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喜欢你弟弟吧?你常常在提他。
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激情的拥抱过后,还来不及补上告白,他就抱着被单这样问了一句。当时没有察觉到那问句下面的心思,很自然的随口回答。然后,就让他心里的奇妙推测生了根,再也无法拔去。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为什么会觉得我把他当成展江的替身?既然把我想成那种对自己弟弟有邪念的人,又为什么要继续待在我身边?」
小泱会学他的笑法、学他说话的样子,还会偷摸他的烟回去抽。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不停对他表现出「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的样子?
「十几岁的青少年,真的很糟糕很糟糕......」姚津云睁开眼睛看向王惟翰。「不知道在死命维持什么,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愈是生气,就愈是装作不在意,好像一表现出受伤的样子就算输了似的。」
王惟翰胸口郁闷到发痛,想起了在夕阳下低头吻向姚津云时的阿浩。那时阿浩脸上快要哭出来却又倔强得不得了的表情,不知怎地跟此刻姚津云面上那淡淡的笑容重迭了。
「......等到我发现我其实很在意时,我已经在破坏他了。」
姚津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好的时候真的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愉快。
好几次看着他的笑脸,下定决心不要再伤害他,却又在下一次想起他是怎么看待自己时失去控制,想要把被伤害的部分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
以爱为名的伤害会让人中毒。
伤害对方并且放任对方伤害自己的同时,从彼此身上感受到的痛苦就是爱情的重量。愈痛愈有快感,愈痛愈无法戒除,在他的倔强和自己的倔强中间拉锯交换,终致成瘾。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上瘾的不是只有自己。
可是那是喜欢的人啊!如果他哭的时候自己会感到愉快,接着让他在不哭的时候用无心的态度对自己挑衅与伤害,那么这段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存在?
那只被自己摔破的玻璃海豚,一开始就不该买下来。
黑色胃袋(廿四)
「那真的会变成一种习惯。不管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也不会抱怨......」姚津云转头看了王惟翰一眼。「再继续下去,我们都会完蛋,所以我跟他分手了,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
「......后来......呢?」王惟翰的声音在发抖,他实在不想再听,可是又忍不住要再问。
「大概是刚放暑假的时候吧?我有天在书店遇到他。那么多年没见,能再看到他,我其实很高兴......他看起来也很高兴......」说到这里,姚津云又笑了。
「我们就重新开始交往了。」
那天在书店楼上的咖啡座里,两人坐了一个下午又半个夜晚,面对面说了很多话。说累了就看书,看烦了再继续说,彷佛多年前那些伤害从来没发生过,他们还是有相同的兴趣、相似的品味,连最近看的电影都是同一部。
「......那为什么......又分手了?」
「因为他喜欢的是别人。他在迷惘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就什么也没多想的靠过来......等到他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我们就结束了。」
「那样......很过份。」王惟翰腹里陡然有股怒气。那不是利用吗?
「过份的从来就不是他。」姚津云笑着摇头。「这次我还是没有对他好。他一用跟以前一样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伤害他。」
隔了近十年的拥抱和接吻,他的体温和肤触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但那仰望着自己的眼神居然没有变,那笑着问自己「你弟弟还好吗」的平淡口吻,也一样没有变。
我弟弟很好,小泱......还来不及说出那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他」,他就露出了然的微笑,很天真很温柔很怜悯的看着自己。
还要期待什么呢?他对自己的感情和认知,仍然停留在那个夏天。
他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也不会比那个夏天彼此交换的那些更多。
不一样的是,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依然能让自己动摇与愤怒,而他已经不会为自己哭了。
赤手空拳面对他握有的武器,即使像被诅咒一样地重复起十年前的相处模式,即使把他绑起来啃咬、铐起来做,他也不会再从自己这里受到任何伤害了。
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真的生起想要弄坏他的冲动。
「......这一次,他比我聪明,换他甩了我。」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那个站在小泱身边,见他失去笑容就不由分说一拳打过来的少年,一定不像自己这么别扭,一定不会想要伤害他,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他。
「......喂。」
「......。」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王惟翰伸手从姚津云身后环住他的腰,在那削瘦的肩上埋住自己快要撑不住正常表情的脸。
姚津云叹了口气。「你在干嘛?」
「......我在......安慰你......」
听见王惟翰有点哽咽的声音,姚津云笑了出来。
「你想趁虚而入吗?」
「......可以的话......」
可以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自己显然比老师虚很多......王惟翰手臂愈收愈紧,胸口那种很难过很难过的郁闷感却愈演愈烈。
「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糟糕,鼻音都出来了。
「逊咖,你到底是怎么交到女朋友的?」
我这叫真情流露──虽然很想这样反驳,但王惟翰在说出那句「喜欢」时,眼泪已经不小心跑出来了。他偷偷把泪水擦在姚津云的衣服上,努力忍住哭声的脸却怎么样也无法抬起来。
肩上的衣服被浸湿了,身后那个呆子即使拼命压抑,那一波波明显的颤抖仍不停传了过来。紧紧贴附在背脊上的体热,很温暖。
「你哭什么?」
「......。」
「可不可以放开了?」
「......不放......」咬紧的牙关只挤得出这两个字。
真的很糟很糟......自己谈起恋爱来总是一肚子坏水,现在又想欺负人了。姚津云低头抓着王惟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扳开他的拥抱。
「你听了那么多,还不会怕?」
王惟翰旋转手腕挣脱姚津云的抓握,张开双手重新抱住他,这次扩大范围,连他的手臂一起环住。
「不怕。」
「......我怕耶......」姚津云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怕你也会被我......欺负到坏掉......」
欺负到坏掉?谁?王惟翰一愣,怀中的姚津云双臂撑开,再次从他的拥抱中挣脱,转身把背抵在鱼缸上,伸手指向门口。
「所以你快回家吧。」
什么东西──?绕了一大圈,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又回到原点?自己又只能被他赶回家?
王惟翰瞪着姚津云,被瞪的人扬起嘴角,笑得很安稳。
「我是为你好,真的。」
「......。」
「喜欢上我,你会倒霉的。快点回家,我不想被你趁虚而入。」
「......。」
「而且你跟我喜欢的型差太多......」
王惟翰甩门而出的巨响把姚津云的话尾盖了过去。
甩门甩得很用力,耳朵里嗡嗡嗡嗡地响了好一阵子。
姚津云看着被关上的大门,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刚才被搂住时升高的体温消退后,才缓缓在沙发上坐倒。
这样就好了,伤害他一次,伤害他两次,还是不怕的话,就伤害他第三次第四次。他再怎么傻再怎么执着,终究是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