明都在说洞清道人的死有疑，寒轻白轻轻喘息两声，上千靠近老树，问：“我师傅是如何死的。”
老树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惊讶的就连嘴巴也张开了，他花白的眉毛像是两条大虫在扭动：“你是忘了吗？本该斩断前缘，是你杀了洞清道人啊。”
什么？
寒轻白的脑子像是遭到一击重创，嗡嗡作响。
“是你杀了洞清道人啊，是你杀了洞清道人啊，是你杀了洞清道人啊……”
后面老树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耳边似是有千张嘴巴，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是他，杀了他的师傅？
寒轻白死死按住额角，稳住心神。
可上下跳动的那颗心却不听他的，反反复复都在思索这个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问题。
师傅是死在他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