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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相见时难(下)

    此方赵匡胤听闻潘美担忧之事,笑着取出那方纸来,“渡江如今已不是难事。”

    当夜众人聚集帐内一夜无眠,按樊若水所记,若想顺利在最短时日内渡过五万步军只得在江面之上建造浮桥。此举实在是史无前例,宋军此举若能顺利渡江,此仗必将于史册留名。

    天亮之时,潘美出现号令全军伐木抢建浮桥用以渡江。

    两日之后浮桥建好五万宋军竟然行于浩浩江水之上如履平地,顺利渡过长江天险抵达江南之岸。

    五万宋军在潘美带领之下径直向江宁府攻去。

    金陵皇宫接到战报之时是在夜晚,小长老代为接下关上佛殿正中之门,李煜按惯例归于禅室,夜晚诸事一律送至禅室随时回禀,小长老本该即刻便去呈上,他却捧着那封加急战报轻轻笑起。

    果然,樊若水看着酸腐至极不通世情,但小长老懂得,越是这般顽宁固执之人有了目标全然专心于某事,越可出得奇效,这不便是见了成果?

    战报清清楚楚十万火急,写着宋军五万余人一夕渡江,江宁府已成前线。想来这樊若水浮桥渡江的法子也堪称千秋留名了。

    小长老跪在金像之前俯身叩拜,“阿弥陀佛。”抬手取过佛龛上一盏长明灯火,将那战报凑近火光。

    宋军既然已经过了江,他无所畏惧。

    顶上虚假的受戒印记已经掩不住发丝生长,反正李煜眼目根本看不分明,他平日便带上僧帽,国主未曾有异,旁人更不能说些什么。

    小长老烧了一纸战报,烧了他的国。

    潘美率步骑从江北由浮桥过江,与曹彬会和,合力进逼金陵。李煜不见战报只当天寒水急宋军一时无法会和两岸对峙之势,殊不知适月下旬,宋军一路围至金陵,连克西南之新林寨、白鹭州和新林港口。

    赵匡胤于军中遥遥可以望见金陵灯火之时,汴京大内幽邃,紫宸宫中幽暗无光,云阶病仍未好。

    近日紫宸宫中换了新进的一些宫人,王继恩尖着声音远远吩咐着,“前些个儿都是怠慢的废物,如今你们可记得好好地伺候皇后,若是再有偷懒的……”噼啪而出的掌嘴声音。凌儿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这王公公的脾气最近越发不好了,不过是自己前些日子抱怨了两句紫宸宫里落叶都无人打扫,他从谁那听了去便全都换了新人来,唯恐圣上见了怠慢,怪罪下来。奴颜媚骨本是好意也惹人厌烦。

    凌儿撇撇嘴端了药来候在门外,远远看着桓芳宫依旧是灯火通明没个停歇,花蕊夫人最喜这样昭彰艳丽之物。

    王继恩遥遥躲在阴影之下,眼前便是桓芳宫门口,他见得宫人提起了灯来候着,探身而出再进一步,脚步轻慢躲进杉木之后。不一会儿,花蕊夫人旖旎出来。身后三两侍女都是妃色的衣裳,人人群上金铃,叮当敲在心上,好一番妩媚妖娆。

    “皇后,花蕊夫人又来探望,可是不见?”凌儿眼睛瞥着门外,想她总不会有什么好话。

    云阶总觉自己不当摆出皇后架子。让人看了觉得正宫严苛善妒可是极不好的。她虽是身上极其不适,仍是支起上身来,“请夫人进来吧。”

    凌儿这方挽起了软纱,“凌儿,你先下去。”凌儿只得念着皇后记得服药,便将那碗放在桌上退下。

    花蕊夫人妃色衣裙裙摆蜿蜒,亭亭入得内室来,灯影之下芳姿聘婷,开口便是笑得极宽慰,“皇后今日起色好得多了。”

    云阶也便笑笑,“快要入冬,这风寒便拖得不好。”

    总之都是太空虚无趣,尤其是天气见凉,日头短了这一天好像很容易就过去。花蕊虽不是善人,在这深宫之中久了也渐渐淡了娇宠的性子,何况如今后宫中好像只有皇后的紫宸宫夜里点灯,其他四下俱是幽暗憋得人心里发慌。

    她无事过来坐坐,寒暄起来。

    也的确,都是些一样命运的人罢了。

    淡淡说些话来,见得云阶有些累了,花蕊夫人起身告退,竟是有些可怜起皇后,原本她曾以皇后为敌,却发现其实赵匡胤对她也未曾上心。

    这么偌大一个紫宸宫,入了夜来风凉无人看顾,皇后竟然病成了这个样子。想来也是虚空地被人推上龛位供着。

    她遥遥首,叹息着回去。

    云阶见得花蕊夫人离去,心中苦闷微微咳起来,她看得出花蕊夫人眼底的怜悯,这感觉非常不好。

    想她一生也不曾受过这般待遇,如今终于得偿爹娘夙愿贵为皇后,却换得他人如此眼色。

    云阶撑在榻上平稳气息,看看入了夜窗子被风吹出缝隙来,只想着唤凌儿来掩好,刚要开口,却看见一双手突然从纱后伸出。

    有人进来了。

    分明不是凌儿的手。干净的青石地上借着火烛之光凭空多出道窄窄影子,烛光狰狞扭动,带得地上的影子分外可怖。

    她阶有些惊讶,“谁?”

    这是云阶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挣扎着从榻上起身,看清了来者甚至来不及反应。

    烛火突然熄灭。

    一声闷哼,眼犹未闭,素色人影悄然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极短暂的一瞬,甚至她发了几日热连手都抬不起。

    忽然想起赵匡胤那一日匆匆而去的背影,竟然是她最后看见的画面。

    黑影重新燃起烛光,微微推开窗子拍手,四下宫人绑了凌儿。那人躲在室内不曾露出容貌。凌儿疯了一般地尖叫起来,窗内那人看看周遭,这后宫中不外乎是正宫与桓芳宫尚有人声。

    外边凌儿挣扎之音割裂开死寂,眼睛死死盯着那边桓芳宫中灯火依旧。身侧数人制住自己,俱是妃色衣裙金铃摇曳。

    窗内之人不出一言,忽地掷出了一物,清冷冷砸在地上,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所有俱是一颤。

    四下看清了是把匕首,也便清晓其人吩咐。

    这边一人拾起,“按住她,割了舌头,快。”

    “是。”

    金铃之音顿止。

    有人伸出手去摸摸桌上一碗汤药,还热着,缓缓升腾起一室药香。那人端起来噼啪砸在地上,药液汩汩阴湿开去恰是染上了那方粉色衣裙,上等的宫纱极是细软,只一刻便吸足了一片,她还空洞洞地睁着眼睛。

    他说等他回来。

    碎片塞入她手里,全然便是一副挣扎痉挛而后碎了药碗的模样。

    淅淅沥沥暗色的蛊,深到极致便出了荒谬的景象,散成腐烂的花。

    以前倒也没觉得,皇后这发生得极好,一双宫靴踏在那瀑样的黑发之上丝毫不做犹豫,悄然离去。

    第二日,后宫传出惊天消息,皇后风寒数日高热不散,昨夜于紫宸宫中顿感夜凉,不久肌病中风不治。

    王皇后薨。

    丞相赵普大惊之余紧急封锁消息,以防宋军征战在外为此分心,何况此刻决不能让圣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