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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相见时难(中)

    “陛下!臣以为陛下从不会丧失理智做些于国无益之事。”赵普当真是豁出了命去,赵匡胤若是一句话他便会因为这句话株连九族。

    那换下了龙袍的人冷眼望他,半晌不曾说话,突然从他眼前直直地绕过,踏在赵普一侧衣襟之上不曾停下半步。

    “陛下!”

    他脚步一停,并不转身。“赵丞相可曾见过天水一色?”

    赵普一时来不及反应,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只能回了句,“不曾。”

    赵匡胤却突然缓了口气,唯剩叹息。“所以赵丞相不会宁舍天下换天水一色。”

    谁也留不住,就算是今日此举他会永世后悔,赵匡胤也决意走出去。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如果要拿这些换……

    他策马绝尘。

    换。

    马蹄之下璀璨金菊已做尘香,熏风门内礼贤馆一楼高阁遥遥伫立,正午艳阳打在金顶之上,他想这是自己一手伪造的江南旧梦,春日暖,魂动满城飞花,冷月照,影摇古汀风柳的江南。如今,他终于可以让它名正言顺。

    疯了一样的念头,赵匡胤从来未曾有过的,即使是那一日逼宫,就要得到谋划已久的皇权之时他都不曾这样疯狂。

    我说,天下和你,我都要。

    迎风向南,晚秋时节遍野生花。

    长江。

    逝水如飞,天下纷争。秋末之时,长江两岸肃杀之气直卷滔天巨浪山水湮灭。

    宋军水陆并进,潘美率军陆路之上连夜赶路,抵达江边之速竟不必曹彬水师慢,曹彬首战告捷铜陵水师溃败,江畔唐国驻军见得宋军水师竟以为例行巡查丝毫未加阻拦,远比赵匡胤想得顺利。

    宋军于铜陵城中溃逃之后所余空屋放起火来,霎时之间尘烟滚滚四野皆惊,唐军不经战事,于江中此番遥望铜陵火光冲天立时更是慌了手脚,原本江中尚有百余水军对峙不放池州,这一下统统想着上南岸先行救城。

    铜陵城中埋伏的宋军一拥而出彻底歼灭唐军两万,即日池州失守。赵匡胤原本是令曹彬为统帅,潘美为都监,率水、步、骑兵在采石一线强行渡江,目的分明,以求此机围进金陵。

    可惜此时潘美于北岸遥望南方烽烟竟是一筹莫展,江水横绝自古便为天然屏障,宋军五万军事纵使如何也无法短日内全部渡过江去,再拖下去曹彬水路登岸之后岂非孤立无援日久生变。

    这日入夜僵持不下寻不得良法渡江,潘美独立江风之时,竟有人暗中赶来回禀,圣上亲临军营。

    江北宋军驻扎大营之中潘美跪迎。

    赵匡胤此行却极为隐秘,他扶起潘美,“如今战况如何?”

    潘美一一禀明,“如今独缺顺利渡江之法,否则五万大军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对岸,曹将军首战上风之势恐将生变。”

    金陵城中,广凉寺,李煜听完战报放下手中茶杯,“死守长江。”他只说四个字。

    小长老垂立一侧,“国主何不主动出兵于江北,如今退守江南岂不是太过冒险?”他想李煜听完此番接连败北总要气极冒然行事,却不想他竟是干净利落只让退守长江便可,想来真是全无斗志。

    李煜微微摇头,“父皇已经做过抗争,结果分明,如若能有他法父皇何必俯首称臣,周朝之时敌我兵力已是相差悬殊,赵匡胤更精于兵法征讨一生,此时唐军主动进军实是以卵击石,将士亦有父母妻儿,我不想徒劳牺牲。如今只盼长江天险拖得一时耗尽南岸宋军粮草再作打算。”

    小长老沉默不言,他本以为人在家国不保之时便总会被逼得了无善念,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幌子,李煜这般自幼识得繁华荣宠之人有朝一日即将失去一切,他以为他定是不顾什么人命善念要争得一时之快,如今却真的看见这人固执心肠,赤子之心形容亦不为过,简简单单,既然已经徒劳无用,何必用鲜血强逞一时之快?

    他是真的不想看生灵涂炭,帝王荣辱和人命比起来,他总是轻而易举地选择后者,这样的人直接地映照出了旁人鄙陋,你们都是要争才能安心之人,而我李煜一生平顺无所谓争抢,我所重视的与你们执着之事本就不同。

    这样的姿态让人更起怒意。可是你连责怪都显得低人一等。

    凭什么就你就要这般高高在上。

    小长老强压下怒火,想起那江畔结庐而居的痴人,他这时总该是见到大哥了吧,那么一道长江何惧呢。

    玄纱为李煜遮住光亮,重瞳溃散颜色如他一身清浅。秋日将尽,江南温润也显出夜风微凉。

    小长老见他回自己所居的禅室去,自己也略略坐坐,暗中来至寺后群僧所居之所,这些僧人是李煜一念之下四处招揽而来,人数众多不曾一一核查。

    错就错在他的性子从来都懒得去排查别人的隐晦,到底这世上只有一个李煜,不是谁都如此一身夜雨淡然自若。

    飘蓬再捧战报而来,近至佛殿前却见待得通传却见四下已经再无他人,他只得候着,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靠近窗子去略略向内探,没有人,想来已经是后半夜,国主必是去安歇了。飘蓬看着池州败将所上之表犹豫,终于还是决定去寻国主来,这么晚了,国主又一直抱恙在身,若非军情飘蓬本是决计不会前来打扰的。

    他也跟了李煜这么久,最清晓国主实在是极累心之人。江南不在他掌握之中却都盛在他心里,这是否也是他一生的错。

    飘蓬叹息半晌看看四下,便去寺后禅室寻寻吧。

    他本是无心,却写好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