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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章 兰枝儿上吊

    在那个年代,阿波罗登上月球,原子弹试验成功,尼克松访华在农村都没有引起多大的热情和关注。下午,死婴儿的事,却引起了社员们极大的兴趣。连那些男人都扯长耳朵,咧着大嘴地跟那些妇们一起热烈讨论。闲话就象岷江河的波浪一样地翻腾着。在月亮弯田里,一些社员们正在薅秧,黄二爷大声地嚷着:“二狗儿,听说知二哥到你家借锄头去埋死娃儿,你看到是个啥?长雀儿没有?”

    大家都把眼睛盯着二狗儿,等待着他发布新闻。二狗儿说:“我刚走拢,听李主任说:‘你娃儿投错了胎,把你埋在这里。下辈子投胎要找一个好人家,千万不要投给烂货。’”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说:“你看到那娃儿有多大?胯下那个东西,是不是跟你的一样?”

    二狗儿不开腔,鲍满珍说:“你哑巴了?快说。”

    “我正走过去,李主任就说:‘去去去──看啥子稀奇?’”

    大家有些扫兴地换了一个话题。鲍满珍说:“兰枝儿那个烂婆娘心才毒啊!掐死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命抵一命,按过去要判剐刑!”

    有人附和说:“她那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老婆娘装病不干活,兰强花花肠子多,兰枝儿又是个sao货。”好在郭秀芳没出工,要听到了这些话,会气得昏过去。

    话题又转了:那种,到底是哪个的?有人说:“当然是油子的,你没看到在菜子地里抱着打滚,那热度水都烧得开。”

    未见得,那sao货在街上有没得相好也说不清?你又没在她床底下睡,到底是哪个的?只有她自己才搞得清。”

    有人说:“他男人才倒霉哟!那开矿的活路,要犯性命危险,给她带些钱回来,让她吃得好,穿得好,打扮得象个花狐狸,要不,咋把油子勾搭上了?”

    “他男人一年才回来享受那么几天,白当个乌龟,倒他妈了八辈子的霉!”

    “这种烂婆娘还拿来干啥?把她离了算了,趁人还年轻,又有工资,还怕找不到?”

    “他男人一匹大汉,脾气好象有些毛,回来才要把她打死啊!”

    “打死都活该,谁叫她去偷人,丢人现眼!这口气你叫哪个都吞不下。……”大家七嘴八舌,说三道四。结论只有一个——兰枝儿是坏婆娘罪该万死!

    话题扯到了叶粒身上:“那死娃儿到底是咋个发现的?”

    “是知二哥。”

    有人纠正说:“是知二哥那条豹子狗。那豹子今早晨站在老鹰岩上大叫。”

    “那是一条神狗,自己晓得去找吃的。不咬好人,专咬坏人。”

    “知二哥也真是,一个姑娘家,去管这种事,不怕惹祸烧身?”

    鲍满珍说:“是啊!管人闲事受人磨,帮买盐巴挨称砣。”

    …………

    这些话传到了叶粒的耳朵里,她感到无限的悲愤。她决心要帮助兰枝儿把是非颠倒过来。她虽然没有办过案子,但她懂得什么叫铁证如山。她必须掌握充足的证据,才能说明兰枝儿是受害者,有罪的是油子。

    太阳还没露面,叶粒就上路了。她翻过一座座大山,跨过一条条小溪,把一个个村庄甩到身后。中午,她来到向阳公社和平三队,在玉米地里,找到了嫁到这里的李大妹子。她跟李大妹子一起来到山弯背阴处,她把兰枝儿的事情跟李大妹子讲了,希望她能帮助兰枝儿,把自已受害的事情说出来。李大妹子有些难以启齿。叶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开导她,让她解除思想顾虑。李大妹子也很同情兰枝儿,愤恨油子,过了好一阵,她终于红着脸,流着泪,讲了她去找油子开结婚证明,油子用弯刀威胁强X她的经过。叶粒把记录念了一遍给李大妹子听,叫她签上名字,又跟她摆谈了一些生产队的事情就告辞了。第二天,她又去找了黄幺姑。第三天她又到前进公社去找另一个女人。

    她跑了三个公社,找了十多个人调查之后,又想到了高丽娟。她听说高丽娟在原生产队受不了汪丽秋、吴晓红的气,己迁到石云公社去了。她好不容易才在石云公社找到了高丽娟,希望她捡举油子跟汪丽秋的事。这事勾起了高丽娟沉痛的回忆。她没想到叶粒会去管这种事。她生气地说:“你让兰枝儿丢脸,把自己也扯进去,犯得着吗?你应该离开那里。”

    叶粒说:“我把事情弄清了,才能救兰枝儿。”

    “把事情弄清楚了又怎样?就凭你的能力?”高丽娟认为她脑壳长了疱,苦口婆心地劝她少管闲事,可是,叶粒却不听劝告,她一定要高丽娟帮忙。高丽娟拗不过她,只得帮她写了旁证材料。

    一封加急电报飞到了钢铁厂的一个矿山上。李大海看着上面写着:兰枝病危速回──郭秀芳。这个熊腰虎背面色黑黑的小伙子心急如焚。兰枝儿曾到这里来探亲,工友们都说他讨了个乖媳妇儿。兰枝儿有酒窝的圆脸,长长的辫子,天天都出现在他眼前。他爱兰枝儿,甚过爱自己。他的心在呼喊,兰枝儿你得了啥病啊?这电报上为什么不多写一个字?他拿着电报急急忙忙地找队长请假。

    当李大海提着一个包包大步流星地爬上黄山坡往自家走时,一些在地里干活的社员都惊诧地看着他。李大海心中更急了,难道兰枝儿已不在人世?他大声地招呼着在地边干活的曾三爷。他问:“兰枝儿到底咋了?”

    曾三爷把脸转到一边,瓮声瓮气地说:“自个儿回去看吧!”

    李大海心凉了。他顾不得再跟别人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家。他推开门,见兰枝儿睡在床上还活着,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兰枝儿见他冲进来,吓得魂不附体全身发抖。她慌忙抓被子遮着脸哭起来。李大海走过去温存地摸着她的额头说:“医生说是啥毛病?现在好些了吗?”他找来帕子帮兰枝儿擦泪。

    兰枝儿只管抽泣着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说啥对不起啦?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照看不到,我才对不起你呀!”

    兰枝儿听他这样说,真是羞愧难当。她哭得更伤心了。

    兰强在隔壁听到了李大海的声音,心想他咋回来了?他急得在屋里打转。李大海心里纳闷:她咋这样伤心?难道得了癌症?他急忙到兰强屋里去问:“我收到嫂子拍来的电报就往回赶,可她到底是啥病呢?有没得医生检查的化验单?”

    兰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他母亲听到李大海的话,心想郭秀芳故意把李大海叫回来,是存心要把兰枝儿害死,就大骂起来:“整人害人的婆娘,不得好死!……”

    兰强无法向李大海解释,也骂郭秀芳。郭秀芳感到自己受了冤枉,她根本没有发过电报。她受到了丈夫和婆婆的夹攻,又气又恨地大叫着:“关我屁相干——你们做得受得。”

    男女老少都跑来围着看热闹。鲍满珍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冷笑。为看这埸好戏,她花了一块多钱去发电报。她嫁祸给郭秀芳,还唯恐事情闹得不大。她走到李大海跟前说:“纸包不住火,这亊不能怪郭秀芳,她也是好心。你得问清楚油子,兰枝儿整死的私娃咡是不是他的?”

    李大海终于明白自己戴了绿帽子,兰枝儿并没生病,是生了油子的娃儿。他象发怒的狮子,双手捏着拳头转身冲进自家的厨房。围观的人急忙闪开。只见他拿着一把菜刀,向油子家奔去。这时叶粒正在山坡上干活,见状大惊,心想不好!她大声地喊着:“李大海——!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她边喊边向李大海跑去。

    李大海放慢了脚步瞪着愤怒的眼睛。叶粒喘着气说:“你不能去打人,更不能去杀人。兰枝儿的事我清楚。”叶粒站在小路中栏着他,先将李大妹和其它女人的事情讲给他听,然后再跟他讲了七一年,兰枝儿去找油子开探亲证明的事。李大海听着不开腔,拳头上的青筋鼓凸着,指关节似乎都在咯咯地响,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埋着头,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跺着脚大叫:“我非得宰了那狗杂种不可!──我要杀死他全家!──”

    叶粒只管劝阻他说,你要冷静,千万不可鲁莽。李大海不听劝告。他推开叶粒要向油子家跑去。叶粒伸手去夺他手中的刀并大叫着豹子。豹子狗闪电般奔来朴向李大海。叶粒紧紧地拉着他的胳膊,着急地说:“你去杀他,拿你的命去换值得吗?兰枝儿现在身体非常虚弱,需要人照顾。你出了事,更伤害了她,你们是两条命啊!”

    李大海咬着牙说:“总不能便宜了那狗日的。”

    “找公社、找县上。我把旁证材料都取好了,我们去告他,让法律制裁他。”

    听叶粒这样说,他站着不动了,心想把事实根据拿出来,就不怕他龟儿子跑得脱,让他坐牢岂不更好。他见远处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觉得折转回去怪丢人的,别人会以为他怕了那条豹子狗,再说也太便利了那狗杂种。他寻思着要给油子来个下马威。他把捏着拳头的手松开,让叶粒把刀夺过去。他说:“犯法的事我不得干了,只是这口气咽不下,我要叫那狗贼种供养月母子。”

    叶粒高吊着的心刚放下来,听他这样说又怕闹出事来。她焦虑地说:“你如打了人,有理也成无理了。”

    油子老婆从窗口上看到了外面的动静,那本来就生得长的脸变得更长了。她气恼地摔着火钳,砸着瓜瓢。油子在堂屋里用篾条绞绳子,听着刺耳,就怒气冲冲地吼:“你死婆娘在干啥?”

    他老婆气呼呼地说:“你听听,外面在吵些啥?李大海拿着刀要来砍你的脑壳!”

    “关老子求相干,他敢!……”

    油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的花狗狂叫起来。油子抬眼望去,只见花狗蹬着前腿翘着屁股竖着尾巴,正在向走进来的李大海狂吠。李大海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向花狗恶狠狠地砸去,花狗惨叫一声跑开了。油子的背上冒出了冷气,心虚胆怯地跑到旁边父母的屋子里去了。

    李大海跨进屋来大叫:“油子──你出来——老子有话跟你说。”

    油子躲着不敢吱声。秀枝儿在厨房里也不出来。李大海黑着脸,坐在堂屋正中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自己点燃烟。那样子分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油子的妈埋怨油子说:“你是吃饱了,胀翻了,找些虱子到脑壳上来爬!那横小子真的毛起来,我看你咋个办?是叶粒那个小婆娘挑唆的,他不打自己的婆娘,跑来找你算帐,总要想办法把他打发走。”

    油子说:“怪我起屁用。你该帮着想点办法,只求他不告我,不打我,说啥我都干。”

    他妈换上一副笑脸走过去说:“李大哥,回来啦?”她又大声地喊着油子老婆:“秀枝——快给客人倒茶——”

    秀枝儿秋风黑脸地躲在里屋,她说:“我家没得茶叶。”

    油子妈摇摇摆摆地过她那边去端来一杯茶。她说:“李大哥,真是稀客啊——有啥事吗?”

    李大海绷着脸说:“油子欺负了兰枝儿,该供养月母子。”

    油子竖着耳朵在隔壁听到李大海的话,心想是来讨几个钱的。他又听到老婆在高声大叫:“她是我家啥子人?该我家供月母子?那娃儿到底是哪个的都没搞清。就是他的,也是兰枝儿勾引我家男人。我没找她算帐就不错了!”

    油子心想,你要坏老子的事啊!他听到李大海怒吼着:“谁勾搭你家男人了?油子强X妇女,不只兰枝儿一个!”

    油子从他妈的屋子后门溜出去绕了一圈,装着从外面才回来。他满脸堆笑地说:“李大哥,你来啦?——咱们好说好商量。”见老婆还站在那儿,就瞪着眼说:“你在这里干啥?去gan你的事。”

    李大海眼里快喷出火来。他强忍着怒火,把头扭到一边说:“你还是人,就必须供养月母子。”

    “好好,那你说要多少钱?”油子爽快地说。

    李大海倒没想过要多少钱,只想使他难堪。他说:“我只晓得月母子该吃鸡、吃蛋,要营养。”

    油子果断地说:“那好,我家现有几只鸡婆,我给你逮来,还有几十个蛋,你先拿去。”

    秀枝儿冲出来,大哭大闹起来:“哪个敢逮我的鸡?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李大海说:“不逮鸡也行,那就牵猪。”

    油子一把将老婆的头发揪着,拖进里屋,乒的把门关上。马上就去捉鸡去了。李大海拿着五只母鸡,几十个蛋,几十斤糯米走了。秀枝儿在屋子里一直呜呜咽咽地哭着骂着:“烂婆娘,吃了不得好死。”

    兰枝儿见李大海拿着刀冲出去,心想他定不会饶了自己,活着也没脸,就在屋里用解下的水桶绳子上吊了。当李大海逮着鸡跨进屋时,她已挂在房梁上断气了。李大海将她取下来放到床上,悲痛地用拳头锤自己的脑袋,深悔刚才不该莽撞。兰枝儿的母亲大声地嚎哭着:“你死得好惨啊!整人害人的妖精不得好死!”

    生产队的人穿流不息地来看热闹。大家都很同情李大海,七嘴八舌地说该如何办理后事。兰枝儿的母亲认为,只有把丧事办得体面风光,才能挽回一些脸面。她张罗着叫李大海多拿些钱来操办。她看上了黄二爷为他老娘置备的柏木棺材,就叫李大海出大价钱买下了。破“四旧”反封建迷信,许多红白喜事的仪式都被废除了。兰枝儿的母亲却偷偷地请了被管制着的端公和阴阳。阴阳悄悄地指了埋葬的地方。端公在家中作法,还拿了一面镜子和一根钉子给兰枝儿的母亲,叫她如此这般那人就会倒大霉。兰枝儿的母亲将镜子安在自家屋檐正对着叶粒的破茅屋方向,又把钉子钉到正对着茅屋大门的一棵树上。

    李大海慷概请客,他把从油子家拿来的母鸡、蛋、糯米都用来办招待,似乎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不听叶粒劝告,鲁莽行事造成的罪过。生产队除了油子一家和叶粒外,兰枝儿的母亲都请到了。兰枝儿下葬后,李大海还默默地坐在坟前,人们就欢天喜地地往他家走去了。

    那晚,兰枝儿己孤零零地睡到了黄土垄中,伴随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凄冷的风。她的家里却异常热闹,人们都在高兴地吃喝。这时,叶粒在兰枝儿的坟前默默地流泪。她万没想到会有这样残酷的结局。那时反封建迷信买不到纸钱,她划燃火柴把自己心爱的两件衣服点燃烧起来。夜深了,山上有猫头鹰在叫,她感觉那声音好象是兰枝儿的灵魂在呻吟。她沉痛地说:“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不让油子消遥法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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