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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运舅的大喜日子(2)

    眼看那些娘家女人要下狠手的时候,见过些世面的大妗站出来了,她上前断喝一声:

    "出出气也就算了,莫非要再摊上一条人命不结?!"

    娘家女人这才骂咧咧地罢手。德运舅一只眼肿了,满脸血污,新褂子被娘家女人撕得一条条碎,只"呜呜"地抱头哭……

    于是,两庄的老人站出来商谈后事,一切据古礼办,虽各有些讲究、且要斯文得多。

    一刻,队长舅出来,吩咐放工一天,都来德运家帮忙。这自然是不消多说的。立马又叫人开仓屋磨三石好麦,说德运舅剐办了喜事,家底已空,权且先借给他。村里人纷纷散开去,找自己能干的事做,个个像谍自家的事一样认真、精细。会木匠手艺的打棺去了;有些灶上功夫的盘火架案;女人们包了内活儿;打墓坑的全是-等一的壮汉,还请了瞎子舅来老坟里量了方位,按天干地支,一寸不敢差。虽是一夜的夫妻,也是村里媳妇呀!

    午时,一村都不听风箱"呱哒",那撩人的炊烟全跑到德运舅的院子里来飘了。这里一下子垒起了五座墩子火,蒸馍、做菜,十分红火。队里吃食堂时的大方笼也抬来了,连蒸三笼热馍顷刻消去大半。招呼做饭的胖舅并不恼,只吩咐又蒸。院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娃儿们更是像过节一样蹿来蹿去,捧了小木碗来,拿个馍就跑,快快。一会儿又来了,总也不断。一村的狗都来打牙祭,伸着长长的红舌头,等着赏赐。我贪看稀奇,只傻傻地站,又老碍人的事。胖舅照脑门上给了我一掌,丢个热蒸馍在怀里,又是一掌:"傻,拿碗去。"于是,我便欢欢地捧了馍回去……眼看一笼净了,又一笼热的出来,那盛馍的大笸箩总也不见满。见胖舅忙中捂着肚子去屎,我也尿。忽儿瞅见他从扎着大腰带的肚皮上托出一碗油来,隔墙递过去,竟是一滴不洒!待我又端了放蒸馍的小木碗跑回去,恰碰上做孝衣的姥姥回来拿顶针儿,进屋却从袖口里慢慢扯出二尺白布……

    "姥姥,干吗偷他?"

    "嗯?"姥姥怔了。

    "干吗都偷他,都偷。"

    "文生,这不是偷,是拿。村里兴的,老规矩。咱庄没丢过东西,一根线都没丢过,多少年了。偷是贼干的勾当,这庄没有贼……"姥姥絮絮叨叨地说。

    我不懂,又跑出来。心里恍恍惚惚地跳着一个"拿",实不晓得"拿"和"偷"的区别。

    德运舅漠然地在房沿处蹲着,远远就能闻见血腥。狗在他跟前转了又转,只是不敢下嘴。他脸上的血污干了,显得紫黑。两眼肿胀得桃明,睁不开,也就那么闭者,像是睡去了。那肿胀得只透一线血缝的眼惘然地对者朗朗晴空,仿佛一个瞎子仰望着那无尽的天书,问那冥冥之中的主宰:女人是什么?

    初秋的阳光射在他身上,送给他木了的帐然。烂处露着一条条女人的抓痕,有昨夜也有今日……那印在心里的是夜里抓下的——那是女人的"字典",也是他一生都不曾读懂的。他觉得屈。

    人们也觉得他屈。

    日西,响器呜呜畦畦地吹起来。一个掌大笛的外乡鼓手光着脊梁,头上顶着一碗清水,竭尽全力地演奏那哀的热烈,赢了一村人围他看。于是,德运舅像披麻戴孝的木桩一般被人搡了出来,在停棺处站下,头被娘家女人按住,前一跪,后一跪,左一跪,右一跪,上三步,下三步,头磕得咚咚响,分东西南北,给这睡了一夜的媳妇行了拜祖宗的"二十四叩大礼"……

    村里人说,娘家人本要德运舅一步一磕,跪着喊"娘"哭到坟里。庄里老辈坚持不让,才算免了。改成了灵前"二十四叩礼"。这也算是村里人胜了。胜得十分悲壮。

    一挂响鞭爆豆似的炸响后,死人安然人墓。没有大闹起来,都说这丧事办得不赖。

    埋了人回来,又是大吃,直到馍菜净尽,人们才渐渐散去。到了次日天明,村里仍不见烟火。这会儿,人们终于想起德运舅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家里又塌下了十年还不严的窟窿债,不由可怜起他来。舅们、妗们又都来安慰他,端丁荷包蛋、酸汤面叶儿来,香了一条村街。

    德运舅一声不吭,一连躺了七天七夜。第八天头上又背着老镢下地了,默默地,像个呆子。

    村歌二:

    一根驴虫八百斤,松开铁索铳死人!

    前沟尥倒(呀个)九十九棵树,后沟撞翻(呀个)七十七尊神,小草棵棵里毁了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