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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下)

    江湖事风云暗涌,时不待人,人亦算不过天。

    “师弟能否帮我一个忙?”云卿按着手下酒坛,一碗清酿带着梅子香,吞下却只有苦涩。

    无离端着酒碗,腿撑着瓦檐坐在屋边,他回过头,看了眼已有些醉意的云卿,心一沉,他知道大师兄为何而愁。

    两位师兄多年情感,他是见过,可当下江湖处处纷乱,指月楼势不如前,楼内又暗藏阴谋,若他两人还如从前那般相爱,必然不能被形势所容,何况师父疑心早起,是如何也见不得他的弟子如此乱伦。

    况且二师兄的性子太过直接,绝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虚以委蛇,不懂得经营权术之道,在楼内明争暗夺中早晚会吃亏。

    他饮尽碗内酒,想了想,微微一笑,道“大师兄想保二师兄万全,我有一个想法,只怕,师兄舍不得。”

    云卿看着月下的无离,说此话时眼中眸光冷静,微笑的嘴角噙着是分绝然孤寂,他怔愕,默默地放下酒碗,“师弟请说。”

    当夜,无离在屋檐上饮了一夜清酿,脑里挥散不去的是双清亮纯净的琉璃眸。

    云卿却推开子山的房门,带着风吹不散的酒气,熏染了温暖的屋子。

    子山接住抱倒过来的云卿,闻得酒气,还未多说一句,便被霸道的吻封堵了唇,不留空隙的允吸,要吞噬般的汲取似成了啃咬。

    “唔,痛!”子山推抵着云卿的肩膀,错开些距离,努力的喘息,“师兄?云卿!”

    云卿短暂的怔顿,再没给他机会推挡,抱着被吻得柔软的人摔落进床铺,情不可待的撕裂薄薄的内衫,蜷起他的腿抵在腰边,连着动作不停,便占进那被仰抬的穴口。

    “啊呃----”子山还在平复呼吸,身下就毫无征兆的吃痛,他脑皮痛的一麻,跟着被强力的顶撞冲的昏晕,剩下的力气只余来断续的呻吟。

    一夜反复云雨,子山只当云卿为近来楼中事物烦心,喝了酒发醉,便是尽力放软身子配合着他的侵占。

    云卿脑里却是空白,无离的话在耳边,至爱的人就在身下,情醉媚惑的样子舍不得,舍不得却不得不舍。

    为了保他性命,远离纷争,这个决定便由他替他做!

    隔月,春逝,秋雨狂急一日,傍晚却停了。

    后山崖边,一盏灯火撑亮树下,一人吻恰落在另一人嘴角,借着突然的光亮,却见一滴泪延着眼角落下。

    “孽障!”若要劈天的一声暴喝。

    子山震惊,手指都颤抖,然而他并没有在意赶来捉情的师父,而是看着云卿那滴泪,他的心在颤,在痛,要被碾碎了。

    对不起,子山,我护不得你,只能送走你。

    云卿默默地闭上眼。

    无离挑着灯站在师父旁边,定定地看着子山望过来的疑问神情,没有说一句。

    子山怔愣着望向云卿,又看向无离,云卿刚刚唤的名字是无离,在他吻他的时候,在他流下泪的时候,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会走在一起。

    没有人能告诉他,没有人再理他,他听见师父暴怒下的一句------逐出师门。

    对,是他勾引大师兄的,是他做出这有辱师门的可耻之事,所有错都是他。

    从今以后指月楼再没他这个败类最好!

    指月楼一夜哗变,林子山被逐师门

    江湖上山雨欲来,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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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瓢泼大雨被风吹刮着蒙了视线,临川河畔亭下的人被雨打湿衣衫,连随意挽起的发亦被湿,贴上额角,却显得那双秀丽精致眉目格外清晰,只是眸中无光,似没了魂,就那么站着。

    亭下一人撑着素伞,背身而去,雨幕很快吞没了身影。

    林子山在亭里站到夜黑,不要伤害无离-----不要伤害,究竟谁在害谁,谁又伤了谁!?

    他握着手里的墨石,道元心石----最后离别之物,却只是为了来求他一句承诺吗。

    那他便承诺,从此再不会近指月楼一步,再不现江湖。

    他攥着墨石的指尖挖扣着掌心,殷红的血染上衣袖。

    而临川此地一别成永逝,两人再无相见,云卿夜夜独倚明月楼高,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转年,指月楼主月慈仙逝,楼中夺位血战持续数月。

    又年暮春,许云卿追楼内叛徒与南疆异族一战,伤重不治,死前传了毕生功力于月无离。

    自此楼主一位归于月慈唯一关门弟子,月无离,指月楼退出中原,淡出江湖。

    那夜,雨点声急,骤雨将至。

    飞驰出关的马车兀然停下,马声嘶鸣,路前半崖处一人侧身而立,衣飞发舞,圆月在后,长箫横在前,曲出似无调,却要人觉得悠长凄婉,飘荡回旋无尽----

    无离提缰勒马,望向那崖上之人,林子山,他是来祭奠,一曲恸绝。

    月被乌云遮了去,雨终于倾盆而下,无离听得那箫声绵延不绝,满是诉不尽的殇情,默默地望了片刻,他一挥手,“我们走吧。”

    雷命,火焚,冰封,水掩,地陷,龙破,凤泣,鹤戾,灭天----

    九音无弦曲,他今日参透了真谛,原来是要断了念,死了心,才有得这灭天一音。

    原来云卿已不再----

    林子山想笑,可泪却落在唇边,走了曲音,嘴里涌上的血淹没了泪,染了箫。

    他倔强着持箫,再起一曲,誓要奏尽绵长之痛----

    雨水落在那无形的气层外,只是那不再被雨水所沾的人,却被自己泪水湿了衣。

    云卿,云卿,每念一字,泪落血涌,可他没在意。

    云卿,云卿,发丝染层白,一夜云隐月圆,崖上的人,青丝尽白发。

    那年,林子山二十八,许云卿命尽三十一

    那年,无离二十六,齐凛十六,一式日落九天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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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呀?”一个小乞儿跳着步子,跟着一身白衣白发的人在雨后空寂的山路上走着。

    “我是鬼,会吃了你。”白发的人停了步子,转过身,三千青丝如雪,一张惨白的脸上五官精致秀丽,只是少了丝生气,确实有些鬼的样子。

    小乞儿愣了,惊吓着退了步,又想了想道,“我不怕。”

    “不怕?”白衣的人忽然扬眉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凄厉,阴森的山路上格外煞人。

    “不怕----”小乞儿咽了口气,又壮着胆道,“你给我馒头的吃,你不会是鬼!”

    林子山怔住,自己这个样子不是鬼又是何,他嗤笑,眼里一瞬凄凉,转身继续向前走,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只是想这样走到哪算哪。

    “我以后跟着你好不好?”

    “我们要去哪?”

    “天要黑了呢。”

    无视身后小乞儿不停的聒噪,林子山在半山腰停了步子,视线所及,两山相间处有一低凹下去的山谷,这里-----

    “我们要去那吗?”小乞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转过脑袋问他。

    “嗯。”林子山迈步向谷处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都没见到人。”

    林子山站在谷底,望了眼天,夕阳落山,彩霞一片,燕成行隐在天际。

    “飞来谷。”

    他挥袖一笑,就叫飞来谷,从此他要住在这里,守在这里,死在这里。

    转眼十年,曾经身边稚儿娃成了壮儿郎,喜欢上了山外边刘家村里的姑娘,林子山遣他出谷,该是成亲年龄便去做该做的事吧,本来也没要留他在身边。

    那年,谷里只剩下他一人。

    翠竹筑成的轩阁内,灯火摇曳,便是不想思念,也难掩凄凉。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爱一寸痛,一生怨----

    那年开春,谷里来了一对兄妹,哥哥背着妹妹在他的轩阁外跪了一夜。

    “在下李敬,请仙人救我妹妹一命!”

    林子山推开阁门,倚在门扉,睨着阶下的青年,又扫了眼他背上的小女孩,柔声笑道,“我不是什么仙人,也从不救人。”

    他说着转身欲回屋。

    “先生!”李敬急忙唤了声,跪着上前,狠狠嗑下头,“外面都传飞来谷里住了位能做神丹妙药的神仙,李敬求先生赐药医治家妹,若先生肯救人,李敬肝脑涂地愿为先生做一切事!”

    子山懒得听他一堆话,砰的摔上门,心里有些气,谁传得这里住了神仙了,他向来不见人,更别说救人!

    哦,对了,他暗自低呼,想起来那小乞儿出了谷后,几月还是回趟谷,为他采办些用品,就有那么几次,说是村里有人得了病,他没在意,随他拿了谷里自己研做的药丸,怕是这名声便是这般招惹来的。

    他纠了眉头,心道下回再见那小子,定要好好教训他番。

    林子山不知,小小刘家村层游历来了几位江湖侠客,见过丹药,一闻便知是出自当年指月楼,后来一打听再推测,飞来谷便在江湖传了开,昔日的指月楼林子山,隐在飞来谷,且足不出谷,只杀人不救人!

    翌日,林子山推开门,见那李敬还跪在屋外,怀里抱着的女孩,情形不太好。

    “先生。”李敬滴水未进,身音沙哑,却又狠狠嗑了头,“求先生!”

    “你说什么事都愿做?”林子山皱了眉,一头白发在身后被晨风吹起,散乱沾了眉角。

    李敬抬头望去,一时有些痴愣,随即敛起眉,目光坚定的点了头。

    “那好,这轩阁后有处寒潭,你去泡一天,若还活着,我就给她看病!”林子山弯眉一笑,眼睛瞟了眼李敬。

    “好!”李敬抱起妹妹,腿发麻,踉跄了下,抱紧,又道,“那,我妹妹----”

    “抱上来,放旁边那屋。”

    “谢先生!”

    林子山一抬手止了他,轻笑,“你要死了,我会把你和她一起扔到谷后,做肥料喂毒花。”

    一日,李敬泡过寒潭,噙着一口气没倒下,林子山不悦的挑眉,替李敬妹妹诊脉。

    二日,林子山让李敬去摘下后山峭壁上带着剧毒的紫藤花,为了喂自己养着的宠物蛇。

    三日,李敬替林子山新药试毒,全身淤黑发肿,险些毒攻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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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如是一月,李敬练得了百毒难侵,可却被告知,妹妹身疾为天生,即便药石续命也难再过一年。

    那日,林子山靠在轩阁门边,淡淡下了定言,他看到李敬眼底的灰败,那绝望的伤痛,他是那么熟悉----

    他回身,身子微晃,苍发映着无血色的脸,在摇动的翠竹下,似一缕随时会飘走的孤魂。

    李敬望着他转进自己屋子,合上门,他抱紧了妹妹。

    他知道怨不得那人,他知道月来那人都在用他自己的血做药引,救不回妹妹的命,那也只能是天不留人----

    那年李敬离开不久,春天渐逝,林子山看到了来寻道元心石的无离。

    一杯醉梦非,宁愿散去数十载功力也要换得道元心石。

    无离微微一笑,平和而释怀,“我把大师兄给过我的,都还给你!”

    还给我?林子山揪着前襟,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得万分艰难,他喃喃自语,“他的命,如何还我!”

    如何还-----

    “死者已逝,无可挽回。”

    “要想知道答案就去临川河畔!大师兄的坟埋在那----”

    曲未终,人已散----

    又是暮春,又是雨天-----

    林子山连夜赶至临川,那清冷的墓碑立在山亭外,对着曾经指月楼的后山。

    他跪在无名碑前,指尖逐一划过那碑上两行诗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呵笑,泪落在碑前荒草,蓦地指尖用力,碎了碑上字,离身抽出长箫运气施力,碑上字被抹净。

    师兄这块碑,该由他来题字,别人都不配!

    萧挥衣飞,白丝几缕飞灰,一舞尽,箫声起,那碑上两行字,却是诗的下阕,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云卿,当年你独自决定,不问我是否愿意,就让我离开,今日我也要独自决定,这世奈何桥下你待我,来生我愿守着船橹为你摆渡。

    雨滂沱,铺天盖地。

    “将军前面有人!”

    “去看看!”李敬下了马,勒住马绳栓在树边,躲进亭内避雨。

    “将军!这人----人要没气了!”小兵愣了愣,身音发颤,“这不是人-----”

    李敬疑惑,翻出亭栏,钻入雨中靠进,一惊,“先生!”

    “将军认识?”

    李敬不再犹豫,抱起那靠在石碑上,浑身淋透,胸前全是血渍的林子山,他为何会在此,又落得这般要死的样子。

    他回头瞥了眼墓碑,无名-----

    临川河上一望烟,十里春风,原是浮生如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