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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复课闹革命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七日,中共中央发出《毛主席论教育革命》一书,提出了复课闹革命。江城中学从武斗开始鸟兽散,已冷落了半年了。在毛主席的思想指示下,野马们又纷纷归笼。除了武斗牺牲了的,还有两人回不来了。一个偷越国境“投敌叛国”了,另一个女知青在串联路上被强X杀害了。田蒙、武满仓从打武斗开始就没见到过人影,现在也突然冒出来了。武满仓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背着绣有五角星的黄书包,里面装有好多个夺权弄来的公章回来了。大家说他在外串联发了财。田蒙说那龟儿子弄了个生病证明,走到哪就向当地革委会借钱,成了暴发户了。

    据田蒙说,他除了屋脊西藏,全国都跑遍了。有人说他曾到哈尔滨滑冰,到西湖划船,到傣族家做客。不知怎的同学们就说他当了上门汉,在云南的泼水节撵着去泼姑娘的水,在大理捡了姑娘丢给情郎的荷包,被拉去当了女婿……大家不再叫他小乖乖、而叫他上门汉了。任你叫他啥,他也不理、不恼。床上那一大堆马列、毛著他用一个废纸箱装着塞到了床底下。他把别满了各种亮闪闪纪念章的帕子,放到叶粒的书抽里。叶粒正眼也没瞧地将那张帕子丢回到他的书抽里。他又将帕子放过来,就这样放来放去。叶粒说你再放到我抽里,我就拿给吴晓红。田蒙才收回去了。

    唐素芳的眼睛一直跟隨着田蒙,见田蒙把那么多的纪念章送给叶粒,叶粒又偏偏不要。心里不是滋味。她跟田蒙说,愿拿象碟子一样大的毛主席像章跟他换几个。田蒙把别纪念章的帕子递给她说:“不必换了,你喜欢哪个就自己取吧。”

    唐素芳接过帕子,觉得个个都光彩夺目,挑了这个又舍不得那个。她跟田蒙说:“干脆都给我算了。”

    田蒙心想:搞这些像章是想让叶粒知道他到过了哪些地方,作个永久的纪念。叶粒不要,留着也没多大意义了,就说:“你想要就拿去吧。”

    唐素芳很激动,她如获至宝地将那张帕子小心地珍藏起来。

    老保、老造们都经过了血的洗礼,又回到了教室。可是他们再也不是过去单纯的学生娃了。一个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风雨,什么世面都见过了,这书读来还有啥意义呢?

    进驻学校的解放军叫军宣队。他们尽最大努力说服大家复课闹革命,他们组织大家开大会、小会、讨论会,宣传主席的新思想。陆指导员站在学校礼堂讲台上,下面依然站着过去各班的学生,可一个个都蔫头搭脑的。陆指导员讲:“革命小将们都是听毛主席的话的,都回到了学校。你们过去走出学校搞大串联、大批判、斗走资派是听毛主席的话。现在回学校搞复课闹革命,也是听毛主席的话。大家要坚决按主席指示办事,主席要我们搞好大联合、三结合。过去的造反组织,保守组织现在就不要分了。你们的大方向都是一至的,都是为了保卫毛主席──洪涛老师、康毅、罗进川等都是革命的闯将。大家要握起手来,搞好本单位的斗、批、改。”站在前排的解放军带头鼓起掌来。陆指导员高叫了一声:“洪老师──”

    洪涛答应了一声:“在──”

    “你是老师,姿态要高些,主动跟康毅、罗进川勾通一下……”

    洪涛口中答应了一声“是”,心中却很不服气。武满仓等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心想:这解放军明明是在和稀泥,康毅是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现在也成了革命派了。吴晓红更是满腔恼怒,她认为军代表是在包庇老保。她痛恨康毅、罗进川,认为只有她和她爸才是响当当的革命派。许多同学都心不在焉,心想不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吗?这书读来干啥呢?

    教室里那些打倒保皇派!绞杀康毅!的标语虽然被涂抹了,但依然留有乌黑的痕迹。同学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没有人带来书本。军宣队也想不出该给同学们怎样上课。臭老九依然臭,是不能相信和利用的。过去的书也全是封资修的东西,不能用。谁来上课?怎么上呢?部队也感到束手无策。

    军宣队的刘班长小学毕业,也算得上部队里有文化的人了。他是六六级五班的军代表。他到班上来给大家讲话。他讲的是忆苦思甜。他说:“我爷爷死在日本鬼子的炸弹下。父亲受地主剥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小时候头上长疮没钱治,衣服上长满了虱子,床上爬满了臭虫。……”同学们没精打采地听着。

    第二天叫大家讨论:“不忘阶级恨,牢记血泪仇”第三天、第四天还是忆苦思甜,同学们不耐烦了。笫二个星期,刘班长走进教室,有同学说:“这周是不是又讲身上长满了虱子,床上爬满了臭虫?”

    刘班长的脸瞬间变得血红,心里难过极了。田蒙说:“刘班长,你也很难,干脆我们自学算了。”

    不等刘班长回话,大家一窝蜂似的跑出教室。剩下刘班长尴尬地站在那儿。叶粒和王云霞找到康毅。叶粒说:“请你向陆指导请示一下,这课到底该怎么上呢?”

    康毅苦笑了一下说:“他有啥法?”

    第二天,刘班长走进教室,里面竟空无一人。他难过得快要掉下泪来。他走到其它教室,里面也一样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陆指导员气愤极了,他在学生宿舍外面的走廊上大步地来回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向刘班长等发出命令:“去——挨着寝室把他们叫出来开大会──太不象话了。”

    刘班长来到六六级五班女生宿舍外面,双脚象灌了铅一样地沉重,他实在不愿意去敲女生的门。他感到极其难堪。叫他上战场去炸敌人碉堡,也没这任务艰巨。他在寝室外徘徊。他见陆指导走来,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吴晓红气势汹汹地在里面吼着:“我们在换衣裳——讨厌!──”

    刘班长象被人当众扇了两耳光,眼泪在眼眶里转着。陆指导走过来听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这些闯将他也没奈何。既不能打,又不能骂。如要辩论,他们通过长期锻炼,个个嘴巴都象抹了油,主席语录背得溜溜熟。他们不围攻自己,不到外面去惹事,已经不错了。这样想着,他就折转身子走了。

    每顿吃饭前,陆指导员都要带领部下,整队站在毛主席像前背颂主席语录,向主席汇报思想。他曾多次含着泪沉痛地象祷告一样地说:他没有很好地完成毛主席交给的伟大任务,没把红卫兵带好。他有罪!

    后来,解放军撤走了,工人宣传队又来了。“军宣队”尚且如此,你“工宣队”又能怎样呢?野马们已不想再受羁绊。一些人跑出学校东闯西荡去了,一些在校的也无所事事,大家都在瞎混着打发日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