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小翼君。
我放下杯子，看着坐在葛云暮腿上的小胖孩儿微笑。
转头却忽然发现梅微和小秋都没有笑，他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却出奇的相似。
我疑惑地正要发问，却见一个士兵快步跑进来。
“启禀将军，城南士兵有骚动。”
“什么？”葛云暮文洛天一齐站起来。
莫夫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座小蕲明国的西南边陲重城，几百年来，一直矗立在唯阴山和叶玉山之间，为国家把守最后的防线。
西坠的金乌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于是天幕星显，万家灯明。
深秋夜晚的莫夫城格外寒冷。
走在城墙上，用外衣将怀里的小胖孩儿更紧的裹了裹。
“苏先生，我来抱吧。”文洛天伸手欲接。
“不用了。”我看一眼小安，“一换人，就醒了。”
下午时候，小安非要来城墙上玩。我受不了他一脸的委屈样儿，就抱着来了。
守城的战士都认识小安，走哪儿都有人打招呼。于是就且停且走，不觉就黄昏了。他终于玩累了，抱着我睡了起来。我往回走，正碰上巡城的文洛天。
“你以后不用叫我苏先生了，直接叫苏征吧。”苏先生听着太庄重了，有点别扭。
“好，苏征。那你以后也直接叫我洛天便是。”
我点头。
走了一会，慢慢便停了下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看着对面仅隔一条浅浅的抚叶河的大蕲明国驻地，轻声说道。
“莫夫城，是很重要啊。”我有听他们说过，莫夫城是小蕲明国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拿下莫夫城，入小蕲明便可畅通无阻。
“呵。”文洛天轻笑道，“几百年前，莫夫城是很重要。”说着手抚上城墙边缘的城砖，微一用力，却掰下一手的城砖碎块，“而现在，这个城就是个破城，哪里还有什么重要？”手微微一扬，晚风便吹走了砖沫，一丝不留。
“怎么会这样？”我惊愕，这是一国的门户啊，“没申请修缮的么？”
“怎么没有？我和云暮不知给朝廷递过多少封折子。”文洛天笑笑，“都石沉大海。”
接着他问：“你知道下午城南士兵为什么骚动么？”
我摇摇头。
“因为他们知道了朝廷是不会给我们送粮来的。而城中的粮食，不足以维持两个月。”他叹道：“朝廷已经半年没给士兵发军饷，也半年没运粮食过来了。”
他又转首望向河对岸：“小蕲明是从心儿里烂透了啊，即使城墙不这样，也一样会亡。”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苏征，”他忽然回头，“殿下向你保证过，你一定不会死。”
我点头，梅微是说过。
他后退一步，撩袍跪下：“苏征，我求你一事，请答应。”
我吓一跳，想去扶，却碍于抱着小安不能动：“洛天，你先起来，有事好说啊。”
他没动：“抚叶河马上就枯了，大蕲明军很快就会攻进来，到时候我们都得死。苏征，我求你走时带小安一起离开。”说完一个俯身拜了下来。
我慢慢蹲下来，和他平视。
他也看着我：“你可以将他交给普通人家抚养，他还小，慢慢就会不记得我们。我想他平安长大。”
我看着面前这张因心痛而不在温和的脸，眉骨下双眼里尽是血丝。
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小安，我慢慢地说：“他是我的翼君，我会抚养他长大。”
文洛天闭上眼，又是一个深深的俯身，没发一言。
那时我尚且不知，以后我答应抚养的怀中的这个小孩将会带给我怎样的冲击。要是能有早知道，我还不会像现在这样答应的如此干脆？
13
13、第十三章 月下 ...
第十三章 月下
晚饭过后，葛云暮梅微等人进军帐议事，他们让我一起去，我没有去。
他们什么事都不瞒我，而我也并没有刻意去避讳某些事。
就如我知道，大蕲明破城，近在眉睫。
就如我知道，大蕲明军五十万，而城中算上退下来的老兵，强够二十万。
就如我知道，朝廷不会派兵来，正如不会运粮来。
漫步中庭。今夜有月有松柏，而唯一的一个闲人，却也是人闲心不闲。
答应文洛天，当然不是因为翼君的那个玩笑。
一直以来，我都想过没有责任没有负担的生活，一个人逍遥自在，再不会因他人而累。
可我最终答应了文洛天。
我不需要有责任，我需要的，是牵绊。
是的，牵绊。
我想像个游者一样到这异界走一圈，可是，我被这个世界孤立了，我感觉不到我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要收养小安，我要有生活的重点。
要有牵绊。
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若是一个人，纵然自由，可何以为继呢？
前方有个长椅，我踱过去，慢慢坐下。
月凉如水，孤光自照，何处肝胆若冰雪？
手伸进怀里，轻轻摩挲着那支玉笛。
沉思间，忽然看见前方一人缓步走来。
月色下，一身的红衣泛出浅淡的光晕，似乎人从虚空中走来。
他嘴噙微笑，眉眼上挑，面容俊魅。月光徜徉在他脸上，留恋不去。
忽而他轻轻笑了，霎时感觉天地似乎都暗淡，唯有他一人熠熠生辉。
最是回眸一笑人间无颜色。
我仿佛被一道咒术定住了，只能呆滞的看着这月下灵魅向我走来。
“苏征。”他坐在我身边。
我没有反应。
“苏征？发什么愣？”他拍了我一下。
蓦然回过神来，看着旁边的梅微，我不仅有些脸红。
看来人不能多分神，要不就会像魇住了一样，沉在似梦非梦的浮空里。
月下的灵魅？我低头微笑，真是魔怔了，他是个男人啊。
幸好月色在，帮我掩尴尬。
“怎么出来？会议结束了么？”为了打破他的疑心，我抢先问道。
“没有。会议用不到我的，我说出来就出来了。”他笑，不过很是嘲讽。
“什么？你不是皇子么？”两国交战，战场上皇子地位应该很高吧？
“皇子？你觉得我像个皇子么？”
“呃……”说实话，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不像。
他吐出一口气：“我倒觉得我更像个幌子。”
“什么意思？”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又是常见的似笑非笑略带挑衅的表情：“字面意思喽。”
我皱眉。不是很喜欢兜圈子说话，原来商场上的那套我已经有所厌倦。
他看看我，顿了一下，说：“你不知道吧？现在整个小蕲明国的皇子仅剩两人。”
“两人？”我记得文洛天给我说过，现在的小蕲明国主甚是骄奢淫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孩子？
“本来十几个，都被杀了。仅剩我，还有一个七岁，是个药罐子。”
“杀了？”
“是啊。”他又往后靠了靠，将两条长腿伸直，“自相残杀死了几个，被皇帝杀了几个，能活下来的有点本事的，又被大蕲明暗杀了。”
我点点头，这种戏码历史中很常见：“那你？”
他笑了一下：“我是太幸运了，不属于这几类，所以就被派到最前线等死。”
我没说话，等他继续。
过了好一会，他却一直看着远处的树影，没有再言。
我不急，我知道，很多时候用到的不是嘴巴，而是耳朵。
“我七岁时，因外公被人陷害，连累到了我和母亲。我们被逐出京城，流放到北方朔风原。”终于，他又开口，不过语气却还是如原先一般轻佻。
我点点头，明白他原来为何看不起其他皇子，明白他为何不像皇子。
“要亡国了，其他皇子都死了，他们忽然就想起了在北方草原上还有个皇子。军心需要安抚啊，皇家也需要有人来为国捐躯啊，所以我就被派来了。”他耸耸肩，“我刚来没两天，就被大蕲明的人暗杀，结果好运气的被我逃了，呵呵。”他笑，转过头看着我，“然后就遇到了你。”
我笑笑，避开他的视线。也许我还没从刚才的魔怔里醒来，看着他的眼睛还是会想起刚才那灵魅的一幕。